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狂風的聲音被擋在操作間外面。
昏暗的光線中，幾十只狐狸，裡三圈外三圈，都瞪大眼睛，滿眼興奮，看向圈子中間擺弄瓶瓶罐罐仙草的師父！
“嚶嚶嚶！”
“嗷嗷嗷！”
……師父終於要開始煉丹了！
在附近工作又有閒暇的狐狸們，全都湊過來，等着圍觀。
白墨守着一根大腿粗的竹筒，正仔細打量。
此竹名爲青煌竹，剛剛被砍來，切口水潤新鮮，竹筒內壁有一層薄薄的膜。
“應該沒問題。”
他擡起頭，看看徒弟們。
“大家想看熱鬧當然可以。
“但還是那句話，接下來的操作會污染空氣，會釋放些有毒氣體，你們口罩都戴好了麼？”
徒弟們當即點頭，紛紛應答。
“嚶嚶嚶！”
“嗷嗷嗷！”
它們都戴上了狐狸山特製口罩，口罩表面還畫了各種奇奇怪怪圖案，有的是紅嘴脣，有的是蜘蛛口器，有的是大板牙……一個個畫的奇形怪狀，各有沙雕之處。
雖然知道這羣傢伙一個比一個怕死，在安全這方面從來不馬虎，但白墨還是目光掃視全場，認真檢查一圈。
“好。”
確認沒問題後，他守着竹筒，往裡加入地麻汁液，加入橘皮纖維顆粒，加入果核纖維，加入白茶茶梗纖維……等等十九種纖維，把這竹筒裡的地麻汁液，變成懸浮各色各樣纖維的一片渾濁。
他一邊搖晃竹筒，狐狸們便探着一顆顆毛絨絨腦袋，瞪着一雙雙大眼睛，看他的動作，看這竹筒搖晃，看筒中的液體狀況。
白墨咧嘴一笑。
“不用這麼認真看。
“這東西，你們搞不定，也學不會。”
狐狸們一個個歪着腦袋，眯着眼睛，表情古怪。
“嚶？”
“嗷？”
它們都有豐富的煉藥經驗，每一個都是煉藥小專家，還能學不會？
下一刻，它們看到師父左手一片龍蛇草葉子，右手指尖竟是騰起五色丹火！
這丹火有點特殊，似乎顏色更淡，熱度更低，火焰之內還有一條條小小火舌，在輕輕舔舐。
看到師父用丹火將那龍蛇草葉片包裹，引燃！
呼~
火焰之中，內層火舌輕輕舔舐這葉片，讓這葉片寸寸分崩離析，分離出汁液、葉肉、葉蠟、葉脈……還有一根根透明纖維。
丹火操控之下，那些汁液、葉肉、葉蠟、葉脈……都懸停在丹火中，彷彿靜止。
只有那一根根草葉中提煉出的透明纖維，脫離丹火，簌簌而落，彷彿雪花般，落入竹筒，落入桶中的懸濁液。
狐狸們瞪大了眼睛，視線跟隨那飄落的透明纖維，一路往下，去到竹筒裡，去到液體裡。
它們看到，液體中，十幾種不同纖維竟在遊動，竟在列隊，竟在起舞，竟然糾纏到一起，又互相拉扯、互相排斥着，遊向竹筒內壁，貼到竹筒內壁那層竹膜上去。
狐狸們死死盯着，眼睛都捨不得眨，大氣都不敢出，便看到那竹膜被一縷縷纖維均勻覆蓋，被染上黑黃雜色，越來越厚，甚至漸漸從竹筒脫落，漸漸鼓泡。
白墨揮手一甩，將丹火中懸浮的其他無用雜質，都給甩到旁邊廢液桶裡。
便和徒弟們一起看向竹筒，看向那層竹膜。
“好像是成功了。”
他們眼睜睜看着，竹筒裡液體溢出來，順着外壁往下流。
看到竹筒裡冒出鼓鼓囊囊褶褶皺皺的一團黑黃色膜！
這一團膜越冒越多，從一團拳頭大小，到人頭大小，最後到西瓜大小，才皺巴巴一大團，淌落着液體，停在竹筒頂端。
白墨伸手，拎着這膜，站起身，把它抖開，抖落殘液。
便見這膜變成兩米見方，黑黃斑紋，半透明狀，透出光澤。
“嘿，麻煌竹膜，成功了！”
到此時，徒弟們方纔敢大聲喘氣。
成功了？
它們立刻興奮起來！
開始繞着師父，蹦蹦跳跳，轉圈跳舞。
“嚶嚶嚶！”
“嗷嗷嗷！”
“嚶嚶嚶！”
白墨咧嘴一笑，也開心，但沒那麼開心。
他將這麻煌竹膜放到旁邊的盆裡。
又忍不住嘆口氣。
“這東西，牽扯到丹火操控，只能我親手來弄。
“徒弟們幫不上什麼忙。可惜了。”
旁邊的狐狸們轉圈跳舞之餘，也發現不對勁。
它們停下舞步，一個個湊到師父身邊，看看那竹膜，狐言狐語，比比劃劃。
“嚶嚶嚶，嗷嗷嗷嗷嗷……”
“嗷嗷嚶嚶……”
白墨弄明白它們的意思，苦笑道。
“這竹膜不是丹！
“它離丹還差的很遠。
“按照文獻記載，麻煌竹膜可以用於煉製少數幾種對丹皮要求低的丹。
“它可以作爲丹皮的，支撐層的，基底，之一。
“而丹皮，則是一粒丹的最外層結構。”
狐狸們面面相覷。
“嚶？”
“嗷？”
師父在說什麼？
這話幾個意思？
辛辛苦苦煉出來的麻煌竹膜，是丹的最外層結構的，支撐層的，基底，之一？
相當於辛辛苦苦雕刻一尊獸頭，正洋洋得意，結果發現這獸頭只是宮殿牆壁上排水口的裝飾，而他們真正需要搭建的，是一整座宮殿？
狐狸們只感覺暈乎乎，有點不太真實。
“嚶？”
“嗷？”
狐狸山倒是不怕困難！
但這種工作，都需要師父親手幹才能完成麼？
它們很想替師父搞定，但回想剛剛的過程，再看師父留在一旁跳躍的丹火，它們都瞪大眼睛，面容呆滯，陷入沉默。
好像沒法幫啊？
狐狸們紛紛低下頭。
狐羣裡，只有戴着大板牙口罩的小吹風，皺皺眉頭，看看師父留下的那朵丹火，又低頭看看自己的狐爪。
……
一天時間飛快過去。
傍晚，食堂上空炊煙還未散去。
食堂裡一張張小石桌旁邊，圍坐了一隻只狐狸。
它們狐言狐語，一個個抓着小勺，吃着奶油蘑菇湯，抓着五穀窩窩頭，正在吹牛聊天！“嚶嚶嚶，嗷嗷嗷嗷……”
圈圈胡向師兄弟們吹噓，最近又挖到了天條仙人裁判所，挖出好多亂七八糟文獻！
“嗷嗷嗷，嚶嚶！”
桃花眼捧着奶油蘑菇湯，滿臉迷醉！
這是它最喜歡的菜！
裡面有足足八種蘑菇，有的蘑菇增香，有的蘑菇調色，有的蘑菇提供口感，最後這一碗就能色香味俱全，口感無敵！
白墨坐在食堂角落，一邊喝着蘑菇湯，一邊繼續閱讀文獻，看古仙朝是如何煉製這麻煌竹膜的。
【……妃竹聖地盛產各種竹膜】
【聖地仙人，從序列七開始，就要承擔竹膜生產任務，生產最低檔次的黃竹膜】
啊？
序列七就有這種生產任務？
青月丹宮怎麼沒有類似的事情？
白墨思量一番，“別說生產業務了，青月丹宮好像壓根就沒啥像樣的產業？”
他繼續往下看。
【序列六仙人，要承擔麻衣竹膜，蟬蛻竹膜，蛇蛻竹膜等特殊產品生產】
【序列五仙人，經過三年培訓之後，可承擔麻煌竹膜、天衣竹膜、絲音竹膜等特殊產品生產】
白墨點點頭，表示理解。
雖然序列七之後，丹師就已經擁有丹火和神識，理論上可以生產所有竹膜……但低序列時，知識儲備不夠，對植物、神識、丹火的理解都不夠，無法根據植物調整丹火，也無法高精度操控丹火。
因此，還是需要高序列，才能生產高難度竹膜。
“竹膜……這只是丹工業裡一個不起眼的小品類罷了。
“類似這樣的品類，還有成千上萬個。
“可即便這樣的小東西，在古仙朝，也是純靠仙人手工生產，離了仙人便生產不出。”
白墨喝着奶油蘑菇湯，頓時感受到了，序列四真正的艱難之處！
在這個序列，他需要解決的不只是自身的知識和技能，還有一整個丹工業體系！
“慢慢再想辦法吧。”
啃一口五穀窩窩頭，他看到幾個狐狸徒弟已經吃完飯，匆匆忙忙捧着小碗從他旁邊跑過去。
“嚶嚶嚶！”
“嗷嗷嗷！”
它們向師父問好。
白墨笑着擺手迴應它們。
幾隻狐狸裡面，小吹風這傢伙，竟然還戴着上午的口罩，戴着那大板牙口罩，頗滑稽的樣子，和師父打個招呼就“嗖嗖嗖”跑掉。
……
西州的大雪終於停了。
刷……
白墨的公務車開進第九製藥廠，穿着白色羽絨服下車，便見工人們已經在掃雪，一個個穿着厚重的棉服，戴着大號的手套。
他肩膀馱着穿同款白色羽絨服的狐狸徒弟大吹風，笑着迴應工人們的招呼，便一路去往辦公樓。
這樓裡還比較空曠……儘管有的科室已經滿員，已經忙忙碌碌工作，但絕大多數辦公室，還都空置着。
他走過樓梯拐角，正要繼續往上，突然聽到旁邊實驗室裡，傳來洪教授和別人的談話聲。
“……我們也明白，這肯定很棘手。最好還是讓白墨專家來解決吧。”
“白墨專家最近很忙，我們兩個先說明白問題，寫寫好文檔，弄清楚需求再去找他，也不遲。”
“我們都明白。
“這個高溫顯微監視器，我們目前的思路是，用高頻電流的熱效應，瞬間將被觀察的物料提升到目標溫度。
“具體原理就像醫院的電刀，您能理解吧？
“現在的問題是，不同材料電阻其實不一樣，熱容其實也不一樣。
“而且顯微觀測的物料都是薄薄一片，其實耐受不了太久的高溫。
“我們能用來調整高頻電流功率的時間窗口，就非常非常小，這個問題相當棘手。
“但好在我們有紅外高敏測溫探頭，可以作爲調節反饋。”
“我們想請白墨專家……”
洪教授打斷他的話。
“我大概聽懂了。
“如果只是爲了我們這個儀器的話，其實可以用多份物料慢慢試一個合適的功率出來，我們不缺人手，倒也不用那麼高效率。”
實驗室裡，奧威威的工程師和洪教授一起坐在桌邊，捧着筆記本電腦，用幻燈片給洪教授看。
“這個真不行。
“哪怕是同樣類型的物料，其實電阻和熱容也會有很微小的區別。
“往常情況下，這種區別可以忽略不計……”
實驗室裡一羣學生聽得暈乎乎，沒太跟上思路。
只感覺這奧威威的工程師確實很專業，洪教授也不賴的樣子，雖然不懂他們到底在拉扯什麼。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便聽洪教授嘆口氣。
“你剛纔提到電刀？
“你們是不是想讓白墨專家幫忙，一石二鳥，做成這套高溫顯微設備的同時，也幫你們做成能更精準控溫的高頻電刀？你們另外接了醫療器械的單子？”
實驗室裡頓時安靜下來。
奧威威的工程師臉上浮現一絲尷尬。
“這……唉，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再說瞎話就不合適了。
“我們確實有這方面想法。
“但……”
洪教授苦笑着拉起工程師的手。
“順便做個醫療器械的話，肯定是好事情。
“但白墨專家很忙啊！
“這東西讓他做的話，他要先了解需求，再研究參數，等做出來，還要再跟着你們調試，來來回回，要折騰多長時間？
“我們能不能換一個，不用打擾他，不用麻煩他也能做成的方案？
“如果遇到萬不得已的問題，我們再……”
便在此時。
吱嘎……
辦公室門開了。
衆人目光投過去，便見白墨穿着白色羽絨服，肩膀馱着一隻狐狸，輕聲走進來。
現在這套實驗器材很重要，能早點投入使用，那就儘量早點，最好別耽擱。
幫把手就幫把手，費點事就費點事，先搞定再說！
他走到桌前，看看奧威威的工程師，看向這禿頂中年男人。
“問題很棘手麼？
“給我看看文檔。”
這工程師瞬間眉開眼笑！
他們上趕着找白墨專家合作，爲了啥？爲了崇拜？當然不是！
爲的就是能請動白墨專家，解決一些棘手的頂級難題啊！
他連忙起身讓開座位，把筆記本電腦擺在桌子上，打開文件夾，介紹給白墨看。
“您看，這個是我們設計的器材原型圖。其實和高頻電刀有點像的！
“這個是電流波形圖，我們有好幾種發生器……”
介紹一圈後，他看向白墨。
“總之，問題就是這麼個問題。
“我們不着急，您先慢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