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兒……不……”此時,朱允炆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距離朱允炆從皇宮裡逃出,已經過去十個時日了。此時,朱允炆正置身於一條前往朝鮮的商船之上。
其實,自李成桂建立李氏朝鮮之後,兩國之間除了官方的來往之外,民間的來往也變得頻繁了起來。經常有商人將兩國的商品轉運變賣。當然了,這種民間的商業活動是私底下進行的,因爲朱元璋出於政治利益考慮,曾嚴令禁止大明子民私自出海。如果一旦被官府發現,免不了牢獄之災。不過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還是有不少人選擇了鋌而走險。
朱允炆和他的爺爺不同,他覺得出海貿易有利於貧苦百姓的生計。所以自自己登基之後,就放寬了對民間海上貿易這方面的管控。所以,此時朱允炆纔有機會逃往異域。
“你醒了。”這時,朱允炆面前站着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他穿着墨綠色的綢緞錦袍,五官精緻。只不過從他的口音不難聽出,他並不是漢人,應該是來自朝鮮的一名富商。
眼前這個男人和朱允炆一起住在“雅間”內。商船的船主爲了盈利,便在船內設置了幾個單獨的房間,如果你不想住在牀上的大屋內,又付得起錢,那麼你就可以選擇住進這樣的“雅間”內。
這裡的“雅間”與外屋最大的區別就是,這裡提供了日常的生活用品,桌椅板凳,牀榻被褥,一應俱全。而外屋是沒有牀鋪的,如果沒有自備被褥的話,只能直接睡在船板上。
每個“雅間”可以供兩人居住。朱允炆本意是想包下這個“雅間”的。無奈此時朱允炆的盤纏只夠付得起一半的價錢,所以後來船家又把那名年輕男子安排進了朱允文的房間。
綠袍男子曾經主動向朱允炆打過招呼。只是朱允炆並沒有理睬他,經歷過前幾天那場宮廷鉅變,他的眼淚已經乾涸,他的血液已經變得涼薄。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也不再相信任何人。此時,充斥他的心房的只有兩個字:復仇。綠袍男子見朱允炆沒有理睬他,也就不再自討沒趣了。
沒想到這次他竟然又來主動和自己搭話,不過朱允炆仍然沒有理睬他。“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家主人好心跟你說話,你怎麼連理都不理。”這時,那名男子身後的僕從實在看不下去了,竟然數落起朱允炆來。
這名隨從是睡在外屋的,年輕男子原本也打算包下一套雅間的,只是等到他上船時,整條只剩下朱允炆這個房間還空着一個牀位。無奈之下,他只得安排自己的僕從睡在外屋。不過除了睡覺,他們主僕二人其他時間都是在一起的。
“金安,不得無禮。”這時,那名男子訓斥了身後的僕從。
朱允炆仍然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在牀上翻了個身,將後背轉向了主僕二人。
“客官,你的飯菜來了。”這時,一個人端着幾碗飯菜走進了房間,將其放置在餐桌上,笑盈盈地對着那名綠袍男子說道。
“謝謝小哥,金安,還不感謝一下人家小二哥?”這時,綠袍男子將自己的頭轉向了自己的僕從。
金安一下子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立即從包袱裡拿出一枚銀錠剃給了那名船小二。
“謝謝大官人。”望着那枚亮閃閃的銀錠,船小二笑的更開心了。
船小二特別喜歡給這位綠袍男子送飯,因爲每次都可以從他手中得到一筆小費。當船小二離開房間的時候,斜視了一下背對着他的朱允炆,眼神中竟透露出一絲鄙夷。可能是因爲朱允炆從來沒給過他小費吧,別說小費了,自他上船以後竟連一頓飯菜都沒叫過。沒錢還學人家打腫臉充胖子要睡雅間?
不管是外面的大屋還是裡面的雅間都是不管飯食的。如果你需要船家提供飯菜,則需要另外購買。大到珍饈百味,小到家常便飯,只要你付的起銀兩,船家都可以給你做出來。然後再由船小二給客人送去。
只要有客人點餐,船老闆就會支付給船小二一筆跑腿費。如果運氣好的話,船小二還可以從客人那裡獲得一筆小費。船小二本以爲朱允炆是睡雅間的,哪怕不給他小費,至少也不會像大屋裡那些商旅一樣自備口糧。所以,他至少可以從朱允炆這裡賺幾筆跑腿費。可是他沒想到的是,朱允炆上船以後,竟一次飯菜也沒有點過。這讓他從心眼裡鄙視這個男人。
有誰可以想得到呢?在這茫茫大海上,還可以享受到在陸地上的待遇,真應了那句古話:有錢能使鬼推磨。當然這是給得起錢的情況下。如果你沒錢的話,船家就是一個饅頭也不會給你。
乘坐這條商船除了偶爾有些探親的之外,一般是來往兩國的商旅。當然了,他們絕大部份只是做一些小本買賣。像綠袍男子這樣財大氣粗的只佔少數。所以絕大部分人出海的時候一般會自備口糧,選擇大屋居住。
第一次出海的朱允炆當然不知道這些,當時只是揣了兩個臨街買的饅頭就上了船。他本以爲雅間是管飯的,直到船老闆伸手跟他要錢時,他才知道了這條商船的規矩。可是,朱允炆現在哪有還有錢了,他身上所有的銀子已經全部用來支付這些雅間的費用了,而這些銀兩還是他當初自己當了貼身玉佩換來的。他本想拿自己攜帶的藥物跟船老闆換些飯食,沒想到卻被拒絕了。
沒辦法,朱允炆不得不將兩個饅頭分成幾頓食用。可是,就算他再節儉,兩個饅頭也撐不了多久。就這樣,三天前朱允炆就已經將兩個饅頭吃完了。這三天,朱允炆寸米未進,實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他就喝了點水充飢,然後就直接睡覺。只有在睡夢中,他纔不會感覺到飢餓。所以,雖然這會纔是辰時,正是大家吃晚飯的時間,朱允炆卻已經在牀上睡了很長時間了。只不過,他剛纔又夢到了當日在宮中遭遇到的那些情景,這才驚醒。
然而這一切那名綠袍男子並不知曉,因爲他並不總是呆在屋內,他有時會跑到甲板上吹吹海風,望望海景。他之前看見過朱允炆在房間裡吃過饅頭,就認爲朱允炆應該屬於自備口糧那類人。這幾天雖然沒有看見他再吃饅頭,但估計他是在離開房間那段時間進的食吧。
正當綠袍男子和他的僕從坐下吃飯的時候,朱允炆的肚子突然發出了咕嘟咕嘟的聲音。
“什麼聲音?”綠袍男子一時之間沒有聽仔細,便向金安問道。金安指了指朱允炆說道,“是從他那邊發出來的。”
這時,朱允炆的肚子又是一陣咕咕作響。這次,綠袍男子終於聽的真切了。也大概猜測到了朱允炆爲什麼會如此。於是,他拿起了自己的飯碗,又往裡面夾了不少菜,連着筷子端到了朱允炆的牀前。“老爺,那種人……”金安本打算說些什麼,卻立刻被綠袍男子揮手製止了。
“這位兄臺,這些飯菜我還沒動過,如果不嫌棄的話,先吃點吧。”
朱允炆聽了他的話,翻座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綠袍男子,冷冷地說道,“我沒錢。”
“不要錢。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誰都有遇到困難的時候嘛!”這時,綠袍男子又把手中的碗朝朱允炆手中遞了遞。
聽了他的話,朱允炆也不再推辭,接過了綠袍男子手中的碗。可能是餓的太久了吧,此時的朱允炆也顧不上什麼吃相了,直接端坐在牀上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那邊桌上還有些飯菜,兄臺可以坐過去和我們同食。”綠袍男子指了指餐桌笑着對朱允炆說道。
見朱允炆沒有回話,綠袍男子便又坐回了餐桌盤,拿起另一個碗,盛起飯來。“這個男人真是不識好歹。”金安不禁又嘟囔了一句。綠袍男子沒有多說話,只是用眼睛瞪了僕從一下,金安便不再說話,低下頭吃起飯來。
吃完飯後,朱允炆起身將碗筷放到了餐桌之上,然後向屋外走去。當他打開房門的那一剎那,竟停下了自己的腳步,頭也不回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話氣依舊冷淡。說完之後,便走出了這間屋子。
聽了朱允炆的話,綠袍男子先是一愣,然後輕輕笑了笑,繼續吃起飯來。
朱允炆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甲板之上,此時甲板上有幾個人在吹着海風。這是朱允炆自登船以後第一次來到這裡。這些日子,他不是躺在牀上發呆就是在睡覺,如果不是爲了如廁,他甚至都不會離開自己的房間。
皓月當空,夜涼如水。細浪攜着點點碎銀自水天連接處一波接一波地涌來。望着眼前這一切,朱允炆不禁憑欄吟誦:牢落江湖四十秋,蕭蕭華髮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長樂宮中雲氣散,朝元閣上兩聲愁。新蒲細柳年年綠,野老吞聲哭未休。
奎兒、圭兒你們還好嗎?這時,朱允炆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兩個兒子。朱允炆和馬皇后成婚之後,馬皇后爲他生了兩個兒子朱文奎和朱文圭。在朱允炆引火自焚的那天,馬皇后本打算拉着兩個孩子和朱允炆一起離去。可是還是於心不忍,便打算讓宮女將兩個孩子帶走,伺機逃出宮去,可是沒想到朱文奎死活不願意和她分開。無奈之下,馬皇后只得單獨讓宮女抱走了年僅兩歲的朱文圭。
當初逃離皇宮後,朱允炆三人並不知道該去往何處。由於久居深宮,朱允炆對宮外的情況並不知曉,也不清楚朱棣的勢力到底滲透到了什麼地方。萬一跑到朱棣的勢力範圍之內,豈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那麼也就辜負了馬皇后的一片苦心。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朱允炆做出了一個決定:出海。因爲只有海外才不是朱棣的勢力範圍。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證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堅信,只要這次能夠活下來,他一定會將朱棣加註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千倍萬倍的奉還給朱棣。爲了以防萬一,他沒有帶朱文奎離開,他相信朱文奎不在自己身邊反而會更加安全。於是,他將朱文奎託付給了程濟,然後只從木箱中取出一張銀票和一些藥物,便獨自匆匆上路了。
回想起和程濟分離之後連日的遭遇,朱允炆不禁百感交集。本以爲既然能逃出宮來,自己的人生也許會因此發生什麼轉機,卻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在他與程濟二人分開不久,身上那張唯一的銀票就被小偷偷走了,無奈之下,只得去當鋪當掉了自己的貼身玉佩來度日。後來又在集市上被幾個地痞流氓當衆凌辱。好不容易上了船,卻沒想到現在就連一日三餐也成了問題。
海的東面是怎樣的光景?自己的未來又會走向何方?望着茫茫大海,朱允炆不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