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沒行兩步,將肩頭披着的夜尋的外衣遞還給他。
但見夜尋從從容容接過外衣,眸光掃到我的臉,脣角微翹,又刻意抿下去些的平淡道,“你打算頂着這樣一張臉回去麼?”
我一怔,依言抹一把自己的臉,看看指尖上的灰,半晌,愣愣道,“夜尋,這是你捏我的臉時留下的罷?”
我倒是有些很淺的印象,他生火的時候除了引火術再沒用旁的法術,乃是自己用手撿的柴,堆的火。而後就慢條斯理的捏上了我的臉,一個勁兒的磨蹭。
夜尋凝着我呆愣愣的模樣,靜了靜,稍稍一偏頭,倏爾笑了。
我霎時就黑了臉。
就說他今個兒怎的心這般好,還幫我捂臉,還說今天不我!
結果竟然是一面漫不經心的說着不欺負我,一面堂而皇之的往我臉上抹灰!奈何我還傻呼呼沉醉在他溫柔淺笑的假象之中,當真高興了半晌。
難怪,難怪他要避開我的視線!我頂着這樣一張的臉朝他笑得如此燦爛,他怕是心裡憋笑憋得很是內傷,怕我瞧出來了罷!
我忿忿的一抹臉,控訴,“不是說你今天不欺負我的麼?”
夜尋笑意未收,眉目中盡是溫和暖陽,聽罷我憤慨的控訴之後,竟然朝我無辜的眨了下眼,”唔,我控制了,沒控制住。”
他那承載晃碎暖陽的眸掃來時,好似一把無形的利劍直直刺了過來,正中要害。叫我可恥的化了一顆心,火氣全消,而後體內血液澎湃,激盪得好不歡快。
我無話可說了。還好夜尋是個冷清的性,不然可真是要命。
捂着半受傷,半失控融化的心跑到泉水邊,掬了一捧水。不經意的一照,然後剛消的火氣再猛烈的燒上了靈臺。
“你,你畫只烏龜算是怎麼回事!!!”
……
回往離鏡宮時,恰好在宮門前遇上一輛仙氣繚繞的車馬,經由侍衛例行檢查。
由於是仙族的東西,也便查得格外的謹慎。一名仙者不敢有異的站在一邊,手中小心的抱着一幅畫卷,倒也不在意侍衛對其他寶貝的一一覈查,垂頭安靜的等着。
我從雲頭降下,便是瞧見的如此場景。
侍衛見我走近一一行禮,手上的活自然就暫時放下了。
那小仙亦行了個跪禮,低下頭後,繃直的背脊顯得尤其的僵硬。
我腳下微頓,朝那小仙開口道,“你手上拿的什麼?”
他開口時卻並沒有我想象中的慌張,“神君的親筆畫卷,是給神君母妃的。”
我哦了一聲,算是知曉。
折清擅畫,年年都要送一幅畫予其母妃,以慰藉其念兒之苦。
折清母妃白歆實爲一介凡人,年幼時誤入仙山,被帶入天界畢方古族。
畢方族長將之收爲義女,往後的西妃也便成了白歆的姐姐。
白歆貌美,即便仙人之姿也難以媲美,畢方此舉委實合襯。正因先有了白歆嫁給折清父君的鋪墊,才致使日漸衰敗的畢方古族攀上了天族這麼個高枝,西妃也纔有了機會成卻”西妃“,富貴滿門。
可惜的是,西妃卻並不很待見這個給她當了踏腳石的義妹。
我只是聽說了些許傳聞,道白歆其實是因爲西妃纔會被關在晚霞山中。也因她肉體凡胎,縱然得了仙藥不老不死,卻因並無靈根而無法成仙,只得呆在靈力充沛的仙山。故而說,自打折清出生,便很少見過自個的母后。
他能有此孝心,我覺着很是難得,沒再多問,舉步離開。
我年才歸,原計劃是同夜尋分開之後再去千溯行宮同之打個招呼。怎想繞過一面宮牆,正對寬廣前庭,千溯獨自一人站在殿前階梯之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這邊。
實則,在我的印象之中千溯和夜尋正面打照面的並不多,就算有交談也是寥寥。
我年未見千溯,激動一下第一個反應自然不是關照他倆如何的生疏,而從中稍稍周旋。只是嗖的竄上前去,伸手要抱住他。
然霎時的福靈心至,我突然意識到夜尋在場,他那樣冷清悠閒的性必當是不喜歡粘人的。我不過閉了個關回來就纏着千溯摟摟抱抱的,給旁人看上去好似的確有些粘人了。
如此一想,便默然的將手背到身後去了,面上仍是歡喜着,“哥哥在等我麼?”
千溯低眉瞥一眼我背過身去的手,似笑非笑的輕輕呵了一聲,而後道,“自然。”
我先是心中一暖的笑着,然後才見千溯眸光悠悠偏開,漫不經心落在尚站在階梯之下的夜尋身上。夜尋亦擡頭,風輕雲淡的望向這方。
氣氛有些凝滯,說不出來的感覺。說是劍拔弩張便過了些,意味深長又和善。千溯與夜尋的神情皆與尋常無二,如此無端的氣場全開,着實有些。
我哽了哽,暗忖他們莫不是在我閉關的時候結下了什麼樑?正要開口,夜尋淡淡同我道,”既然有千溯魔尊相迎,我便先回去了。”
我只得壓下原本的話,點頭點頭,“好。”
夜尋走後不久,千溯一斂袖的轉身往殿內走去了。我一愣,收回目光忙跟上去,待得走到其左側,才聽得他似笑非笑道,“人都走遠了,有什麼可看的?”
我咦了一聲,自己也驚訝了一下,若不是千溯提及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看着夜尋離開的背影發了一陣的呆。”沒注意。”
千溯的步大,我跟得挺艱難,遂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然後順勢且主動的拉上他的手,想要他慢點。
千溯脣角幾不可查的微微上揚,腳步這才放緩了些。
我終於能順利跟上他步伐之後,又道,“哥哥對夜尋怎麼看?”他倆方纔那氣氛,我還是挺在意的。
千溯領着我從大殿的側門繞出去,步入長廊,竟是一語道破我心中,“我同他沒有過節,你不必擔心。”
我心中一寬,笑了,“那就好,我便是想同你道,我與夜尋成爲了。”
千溯平靜的應了一聲,好似早就瞭然的模樣,然後順應我心中的潛臺詞,“我自會同他好生的。”
兜兜轉轉,我才曉得千溯是領着我去了冰漸平素歇息之所。
冰漸原身體積頗大,模樣可怕不說性也暴躁,未免嚇着尋常的侍從,那一方寬敞的平地四四方方籠罩着灰濛的結界。
千溯揮袖,盪開結界,帶着我走進。冰漸自喉嚨中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猛然便竄了過來。
我稍一擡頭,便看見了平地之中,拔地而起彷彿直達天際的玉石階梯。氣宏偉,精緻銘刻蜿蜒而上,顯得很是詭異。
上次我來尋冰漸,並沒有發現這一階梯。
千溯並沒有理會冰漸兀自的歡騰,問我道,“此回閉關,修爲可有精進些許?”
我點點頭,“原本還有些吃驚,後來才知道是夜尋的息凜落在瓊蝶谷了,叫我白白撿了份好處。”
“你天劫將至,當下便莫要分心,好好修煉便可。”頓一頓,“我與曦玥創出的,如今頗有幾分景色了,便叫你過去熟知一下。倘若並無其他異變,那天劫你便試着在新世之中渡過罷。”
新世避劫,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按着千溯曾給我說的原理,即便是輪迴天劫也可削弱成以上的威能,至於具體多少便看新世的完善程。
自古以來,雷劫威能一貫是遞增的,這亦是古魔逐一消失隕落的緣由。倘若新世大成,便可逆轉天命,與天同壽。
原本如此,創世者,即越神。
我早知千溯有這打算,曦玥因此獨立於世甚少見人,卻沒想竟然真的功成。
入新世之前,我被擠着手指滴了兩滴血才得其認可。隨後便瞧見曦玥衣衫不整,髮絲凌亂的躺倒在一處草堆裡頭,眼底的黑暈將要掛到了嘴角,脣色慘白。精深昏迷,不省人事。
我牽了下脣角,“他……”
千溯手中本無東西,揮袖之際卻有一方寬大的白布憑空而現,從頭到腳的將坦i胸i露i乳的曦玥似個遺體般蓋好,然後才朝我道,“沒事,死不了。”
我擡頭望天,恍然了悟,原來摯友之間都是如此相處的,夜尋待我其實已然足夠和善了。
……
有新世加持,我對輪迴天劫的懼意頓時退了許多,且觀賞且心安。
然後才發覺,新世地貌是按着上古時代的魔界複製的。那時我雖然年幼,但被千溯帶着東奔西走的輾轉也記住了些地形。
滄海桑田,萬萬年的變幻,如今的魔界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樣。他仍是記得,我自然也記得。
彼時的飄零與如今的塵埃落定,坐擁,亦是孤獨而叫人倦怠。
我終於隱隱知曉些許他心中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