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夜尋的問話,我轉而想起自己方纔發呆的緣由,微妙的覺着有些深閨女子的感時傷春,瞅着他,說不出口的默着。
夜尋並未催促什麼,過一陣後再度開口,似是隨口一問般,“冷麼?”
我原是想搖頭,又生生止住,點頭,旋即湊上去想抱着他。
夜尋沒什麼反應,淡然看我動作,彷彿並無所謂的由我或摟或抱的尋個合適的姿勢。
我見他態度如此從容,也就放開了,爬到他腿上,就着自己覺着最舒適的姿勢,圈着他的脖子靠坐着了。
我尚且還小的時候,一直都是這麼被裹在千溯的麾衣裡,大一些的時候就要曲着腿,蜷着身子纔會不至於把自己從衣服裡露出來。再後來,不用藏在衣服裡了,千溯抱着我走動時,多半是一隻手託着我,我的姿勢則同平素窩在他懷中睡覺的時候差不多,只需稍稍將腰挺直一些的勾住他的脖子便可了。
多年習慣的養成之後,難免木槿就總說我膩歪了,四下無人的時候,我偶爾還是會放任軟榻不去理會,爬到千溯腿上坐着。
千溯不介意這個,也不在意偶爾被發現後,目擊者震驚且糾結的神情。只是會撫着我的發,笑我,”怎的這般大了還撒嬌。“
我以爲我是個不會撒嬌的人,做不出可愛討好的姿態來,但是千溯說這是撒嬌,那這就是了。
故而我如此這般的抱着夜尋,其實也就是爲了不動聲色的撒個嬌,想他若是能同千溯一般溫柔摸摸我的頭那也是好的。
可夜尋只是攏了攏被我折騰掉下去的薄毯,一切如常。
我靠在他的肩頭,”唔,我要睡了。”
聽得他應一句恩,便乖乖的合上了眼,腦中卻仍舊清醒着,尋不出一絲睡意。
我分明知道夜尋不會拒絕我親暱的舉措,本該是件叫人竊喜的事,然在見證阿塵之事過後,我恍惚了一日,心緒不寧。早前所有的滿足與竊喜若潮水褪去,徒留茫然的不知所措。
感情也終究是有頭有尾的,阿塵她早明白自己同千溯會是個沒有結果的結尾,故不再去癡纏執求,而選擇遠遠安靜的等待一生,懷揣着幾近絕望的希望。
她這樣對自己果決殘忍的理智,也叫我看清所謂現實。感情是強扭不來的,倘若一開始就定了結果,再近的相處亦是枉然。
我知道夜尋他,其實是將我當做妹妹看待的,同我的喜歡並非一檔子事。
我說這話並非自己臆想,頗久之前的回憶裡,我曾在自妖界返回的雲海之上,死皮賴臉,且誤打誤撞的問過他一句可是有些喜歡我的話語。
他回我的是一句是,隨後告訴我道,“原是覺着你這麼個總讓人掛心的性子頗爲不合襯,然擔心得久了,便是自然而然的習慣留下照看着。“
我那時略有不服,”我都多少年沒有闖過禍了,怎麼會讓人掛心。“
他靜了一下,脣角微微上揚,好似是我說了一句好笑的話,又好似單純是在笑着自己的,”也是,你近來都沒有惹禍,我又何必總是放心不下。”頓一頓,聲音淡了幾分,“千溯他,大抵也是同等的心境而不願長久閉關的吧。“
我聽他類比千溯,不由喜笑顏開,“你當真是將我當做妹妹看待的麼?”
他笑容淡了些,卻未有絲毫的猶豫,“不然呢?”
……
的確,依夜尋的性子,他若當真是懷着我對他一般的心境,我成羣的面首早該一個不剩,同仙界聯姻的事也就輪不到我的頭上。
他不阻止,是因爲他當真不在意這些。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預示着我同夜尋也不會有結果,上一世我爲折清而死,他同樣不痛不癢,不參與不攪合。只不過在事後再暫棄仙身,徒餘仙元來冥界救我。
若只是單就”哥哥“這一身份的照看我,我以爲他算是極好的了。可我如今喜歡的人是他,便早已無法滿足於那些若即若離。
我近來有些多愁善感,原本好比一顆鐵石般巋然不動心,突然化作一汪湖水,便是些許風吹草動也要起一陣的漣漪,叫我很不適應。
他冷淡迴應我的擁抱,便能讓我堪堪的擔憂起所謂結果。我不願這樣敏感焦躁,卻是整夜的睡不着。幸得還是能抱着他的,才叫我不至於感染到阿塵悲涼悽苦結局的氛圍,過於悲觀。
只是這樣的現狀,還是有必要努力改變一下,纔會有希望的,我暗暗的想。
……
又五日,冥府。
我一本正經坐在夜尋身邊喝茶,柳棠似模似樣的道他近來學了畫,展來給我看。我歪頭一瞅,由衷的讚道,”好一條可愛的小狗。”
柳棠默了默,“你可以再看看。”
若是平常,我定當是要直接湊過去看了。但就如今的我看來,這又是一個搭訕的大好機會,先是鋪墊“唔,這意境忒高,只能由我老大給你瞧瞧了。”一回頭朝着夜尋,“老大,你可看得出來麼?”
夜尋的視線終於從經書上移開,掃了一眼狗腿的我,又落回書上,同時淡淡開口,”這同看畫的沒什麼干係,畫師自個的問題。“
我一怔,柳棠臉霎時就青了,收起畫憤而離去,將門摔得生響。
我一下子不知道追好還是不追好,身子卻還是蹭的站立起來,只是待在原地,訕訕的笑,”難得見你對我之外的人說話這麼狠。”
夜尋唔了一聲,自若的翻了一頁書頁,“你覺着是我打擊到他了,不應該?”
我哈哈了幾聲,“柳棠他還小麼……畫得不好也……是正常的。”
夜尋這回倒是擡了頭,雲淡風清的笑了下,漆黑的眸淡淡將我瞅着,語態隨意,“的確正常。只不過你要慣着他,便自個去慣着,何必拉我捧場。“
這話內含的情緒頗多,我忽而便想起了這幾日種種的境況。譬如,柳棠抱怨成天看着冥府灰暗的色調,感覺眼睛都酸澀得厲害,我思忖之後便帶他去看了看當下正開得炙熱的彼岸花。結果他回來頗爲歡喜,心情大好的也不來同我使性子了。我覺着這成效顯著得都奇幻了,所以改天又邀了夜尋去走了趟。
曼珠沙華花海中,夜尋漫不經心問我,“你今個怎會有這番的閒情雅緻,想着來散步?”
過往陪茉茉在淺水灘走一走,都是作爲我功課一般的存在,我的確不喜歡散步這一項毫無生趣的活動。
於是實誠的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先是柳棠說他眼睛不舒服,想看看別的色澤,我便帶他來了。後來發覺他挺喜歡這的,不曉得你喜不喜歡。”
更漫不經心,“……尚可。”
又譬如一回冥府的侍從給我奉上來了些新鮮的果蔬食材,不曉得是從哪裡弄來的。冥界沒有食材,我幾乎已經幾年沒吃過能下嚥的東西了。
柳棠原是凡人,許久沒吃過食物嘴饞,我倆就嘿嘿哈哈的提留着菜在廚房分外和諧的忙活了一下午。
我時時刻刻總記着要巴結咱家夜尋老大,於是一碗蔬菜湯剛剛出鍋,我就開開心心、顛兒顛兒的給他送去了。
老大很給面的接了,掃一眼手中的湯,隨意道,“你不是不喜歡湯,尤其是蔬菜湯麼?“
我哦了一聲,就道,”這個是柳棠喜歡的。“我本就對蔬菜沒什麼感覺,自然隨着他點菜譜了。
他當即就朝我笑了下,卻未道什麼話語。
……
結合老大的一句話語,回想他那時種種的神情,頓覺我這殷勤獻得也是挺不合襯的,掌握不到要領,反倒不討好。
唔,雖然我說的都是些實話。
…… 難道不說實話比較好麼?
夜尋一句要安靜看書,委婉的將我從院子裡趕了出去,我便只得出去滿大街的尋負氣的柳棠。冥界不比凡界,一個差錯都能出大問題的。
然在外遭走了沒多久,天上忽而颳起陣大風,淺灘邊本就枯敗的雜草好似灰塵般被攪動席捲,一時將人眼迷得睜也睜不開。
我正想這風颳得詭異且似曾相識,隨後便聽到了一熟悉的話語,興沖沖的,帶着些疲倦,“小主上,我回來了。”
我堪堪捂着眼的手一僵,忙眯着眼去看聲音的方向,但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站在我面前,手中託着個東西,笑容滿面。
抿了抿脣,我再失落的看了眼他身後,後知後覺,“啊,冰漸你來了啊,辛苦了。”
冰漸挺着腰,正正經經的將塵鏡交諸在我手中,彎眉,瞅着我,樂呵呵道,“小主上這般失落是爲了什麼?莫不是……在盼着主上過來麼?”
我將他笑得不懷好意的小腦袋推開,沉沉,”別將我想的同你一般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