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用了三四個小時,牆角已經被徹底破壞,原來的位置,變成一個深坑。張元奇一直蹲在坑邊,直到某一刻,他才突然喊停。
讓那挖坑的幾人離開一段距離後,他跳入坑中,過了會,手裡抓着兩塊斷裂的舊磚上來。那磚頭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又隱隱約約散發出一股臭味。這味道很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聞到過。
眼見張元奇在坑邊抓着那兩塊磚頭翻來覆去看,我便問是不是找到了。過了會,張元奇才點頭。病人家屬也圍了過來,想看看究竟是什麼。但無論是誰,都和我一樣,看不出這兩塊舊磚的不妥之處。
張元奇見我們滿臉疑惑,便找人要來一把錘子,對着那兩塊磚狠狠砸下去。眨眼間,磚頭被砸的粉碎,我們驚愕不已的同時,也都聞到一股更加明顯的臭味從地下升騰起來。
張元奇把錘子丟開,彎腰將磚頭的碎塊撿起來看了看,然後問病人:“你蓋房子前,是不是得罪過什麼人?”
我一邊豎起耳朵聽他問,一邊看他手上的磚頭。令人驚訝的是,外表普通的磚頭裡,竟然真的藏着東西。那是一小塊暗紅色的腐肉,看着就像被剁碎的餃子餡。
病人愣了下,似乎不明白張元奇爲什麼這樣問。張元奇把手裡的東西給他看,說:“這個是蠱。”
圍觀的幾人譁然,紛紛跳開。我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可看着那塊詭異的腐肉,親耳聽張元奇說它是蠱的時候,心跳依然不由自主的加速。
張元奇說:“有人在你們蓋房子的時候,就趁機把蠱下在基石裡,然後用蠱做咒。所以,你纔會得這樣的怪病。”
這時,病人的女婿像受了什麼刺激,喃喃自語,說:“難怪,難怪結婚不久小晴就得了一樣的怪病,原來是被人下蠱詛咒……”
我恍然,原來他們家幾年前就出過這樣的事,怪不得這兩次只見女婿,不見女兒。病人聽到這個消息,更加愣神。蠱離普通的生活有些遙遠,恐怕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家會遭遇這樣的厄難。我很是同情他,深知被蠱纏上,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張元奇說:“不過你們放心,這東西既然被取出來,以後就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了。”
這時候,那位曾給我送過錦旗的中年婦女突然發瘋似的捶打病人,大聲哭喊:“都是你!都怪你!平白無故得罪了什麼人,害的一家子都跟着遭難!”
病人的表情很是茫然,蠱太過神秘,就算他能想起得罪過誰,也無法確定是誰下的蠱。事情過去那麼多年,根本沒法追究。不過,我知道張元奇既然來這,肯定有辦法追蹤。但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打算離開,而不是把希望送給這家人。
我不太明白他的想法,只好裝不知道。
見病人一家子鬧騰的厲害,我們沒有多待,匆匆離去。車上,我問張元奇是不是能找到下蠱的人。張元奇自然給出了肯定的答案,至於先前爲什麼不說,他的理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如果沒把人得罪狠,也不會中這樣的蠱。我找那人出來,是因爲你,而不是爲了幫他報仇。”
這話聽起來有些繞,但仔細想的話,意思很簡單。
隨後,張元奇拿出一把小刀劃開手指,將血滴在那塊腐肉上。同時,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袋子,並把腐肉丟進去繫緊。我看的好奇不已,問:“這就是血蛭蠱?”
張元奇嗯了一聲,說:“不過已經沒用了。”
說罷,他把袋子放在鼻尖聞了聞,然後打開一個縫隙,舉到我面前。我立刻聞到了那股難聞的味道,不禁說:“你幹嘛,我可不想聞這個。”
張元奇說:“想找到下蠱的人,就必須得聞。你可別小看這個,我已經把它做成了另一種蠱,如果你鼻子裡始終有這味道,說明找對了方向。如果味道消失了,那就換個方向走。”
我這才明白,原來他讓我聞,是爲了找條“警犬”。
按張元奇的說法,每一隻蠱,從最初的培育到成型,再到最後下給人與物,都需要一個過程。而在這個過程裡,蠱會和養蠱人產生密切聯繫。這種聯繫,用現代詞彙很難解釋清楚,說直白點,就像人體內的DNA。無論下蠱人還是蠱,都會沾上這種“東西”。因此通過特殊的手法,便可以利用蠱來反向尋找下蠱的人。
我感慨蠱術的神奇,同時又想起了一個問題。如果可以用蠱來找下蠱人,那昨天我身上的黑毛不也可以嗎?
張元奇微微一怔,看了我一眼,然後搖頭,說:“昨天只顧着幫你壓制毛蠱,忘記這事了。等想起來,才發現毛蠱上的痕跡,已經被蠱毒毀掉。本來是想通過那個包裹來找,誰知道也被人偷走。”
我哦了一聲,然後又罵了一句,說:“真不知道那個下蠱的膽子有多小,這邊下完,那邊就去毀滅證據。”
根據監控錄像的時間來看,對方來偷包裹的時候,我可能剛到醫院地下車庫。從這點可以判斷出,下蠱的人對我還是有些瞭解的,最起碼,知道我什麼時候下班回家。
張元奇沒有說話,安靜的聽着我不斷叫罵。
不得不說,蠱術確實神奇,張元奇做的那東西,一股臭味時刻在鼻尖繚繞,揮之不散。靠臭味來辨認方向,大部分人別說親身經歷了,就連聽都沒聽過。
我們在市內轉了很久,一直到天黑,才靠着臭味找到一處位於市郊的自建房。這房子比起那位病人可就差遠了,很老舊的土屋,上面還能看見殘破的瓦片。門口的粗鐵絲上,掛着不知用多少年的被褥。
我把車停在離屋子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因爲張元奇說,這裡住着養蠱人,我現在身子弱,最好不要隨意接近。我問他:“和你呆在一塊還有危險?”
張元奇頗爲自信的說:“有我在,一般的蠱傷不了你。”
我哦了一聲,說:“那不就得了,我也很好奇是什麼人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來害我。”
張元奇不置可否,隨後,我們下了車慢慢走向那屋子。一開始我是很緊張的,畢竟活生生的養蠱人近在眼前,最重要他還是我的“仇人”。可隨着越來越接近房門,我反而慢慢冷靜下來。因爲我忽然覺得,這個養蠱人沒什麼了不起的。如果他真有什麼大本事,又怎麼會住在如此破舊的地方?
也許我的想法過於明顯,以至於連張元奇都能從表情上清楚分辨出來。他瞥了我一眼,問:“是不是覺得這裡沒什麼了不起?”
我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承認了這一點。張元奇微微搖頭,說:“所以對普通人來說,蠱很可怕,也很神秘。但複雜和神秘,往往是因爲思想過於狹隘。就像那句很有名的話,世上本沒有神,有人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就成了神。”
“什麼意思?”我有些不解。
張元奇示意我看那屋子,然後說:“無論在湘西,雲南,又或者貴州等地,只要家裡有養蠱的人,一般門裡門外都很簡單。有人說,家裡連蜘蛛網都沒有的,那一定有蠱。這話倒也沒錯,因爲蠱本身也可以看作一種蟲子。野生動物有自己的領地意識,蠱也一樣,在它們的存在範圍內,弱小的生物,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聽着張元奇的話,仔細辨認屋子周邊的環境,確實沒發現什麼不乾淨的地方。房屋雖然老舊,但確實看不到什麼蜘蛛網,哪怕發黴的苔蘚都極少。在這樣一個很可能漏雨的屋子周圍,竟然如此乾淨,很不尋常。
這時候,張元奇停下步子,他低頭看了眼腳邊,然後示意我也看看。我一眼看到,腳邊是幾根非常普通的青草,沒什麼特別的。哦,唯一算作特別的,那就是站在這裡,能隱約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之前在車裡聞了半天臭味,這會感覺肺裡無比清新,連精神都提了許多。
然而,張元奇卻蹲下來,他一手向那幾根青草抓去。無聲無息中,青草被連根拔起,我立刻驚訝的發現,那草根中,墜着幾顆通紅的果實。看起來很像杏仁,但顯得更加豔麗飽滿一些。我鬼使神差的想要用手去觸碰,卻被張元奇揮手阻擋。面對我疑惑的目光,他晃了晃手裡的幾根青草,說:“別亂碰,這可不是普通的果子,而是含有劇毒的夾竹桃果實。”
“夾竹桃?”我想了想,立刻想起這是什麼東西,便說:“就算是夾竹桃的果實,碰一下也沒什麼大礙吧。”
“但如果裡面加了蠱毒呢?”張元奇說,在我驚愕的注視中,他輕輕扭下一顆果實,稍微用力,將之捏碎。只見淡紅色的液體,混雜一些粉末狀的東西從中流出。香味更濃的同時,我隱隱感覺頭腦發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