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廂裡,氣氛沉寂而尷尬。
嘩啦啦……
是麻薯球站在桌面,幫師父倒一杯茶水。
倒完之後,它便挺胸凸肚,冷着一張毛絨絨的臉,漠視房間裡的衆人。
狐狸都是很狡猾的,都能讀懂氛圍。
這個時候,沒必要給他們好臉。
白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看到張山坐在旁邊,已經抱着電腦,在給西州仙委會發消息,同步現場狀況。
看到陳語醒摔倒在旁邊,面無表情,默然無語。
小包廂裡恢復安靜。
原來,這消息傳的飛快,短短時間裡,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
白墨皺皺眉頭,淡淡開口。
“案子發生在四年前,仙術時代還沒開啓。
“沒有造成什麼惡劣影響,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吧。
【怎麼回事?】
“到現在,她的父母雙方,都已經各自組建家庭,各自有了孩子。
【但是與會的一大半人,我都有聯繫方式】
“你們河洛仙委會,用人之前,查過案底麼?
“這陳語醒身上的案底,問南郡會長,您……事前知道麼?”
“我們河洛仙委會的問南郡會長,想和您通話,您方便麼?”
“我們也是今晚剛知道,非常震驚!”
白墨一邊說話,包廂裡所有人,都保持沉默,不敢發出聲音。
白墨的手機也震動。
“這種案子,何須麻煩您出面?
“這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挺複雜的。
不多時候,羅燕森接起一個電話,轉身陪着笑臉,看向白墨。
他接過電話,便聽那頭傳來的親切的聲音。
【臥槽,有大瓜啊?】
看到羅燕森捧着手機,面色凝重,也在往外發消息。
“那個小女孩,父母離異,雙方都不要她了。
“他大小也是個仙術師,我們西州的純白監獄,就挺適合他,犯不着浪費一張去上京的飛機票。”
“陳語醒這孩子,身上確實背了很多大項目,他之前研究的科技手段生產符籙,已經能穩定生產十二種序列九符籙。
白墨點點頭。
她低頭瞟了一眼,看到是蘇搖搖。
【白墨專家是不是正忙呢?沒敢給他發消息】
電話那頭,問南郡瞬間反應過來,斬釘截鐵否定。
“現在啊,正在攻克序列八符籙呢!
“其實我剛纔突然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陳語醒這孩子,是被墮仙給坑害了?
“墮仙坑他去做壞事,就是爲了拔掉我們的科學家?
【他們這發佈會順利結束了,沒弄到很難看】
他拿起來,看到蟲爺發來的消息。
這有什麼不方便?
【什麼情況,有大事啊?】
站在白墨身旁的吳輕芸,手機也震動了。
“要不,額,我們先把他控制起來,先審一審,查一查,從長計議?
“哎呀,白墨專家晚上好,我是問南郡。
“所以……沒什麼好審的。
“您要是感覺,我們河洛審不好,那就把他送到上京去?”
“不知道不知道!
“這真不知道啊,我和羅燕森,都不知道,我們這邊的人,真的不瞭解。
【您有需要隨時告訴我】
張山坐在旁邊,捧着電腦,看到屏幕上接連彈出莫蘭悠、田星火發來的消息。
“這是人間之眼的人工智能,進行重點人物回溯,重點案件追溯,才發現的。
便聽白墨的語氣,突然轉冷。
又寒暄兩句,問南郡掛斷了電話。
白墨點點頭。
蟲爺辦事,還是靠譜的!
正要收起手機,便見有電話打進來。
赫然是張教授!
“喂?”
“喂?白墨專家,我這邊剛收到了陳語醒的一些文章,一些成果。
“我和陳書會長都看了一下,感覺還是挺厲害的。
“但我們其實也拎不明白含金量。
“你要不要也看看,判斷一下這些東西的含金量?”
白墨思量片刻。
“沒那個必要了。
“我剛剛聽了他的演講,大概知曉他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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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這種事,也無關於含金量。”
電話那頭,張教授沒有多聊,講明白話之後,很乾脆便掛了電話。
似乎在這件事情上,張教授沒什麼立場,只是受人所託,來帶個話罷了。
白墨一邊喝着酒店的茶水,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陳語醒。
便見此人已經盤坐在地板上,表情冷淡,眼神最深處,卻閃過一縷怨毒。
白墨懶得在乎他。
其實心中卻也感到奇怪……真正的天才,往往具有非常強的同理心。沒有同理心的變態,即便天賦再好,往往也很難在科學領域取得什麼造詣。
這陳語醒,怎麼還是個特例?
白墨一邊喝茶,眉心竅穴的神識,如無形之風,擴散開來,去檢查這陳語醒的身體。
耐心細緻,從裡到外,一點點檢查,一點點觀摩。
到最後,也還是沒發現什麼異常。
似乎他真的,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天才科學家,一個普普通通天生缺乏同理心的冷漠變態。
正納悶兒,手機又一次震動。
卻是花魚躍,邀請他一起,加入視頻會議。
白墨點擊進入。
旁邊的狐狸徒弟麻薯球,刷的一聲,從師父手中接過手機,幫師父捧好,把攝像頭對準師父。
狐狸都是很狡猾的,都很有眼力見!
視頻會議裡,有花魚躍、岳雲、問南郡、陳書會長、張教授,還有一些其他地區仙委會的會長,一個個都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
便見花魚躍嘆了口氣,開場道。
“今晚,還真是遇到了麻煩事。
“哈哈哈。
“敞開講,河洛的符籙產業,還是很重要的。
“如果符籙產業能搞成,我們的序列九、序列八符籙產量,馬上就超越黑暗側,甚至超越所有墮仙!
“符籙,將可以變成我們的,常規主戰手段!
“甚至可以大規模應用到我們的日常巡邏、檢查、防衛、追蹤、審訊、應急、救援等等,應用到各方各面。
“如果搞成了,作用甚至不比西州的仙草產業小。
“這還是很重要的。
“當然,這個案子,該處理的,也還是要處理。”
便見四春的會長,八字鬍小老頭兒,也開口了。
“能不能……額……判個無期,判個勞改什麼的?
“每天讓他在牢房裡搞科研?”
視頻會議裡,一羣人表情更加古怪。
白墨尷尬一笑。
“何必自欺欺人。
“有勞改犯搞科研這種說法麼?
“牢房定什麼標準?
“囚服定什麼標準?
“伙食定什麼標準?
“如果他睡得不好影響狀態,要不要給他牢房裡換一張牀多裝一臺空調?
“如果他吃的不好影響狀態,是不是要給他專門準備營養餐配點魚油和核桃?
“他和其他科研夥伴的交流呢?
“讓其他人去牢裡找他?還是把他的牢房,給安排到院所裡面去?
“說什麼無期,勞改,諸位,你們信麼?”
四春的會長立馬閉嘴。 視頻會議一片尷尬。
而白墨身邊不遠處,張山、羅燕森、陳語醒等人,也微微壓抑……面對這羣人,白墨專家竟然也懶得給他們面子。
便見白墨坐在椅子上,換個放鬆舒服的姿勢。
“今天的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那個小女孩已經死掉四年了。
“如果不去追究這件事,甚至沒人在乎她,也沒人記得她。
“相比於一個戰略級別的科學家,她真的無關緊要。
“我們可以當作無事發生過,可以不那麼上綱上線。
“等陳語醒帶領我們的符籙工業,生產出更多的符籙,我們可以用這些符籙,減少更多的傷亡,拯救更多的生命,取得更大的勝利。
“但……這其實真的很危險。
“這一次,我們放任了科學家戕害普通人,那下一次呢?
“各位,下一次呢?
“多重的戰略地位,對應多重的罪責,大家想好了麼?”
一句諷刺,全場沉默。
白墨嘆了口氣。
“科學家的衣食住行,靠的不也是普通人?
“研發出的符籙產業,從原料到廠房到產線,從倉儲到運輸到使用,又牽扯多少普通人?
“普通人是大海,是土壤,他們承載了仙委會這艘船。也因爲有這土壤,仙委會才得以紮根。
“我們……不能把科學家和普通人分開。”
參加會議的沒有笨蛋。
大家都聽到了白墨的警告,也聽懂了白墨的意思。
花魚躍嘆一口氣。
“白墨專家說得對。
“我們確實,不能忘了原則和初心。
“但是……額……問南郡會長,還是,你們自己處理吧。
“能處理麼?”
視頻會議中,問南郡面無表情。
“能處理好!
“這案子不難判,我們會盡快處理,儘快通報。
“謝謝花教授。”
把陳語醒交還給河洛仙委會處死,是花魚躍給河洛仙委會,最後的面子。
尷尬的氛圍裡,白墨又補充道。
“沒了張屠戶,也不必吃帶毛豬。
“之前我的文章裡,闡述瞭如何用科學解讀仙術。
“其實……不同途徑,殊途同歸。
“符籙途徑的話……我們可以多找些科學家,多進行這些方面的嘗試。
“沒了陳語醒,這條路未必走不通。”
聽到白墨這番話,視頻會議裡,有人沒啥反應,也有人若有所思。
白墨看一眼陳語醒,看到他滿臉蒼白,彎着腰,垂着頭,無聲無息,反倒覺得奇怪。
他大概能感覺出這傢伙的水平。
那些關於符籙與科學的理論,白墨相信,這傢伙能學會,能學懂。
但若說“開創出那些理論”,又感覺這傢伙,似乎也還不夠水平?
“奇怪了。”
陳語醒的眼眸深處。
黑漆漆的仙境中,狂風呼嘯。
陰森森的廢墟里,古仙跌倒。
原來是乾乾瘦瘦禿頭頂的雜毛古仙,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哎呀!
“完了,全完了!”
他哭喪着臉。
“唉,真是倒血黴了。
“什麼屁事兒啊?”
他只有陳語醒這麼一個徒弟,他也沒想着搞什麼事情,就只想讓陳語醒天天安安穩穩的,每到夜晚能給他帶點好吃的,陪他說說話,也就可以了。
“當初就不該讓他去出這個風頭。
“不該啊!”
古仙抹一把眼淚,嘆了口氣。
這下好了,陳語醒馬上被處死抵命,他的徒弟沒了,他這夢境馬上要陷入黑暗。
“唉!”
他探着腦袋,透過陳語醒的眼睛,最後看一眼現世,眼眸中滿滿都是貪戀。
心中有怨念,卻也不敢說出來。
便在此時,這古仙的腦海之中,響起淡淡的戲謔聲音。
“怎麼了?
“捨不得?
“後悔了?
“哈哈哈哈哈!”
古仙額頭冒汗,滿臉謙卑,連忙哆哆嗦嗦回答。
“不不不,不後悔,一切唯帝君是從!”
沒錯……
陳語醒的夢中,有這一尊古仙!
這古仙的夢中,卻有污濁帝君!
夢中夢,萬仙夢二層,是污濁帝君!
古仙的腦海中,明亮的小屋,擺放了書架、桌子和電腦。
桌上厚厚一摞文件裝訂起來,已經被翻看到卷邊。
頁眉的標題赫然是……《現代科學解讀仙藥煉製》。
作者赫然便是……白墨!
此時,這一摞文件中,被人用筆圈圈點點,寫下各種各樣的批註。
旁邊的筆記本上,更是寫寫畫畫,寫滿了一條條公式,畫滿了函數圖、波形圖、微觀結構圖,和工藝流程圖。
握着筆的中年男人,短髮利落,面容白淨,穿着一身淺色運動服,此時暫且從手裡的一本《羣論》上擡起頭來,咧嘴笑着,勸慰古仙。
“別怕。
“就算他死了,我也一直在你的夢裡。
“我會陪你說話,讓你不至於寂寞。”
這話說出去,他明顯感覺,外面的古仙更加發抖,更加惶恐。
這中年男人,嘆一口氣。
“怕什麼呢?
“況且,你怕早了,事情還沒結束。
“陳語醒這孩子,只是一次小小的試探。
“沒想到啊,人類的戒備心,還真強!
“幾萬年過去了,我還是那麼討厭這些講原則的人。
“哈哈哈。”
沒錯,這中年男人,便是墮落王侯之上的,一尊污濁帝君!
陳語醒固然聰明,但還沒聰明到能以科學解讀符籙途徑的程度。
陳語醒那套理論,便來自這一尊,污濁帝君!
而帝君的理論,其實也還沒全部完成。
此時,他又低下頭寫寫畫畫,時而皺眉,時而思考,時而翻閱資料。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那本來自白墨的論文。
那篇論文,給他打了樣子,給了他啓發和靈感,讓他觸類旁通,得以用現代科學解讀符籙。
此時,他嘩啦啦給這論文翻頁,一邊翻,一邊看,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露出笑容。
“哦哦哦,原來如此,哈哈哈!”
他回想起,剛剛自己的視線穿透古仙和陳語醒的眼眸,看到這篇論文的作者,看到那位白墨專家。
“嘖嘖嘖,真厲害啊。
“火種級科學家麼……他無愧於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