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掃的雷劫剛過,冥河之內原本擁堵的冤魂不曉散到了何處,故而現時現刻雙胎屍鬼還能在此殘喘,只不過燈枯油盡,除了眸帶渙散的瞧着我外,並不能構成半點威脅。
我丟開手上纏着的兩個水鬼,浮在稍遠一處斷石上坐着,一聲不吭的等。順帶以睜眼發呆之姿,緩一緩我到現在爲止還半呈現着白茫的腦子。
水流之中淡綠粘稠的屍毒愈發的濃郁,這種程度的毒對我來說沒什麼效用,可雙胎屍鬼他既然還活着,便說明它的屍心尚在,裹着天下一等一的毒,那纔是致命的。
我想要取一番自己的戒指,卻不敢冒險涉毒。故而打算等至冥河之內的冤魂回位,將之啃噬一空,戒指自然而然會再回到我手裡。
這等待過程並不長,因爲我很快就感知到了骨上漸漸傳來的啃噬般的痛楚,依稀可辨若煙的冤魂慢慢涌上來,磨噬着我的骨。
黑暗中悉悉索索撕咬的聲音格外突兀,集中的在不遠的一處,水紋之內卻並未驚起一絲掙扎的漣漪,安靜得淒涼了些。
我以爲半刻之後,雙胎屍鬼應該被剔得乾乾淨淨,忍不下去骨上啃咬痛楚,走近,卻不想他那時尚剩了半個腦袋,眼睛似是充了血一般的猩紅着。在最後一刻,竟同我說了一句話,叫我印象深刻。
聲音虛弱,低的幾乎聽辨不清,卻真真切切帶着十成的怨毒。“兔死狗烹,你這個餌,命數也該盡了。”
……
因爲雙胎屍鬼妖力已盡,冤魂吞噬的過程顯得尤爲的順風順水,一眨眼的功夫它就徹底的連渣都不剩,所在之處唯餘一枚玉白的戒指掛在斷壁上,被冤魂們撞來撞去的顫動着。
我走近,將之取下,緊緊攥在手心,查探一眼之後,默然嘆息。
……
我生前大概從未了解過折清這個人,以至於死後,就更摸不着頭腦。
當初我予他的那枚戒指之中是存了我三魄的,他拿走一魄,剩了兩魄給我融合。
我曾以爲他帶走我那一魄,是爲了抵禦碧重劍,使得仙元歸體。但當我再次拿回玉戒,稍作一探便才發現,那裡頭,竟還有三魄。
後來加諸進去的那兩魄從何而來,我暫且不去深究,我思量的是,折清他既然有我魂魄,又何必再來同我糾纏?甚至以玉戒爲媒,自己以身犯險,將我的輪迴劫轉移至雙胎屍鬼身上。
他若有心瞞我,這戒指必當不會如此順當的落在我的手中。
可他即不同我透漏半分,也不在意我知曉一切,只將戒指留在這,讓我受魂魄的牽引而來,容我自己糾結猜測。如此行爲,我實在不曉他做的到底是哪番的念想。更不曉他受制於千溯一說,到底是真是假。
我最不擅長揣度人心,想想便覺着腦子亂作一團,憋在心中就更爲鬱郁。
唉聲嘆氣的爬出冥河中的溝壑時,血陽將落,鮮豔異常。
我坐在岸邊哼哼唧唧的敲打着手骨,懶得再走兩步路,本想隨便在的一洞窟內對付一晚算了。擡頭卻見漫漫冥河與天邊相接之處,微微漣漪上,有人影曼妙,隨波而行……
不自覺凝神遠目瞧去, 辨清天際之間那一襲顯眼的紅衣,有女子容顏清麗,眉眼之間淺淡的冷傲,三分雍容華貴,七分魅惑風韻。
我一怔,只覺熟悉。
可她所朝向的卻不是我這個方位,終是一步一步,遠遠錯開,叫我再辨不清她的容貌。
適時,雷雲已經散得一乾二淨,茫茫的天幕之上唯充斥着冥界特有暗紅的色澤。我瞧了一會便準備作罷,怎想那女子莫名站在河岸中央站定一陣後,卻突然開口。聲音冷然壓抑,分明清晰的傳到我耳中,喚的是一句連名帶姓的,千洛。
我一震,悠哉挑揀石枕的手霎時凝滯。沒想在冥界安逸三年,得了前世零星記憶之後,熟人就個個不約而同,自發的找上門來,時機都挑得挺好的麼。
我縮在洞窟內,顧忌那語氣中的冷冽,只做窺覷。
我這被人連名帶姓喝一聲的正主都不敢搭聲,寂然空間內除了陣陣漣漪聲動,自然再並無半點聲響迴應。
“不願見我麼?”
那女子的聲音不知是天生還是如何,偏涼薄,卻攜着一份如玉的溫和質感,好聽得很,亦熟悉得很。
我撐着下頜,就着這份熟悉感,開始仔細回想着木槿的容貌。腦中卻是空空,一點印象都無。
“好得很,好得很。“女子半笑着,連如是咬牙切齒的道了兩句,接下來的話語徒然平和許多,恍似念一念套用的臺詞,一字一頓,“不曉千洛你當初三心二意,左右逢源,花前月下得好不自在的事,若是給千溯知道,會是怎樣一番境況?”
我腦中一木,什麼?!
“千溯最恨負心之人,你可是明曉的。”語調愈來愈緩,顯然是個釣人上鉤的架勢,可誠然,這句話對我來說百分百奏效,忍了再忍,終是淡定不能的探頭出去。
可嘆的是,那女子面對的是與我正好相反的對岸,任憑我大搖大擺的走出石窟,她也沒那個意思回過頭來瞧我一眼,像是認準了我會在對岸。如此,我纔算基本肯定,這麼不長進的,定然是我家木槿了。
我走到岸邊,望着她的背影。
湖面久久靜默無聲之後,她的聲音才終於軟了下來。
這亦是她慣用的伎倆,先按着性子給兩拳硬的,不行的話再軟下姿態來撒嬌,兩者態度差距之大,可以讓人分明的認知到,什麼叫翻臉比變天快。故而,她能說什麼,我八成能推測了。
“你爲何不來見我,期間緣故我大致是能理解的。但是姑姑你好歹有點良心,輪迴雷劫這麼大的動靜,我還能按捺着不來找你,那就當真是不孝女了,你現下可是傷了?”聲音細膩柔和幾乎掐得出水,一貫以來都是我的軟肋,“見我一面好嘛?姑姑,你不是最疼我麼?”
最後的兩句,因爲推測得出,並且抵擋不能,故而在她說出之前,我已然一溜煙跑出了百丈遠,耳不聽爲淨。
……
一刻不歇的跑到村莊,但見村莊洪水將褪,狼藉一片唯餘幾個遊魂收拾殘局,沒尋着茉茉,我掉頭又往外跑。
鄰家的大嬸在我身後罵,“哎哎!那是誰家的姑娘!回來怎也不曉得幫把手!”
我氣都沒調勻,沒好意思將之忽略,就衝後頭抱歉的喊,“嬸,我一會就回!”
嬸又在後面嘀嘀咕咕的罵了些什麼,我能沒聽清,跑得很是賣力。
直到血陽落下,天色寂黑若淵,伸手不見五指骨之時,我才終於氣喘吁吁的扶着一棵梧桐一面順氣,一面舉起那枚戒指,衝着樹下閉目歇息的那一人,斷斷續續的說道,”折……老大,我想,想融合戒指上的魂魄,可否能幫個小忙?”
我幾乎是跑遍了小半個冥河河岸才終於在幾個吊死鬼的指導下尋到了折清。一口氣以超高速跑完如此長的距離,不帶半點含糊,其後果就是我整個人都不好了,骨頭都快要散架似的,腦中暈乎着。
我且暈且喟嘆,終歸是多年不活動的老骨頭,硬朗不再,折騰不起了。
屆時天色冥冥,我看不大清折清的神情,只就着微妙的感知才辨出他所在的方向。而他似乎不怎麼意願搭理我,見我喘了半天的氣吭也沒吭一聲,直到我道出請求,他才清清淡淡的回一句,“見着木槿了?”
我一呆,默,點頭。
清風過,河岸那端忽而閃現一點冰藍的冥火,點點匯聚,投影在折清寂靜的眼底,明澤一片。我回眸,見有陰兵舉着引路的燈火,成羣且無聲的緩慢經過,陰兵圍攏的中間與末端,癡癡跟着許多看似無神的遊魂。
冥河之上搖晃映照出一川幽冷星火,岸邊爬上的水鬼,想是感受到了凡塵的氣息,開始嚶嚶哭泣,那聲音似斷未斷的在喉間吊着,格外淒涼。
我找個離折清相去不遠的地方坐下,着眼瞟了幾眼對岸,不自覺壓低聲音才道,“我知道老大你忙得很,但是啊……”咳嗽一聲,“能不能幫我把戒指上的封印去了?你我既然都本着要回歸魔界的念想,站在同一陣營,我若是能早些……”
“千洛。”折清突然截了我的話語,緩聲道,“我不打算同你一起回魔界,也不會是你同一個陣營。”
我欲說未說的話卡在喉嚨之中,傻了。
這前前後後攏共才幾個時辰,怎麼……怎麼我家哥哥好不容易給我塞來的靠山就這樣突然要同我劃清界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