白墨面無表情，對葉老教授的話，不置可否。
他說的沒錯，這些知識，都是他從別人的成果裡總結歸納整理來的，沒有新東西。
“但是在歸納總結的過程中，您自己的東西，您的哲學，您的思辨，已經不知不覺融入進去了。”
老頭兒愣了片刻，啞然失笑。
“嘿嘿，隨你怎麼說。
“你想看就看吧。
“今天仙獸幫我弄好了百歲蘭，這屋裡的書你隨便看！
“但是……額……這有些筆記本，上年頭了……”
白墨點頭。
“您放心！”
他話音剛落下。
嘩嘩譁……
屋裡最新最大的辦公椅，被沖沖狐推過來，送到師父身旁。
刷刷刷……
桌上的幾摞書，被狐爪搬起，摞在一堆，騰出桌面空間。
嘩啦啦……
方小雨揹包裡，師父的水杯被狐爪抽出，沏進旁邊電壺剛燒開的水。
啪！
水杯放在桌面，沖沖狐站在桌上，昂首挺胸，洋洋得意，揮爪請師父坐下。
一衆牛馬研究生，再次目瞪口呆。
葉老教授也瞪圓了老眼，只覺大開眼界。
白墨上前坐下，小心翼翼看了幾本筆記，找到一冊適合開頭的，便開始閱讀。
方小雨自己找把椅子刷手機，吳輕芸則找個位置寫作業。
偌大辦公室裡，重新安靜下來。
便見老教授早年的筆記，字跡略帶潦草，字體很小，略有點費眼。雖然都是總結歸納的知識，但真的帶有他字跡的理解。常常有增刪批改，常常有後來的補註，頗爲凌亂。也難怪錄入速度慢。
“這是……後來的研究推翻了前面的研究，所以老教授修改了筆記內容麼？”
白墨一邊看，一邊想，看得頗入神，只覺這筆記裡果然都是乾貨！是好東西！
老教授站在旁邊，偷瞟了許久，放下心來。
“還好，還好……”
這位白墨專家，看書速度極快極快，但表情很認真，眼神像放出光一般投到書頁上，不似走馬觀花。
翻頁速度極快極快，但動作很詭異，不像手指翻頁，反倒像是有風吹過，幫他翻頁。
那隻仙獸蹲在旁邊，倒也不破壞他的筆記本，反而用爪子，從老舊的筆記本里捏出一隻只小潮蟲。
“不錯，不錯……”
老教授眉開眼笑，不再關心白墨這邊，轉而又去拷打一羣研究生。
他扭頭看向這羣研究生，渾濁的老眼刷的變冰冷，悄悄湊上前，蒼老的手放在一個研究生肩膀，把孩子嚇得打了個哆嗦。
“愣什麼？幹活兒！”
“說他沒說你是吧，你瞅瞅你那個論文格式，你和誰學的？”
“唉？我看看你這是是不是錯別字……”
“咳咳咳……”
一羣牛馬研究生，重新精神緊繃起來，噤若寒蟬。
有的偷看一眼白墨那邊，心中感慨。
同樣都是人，這待遇差距，咋就那麼大呢！
……
烏雲之下，狂風疾走，飛沙亂石。
“哦？
“原來是這樣。”
鐵皮杏林裡，一輛二層汽車停駐。
汽車二樓，一枝紅杏探入車窗，探到白墨的書桌前。
他時而擡頭看看這杏枝上的葉子，時而低頭，在平板上寫寫畫畫。
從葉老教授那裡學到的知識，屬於現世。但此時再來研究仙草，兩相對照，也讓白墨有茅塞頓開、前後貫通的感覺。腦海中的知識框架，慢慢搭建，慢慢拓展，慢慢更加清晰。
他在汽車二樓研究樹葉，揹帶褲、蝴蝶結和小大眼，則在一樓駕駛艙內，圍成一圈，比比劃劃，嚶嚶嗷嗷開會，開會的主題是……怎樣才能成爲更好更稱職的小秘書！
“嚶嚶嗷嗷嗷嗷……”
揹帶褲正在講述自己進一步改造這臺汽車的思路，突然聽到車廂外，又有汽車的聲音。
便見一臺翻斗車，載着十幾個師兄弟，進入這鐵皮杏林。
車上的師兄弟們，身上都綁着小竹筐，配着各種型號的砍刀和剪刀，戴着菌絲手套……正是專門的收割小隊！
它們負責在藥田裡到處轉，每天把成熟的藥草或者果實給收割掉，或送去倉庫，或送去肥田。
“嚶嚶嚶！”
“嗷嗷嗷！”
便見它們化作一道道紅影，散入這鐵皮杏林，開始到處收割鐵皮杏子。
白墨坐在汽車二樓，也看到窗外有紅影跳過，正是身上綁着小竹筐，捏着剪刀的探雪爪。
“探雪爪，稍等一下！”
“嗷！”
跳過去的身影又快速跳回來，跳進車窗，直接跳進師父懷裡，腦袋拱拱師父胸膛。
“嚶嚶嚶！”
白墨揉揉它胖脖子，笑道。
“你們今天任務完成如何了？
“不着急的話，可以把這林中的樹葉，摘一部分回去。
“喏，你看這樹葉，有的偏圓，有的偏長條，就剪這種長條的。”
探雪爪擡起腦袋，看看葉子，眼中放光，面露驚喜！
“嗷？”
這葉子也有藥性？能摘回去當藥材用？鐵皮杏樹一樹兩吃了？
白墨咧嘴一笑。
“別想太多。
“這東西沒有藥性。
“它屬於沒能適應環境的一部分樹葉，空耗營養，但對樹的生長無益。
“要說優點的話，它的口感，真的很嫩！它的味道，真的很鮮！
“帶回食堂去，用醬油、醋、白糖、芝麻、蒜末、花椒、辣椒油一起醃了，會特別好吃！”
探雪爪吸溜一口口水，表情嚴肅，盯住師父手裡這片葉子，左看右看。
又掰着狐爪，盤算今天的採摘任務……估計等半下午，就全都採摘完了！
它頓時眉開眼笑，抓起師父手中的葉子。
“嚶嚶嚶，嗷嗷嗷！”
今天傍晚之前，這鐵皮杏樹林裡，絕對不會再留有任何一片長條樹葉了！
……
夜色深濃，狂風呼嘯。
狐狸山宿舍大殿裡，一圈狐狸戴着白色的高帽子，正守着瓶瓶罐罐油鹽醬醋，研究如何給這新摘來的杏樹葉調味。
更多師兄弟，守在外圍，一個個義不容辭，犧牲休息時間，幫助品嚐，參與試菜，幫助這道菜調味。
探雪爪和搜風爪，兩個狐狸徒弟，守在師父身邊，和師父一起看白天剛挖到的文獻。
探雪爪時而抽搐鼻子，嗅嗅爪子。
“嚶嚶嚶！”
那葉子果然很鮮很鮮，到現在，它採摘葉片的爪子上，都有一種古怪鮮味！
搜風爪則把腦袋靠在師父肩膀，和師父一起看文獻。
“唔……古仙朝關於葉的研究，也是五花八門。”
白墨一邊看，一邊想，時而提筆記錄下來。
千萬年前的葉，與今天的葉，雖差距很大，但兩相對照，也讓他收穫頗大。“這一摞，都看完了。
“下一摞，是什麼？”
白墨拿起新一摞的銅板，便見內容果然變了，變成青月丹宮的事務文牘，和一些古怪傳說。
他咧嘴一笑，感覺徒弟們歸納文獻的能力，比之前更強了！
一塊塊銅板快速看完，到某一塊時，白墨停住手。
“唉？
“陣國的鬼門節？
“關於鬼門節的記載？”
【……每當陣國鬼門節來臨之前，各國會派遣使者，前往共同慶賀……】
【……鬼門節前四天，後四天，連同當天共九天，九天之內，陣國將徹底封國，封鎖邊境，禁止入內……】
【……它們封國所用的，是一種迷途大陣，這是一種走不進去的大陣，若想往裡走，無論如何，最終都會回到原地……】
白墨一邊看，嘖嘖感慨。
“這陣道途徑，虛頭八腦，遠不如丹道來的踏實。”
旁邊兩個徒弟，胖腦袋輕輕點頭，對師父的話很是贊同！
儘管陣道途徑是個啥樣，它們根本沒見過……
【……傳說中曾有一人，鑽了迷途大陣的空子，在鬼門節期間，進入陣國村落……】
【……這村落無比安靜，家家戶戶，每一個人，都躺在地上，躺在木板上，他們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全身冰冷，像是都死了……】
白墨皺皺眉頭。
這真的假的？
該不會是謠言吧？
【……所有村子，都是這樣，所有人都死了……】
【……村間的路上，有奇怪車，載着奇怪的人，唱奇怪的歌，穿着奇怪的衣服，跳奇怪的舞……】
文獻到此爲止，其他字跡都模糊了，看不清楚。
白墨不太能理解……偌大陣國，當然不可能全員死去，這不現實。
看不懂，他也就懶得再想。
古仙朝的水很深，各種稀奇古怪的節日、習俗、傳說、禁忌，比現世的小說還亂。
而且更可怕的是，現世小說都是假的，古仙朝這堆東西，真假卻很難說。
“嘖，很邪門的樣子。”
……
清晨。
白墨帶着保鏢和秘書，馱着徒弟探雪爪，來到葉老教授門前時，已經能聽到裡面的罵聲了。
“真他媽笨，沒睡醒啊？這字都能看錯？
“總黃酮醇苷，萜類內酯，一共九個字，你看看你弄錯了幾個？
“你這德行憑什麼來上大學的？
“咳咳咳……”
白墨等老頭兒這邊暫且停火，才敲響房門。
便見葉老教授穿着一件土黃色破夾克，跑來開門，看到是白墨，咧嘴笑起來。
“白墨專家又來啦？
“歡迎歡迎！”
老頭兒嘴上說着歡迎，身體卻把門堵住，絲毫沒有放行的意思。
“額，有件事能不能麻煩你啊？
“這幾個研究生，錄入論文太慢了，又笨又慢，不出活兒啊。
“白墨專家神通廣大，能不能幫我找幾個機靈點兒的……”
白墨表情古怪。
這老頭兒幾個意思？
昨天幫他拾掇百歲蘭，就能看他一天書。
今天要再幫他找牛馬，才能再看一天書？
“額……”
他正要說什麼，卻被方小雨偷偷扯了扯衣襬。
“額……您稍等哈，我先去問問看。”
……
生物樓樓道角落裡，方小雨拍着胸口鬆鬆氣。
“幸虧你沒直接答應！
“這老頭兒嘴巴太臭，沒人願意來幫他幹活兒。
“整個西大，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都不願意來！
“屋裡那幾個，屬於已經上當了，被院長脅迫，不敢跑路。
“他這個忙，可不好幫。”
旁邊吳輕芸表情呆滯，但眼神中，也有些許訝異。
探雪爪蹲在師父肩膀，狐狸臉上表情凝重。
它很願意去！
但可惜了，它只是一隻狐狸，不認識字……
白墨也糾結了。
“這說起來，有點麻煩啊。
“別的活兒，大不了花點錢，僱人來幹。
“他這活兒，一般人幹不了，還必須是文化人才能勝任。
“可文化人，誰願意天天被罵的像孫子？”
突然，白墨手機震動，打開看，卻是萬博城發來消息。
【白墨專家，聽說你回西大了，這兩天在生物樓？】
【忙啥呢？】
【需要同學幫你打下手不？】
啊？
萬博城這傢伙，怎麼回事？
之前電鏡項目，就天天熬夜幫他觀察植物信息素。
到如今，又要來幫忙做牛馬？
他是自帶牛馬雷達麼？
白墨咂咂嘴，回了條消息，把情況說明白。
【……你們可以先去打聽打聽，再決定來不來】
卻見那頭立刻有消息回覆。
【我們早就聽說這老頭兒啦，就問你一句話，他有真東西麼？】
白墨糾結回覆。
【真東西，他有，而且很多】
【罵人，他也真狠】
【班裡如果有誰真想來的話，先考慮清楚】
……
嘎……
門打開，葉老教授剛罵完人，臉還黑着，便看到走廊裡烏壓壓一大片人，看到人羣中，白墨同樣表情錯愕。
“我們仙草實驗班的同學，全都來了。”
老頭兒愣了片刻，咧嘴一笑。
他懷疑仙草實驗班這羣娃娃，是不是學習學傻了，消息太閉塞？沒聽過他葉大噴子的威名？
白墨也懷疑，懷疑自己最後發的消息，這羣同學是不是隻看了前半句？
辦公室裡面，幾個研究生牛馬也紛紛把目光投出來，一個個簡直感動到淚流滿面！
新的牛馬已經來臨，即將分擔狂風暴雨！
萬博城等人，則把目光投向葉老教授，投向辦公室裡面的一摞摞書、一張張圖、一樣樣標本，露出強者的笑容！
捱罵？
那他媽也叫事兒？
他們都是立志成爲大科學家的人！
他們都有世界上最一流的大腦！
而保護他們大腦的鎧甲，就是堅硬的顱骨，和堅韌的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