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浸在一片迷霧裡的夏意看見過去,療養院的牆壁花紋漂亮多變,仔細觀察的話幾乎能在裡面找到所有的幾何圖形,各種新奇又顏色絢麗的玩具擺放在桌上,但是沒幾個孩子去拿,都各自坐在那裡沉默着,有說話很輕柔的女人拿着一個皮球,讓他們互相傳遞。非常文學

孩子們的動作都十分僵硬,沒有表情,呆板的側過身,將皮球塞給旁邊的孩子。

那根本就不像做遊戲,好像是丟掉什麼討厭的包袱或者送走了打斷自己思緒的意外一樣。有的孩子甚至怔怔的捧着球老半天不動,要在不斷勸慰與催促下,纔會有下一個動作。

大概八歲的夏意在這羣孩子中間年紀不是最大的,卻是工作人員口中情況最好,最有希望的。

因爲至少他會主動觀察周圍的環境,也會盯着別人的表情看。

這都是很久以前的記憶了,只有潛意識還牢牢的記着,當時他抓着那個花皮球,根本沒辦法遞出去,因爲右邊的那個男孩在玩拼圖,不斷迅速的將幾百塊的拼圖很快還原,甚至動手將拼圖的碎片撕開,打亂,再重新開始。

球落到地上,他也不看一眼。

而左邊剛纔遞給他球的女孩正死死盯着牆壁看,旁邊的大人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夏意知道,這是他們經常獨自玩的遊戲,模擬一個小人,在那變形複雜的花紋中間穿梭走迷宮,反覆碰壁,再次退回原點重新開始,正常的孩子,不,正常人都覺得這種娛樂枯燥無比,可是這些小孩就是這樣,天花板上的污跡,還有地磚的縫隙,都是他們幻想的天堂。

因爲他們只喜歡一個人待着。

夏意隔壁房間的孩子畫了很多顏色雜亂,線條抽象的畫,但是夏意一點也不關心那是什麼東西,別的孩子也都不問,甚至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只有工作人員會拿來很多繪畫入門與景物結構圖並且耐心好奇的問這畫的是什麼,不過被問的那個小孩一直不吭聲。

歡快的童謠,優美的小夜曲,療養院裡除了休息時間,都是有音樂,不過對大多數孩子來說,有跟沒有完全一樣,就算突兀的換樂曲,他們也一點反應都不會有。

夏意的夢裡一片模糊,只有三樣東西是清晰的。如同迷宮紋路一般的牆壁,記不得是什麼當一定有的音樂聲,最後就是那個孤零零滾落到地上的皮球。

“阿意,學會主動把自己的理由說出來。人是很奇怪的存在,通常情況下是不喜歡聽實話的…你必須要從細節裡猜測那個人喜歡什麼?”模糊的聲音屬於專門照顧他的看護人員:

“可是如果猜錯了…也不會有事的,所以一定要把想的事情直接說出來…”

還是那個皮球,骯髒的滾落到一邊,夏意曾經試着去上學,但是隻待了兩天,他被一個小孩騙了以爲球卡在枝葉茂盛的大樹上,於是爬上樹去撿,結果摔成骨折。

一片尖叫聲裡他躺在地上的時候,看見了那個球從藏匿的掃把堆裡滾了出來。

夢境又模糊起來,最後變成了廣闊的海洋,海水是碧色的,翻涌起的浪花完全雪白,一羣海燕箭一般的扎入水中叼起一條魚,然後奮力游上海面,撲騰着重新飛起來。/非常文學/

它們屬於藍天,屬於自由,沒有任何拘束的穿梭於暴風雨之間,肆意而張揚。

浪花中間,淡銀色的魚尾沒入海里,下一瞬間,那矯健而呈完美弧度的身軀就躍出了水面,手指緊緊抓着一隻海燕,溼漉漉的頭髮遮住了人魚的眼睛,很輕易就禁錮了海燕的掙扎,將它捧到面前,仔細的撫摸着溼透的翎羽。

那目光,就像注視難得的珍寶,說什麼也不肯放手。

碧藍的海水開始變得深冷,可怕又陰暗,海浪中出現了不少兇悍的魚類,它們一邊追逐魚羣,一邊襲擊入水捕魚的海燕。爲生存與食物拼搏的冒險過後,海燕羣遠遠飛走了,遺忘了同來不同歸的夥伴,甚至沒有理會某隻還活着的海燕發出的哀鳴,就好像它從來沒有在族羣中出現過一樣。

它餓極了,也十分恐慌。

這時一條鮮活的魚,被遞到了海燕嘴邊,就在它努力吞嚥食物的時候,那條美麗的人魚一邊撫摸着它的翎羽,一邊兇狠的折斷了它翅膀上的脆骨。

席捲而來的劇痛讓夏意眼前一暈,夢境中的視角忽然變成了那隻海燕。

他也終於看清楚了人魚的臉,是塞壬的眼睛,塞壬的模樣。

那如同魔咒一般的低喃:

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唔…”

夏意驟然驚醒。

睜開眼睛,還是一片漆黑,隨之而來是嚴重的暈眩。

一個熟悉的氣息捱過來,抹去他額上滾下的冷汗。

夏意卻本能的偏了下頭,他覺得頭很重,呼出來的氣也很燥熱,全身滾燙沒有半點力氣。四肢百骸傳來難言的痠痛,尤其是後腰與雙腿關節處就好像有針在戳。

他勉強挪動了一下,瞬間某處傳來的抽痛,險些讓他暈厥。

喘息間,感覺到燥熱的脣上傳來冰涼,然後有黏糊糊像果凍一樣的東西被對方的舌尖塞入口中,喉嚨乾啞得像是有火在燒,不由自主就吞了下去。

“咳咳咳。”

夏意不適的用手按住脖子,結果手臂肌肉酸得他一抽搐,什麼也沒抓住。

他終於想到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再次睜開眼睛,果然看見的是塞壬,眼神裡面充滿了焦急,身後的甲板上忽然冒出來一條黃褐色套着藍色圓圈的觸手,卷着一個裝滿海水的大桶,沒頭沒腦的往這邊一澆。

一頭一臉海水的夏意感覺到身上的傷口陣陣刺痛,可也因爲海水,燥熱的感覺稍微減輕了。

章魚阿碧瑟顯然玩得很開心,觸手滑下去,很快又冒出來,嘩啦倒過來一桶水。

夏意還看見了海豚在遠處海面一個完美的空中七百二十度旋轉入水,這個小傢伙玩得更開心。

他試着稍微動一下,但是根本不行,背後也不是堅硬的甲板,而是躺在塞壬的胸口。夏意並沒有說話,他甚至沒有表情,只是費力的低頭望了一眼。

淡銀色的魚尾和最初看見的一樣,細密的排布着光滑的鱗片,尾端是半透明有骨質支撐的膜。

夏意緊皺了下眉。

他的雙腿,尤其膝彎處還留着被鱗片刮傷蛻皮的傷口,那可真是糟糕的回憶,身體只感覺到極致的痛苦與輕微的生理快感,精神被迫感受到的卻是截然相反的歡愉,這讓夏意即使憎惡,也找不到足夠理直氣壯的感情來支持。

他又閉上了眼睛,噩夢的最後一幕還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夏意?”

不是次聲波,人魚的聲音有些啞,但十分優美動聽,喊出來的名字也不像從前那麼生疏了。聽起來還十分熟悉,好像就是夢境裡總是重複出現的呼喚,只是暈沉的時候根本分辨不出來是誰。

“夏意…”

還是冰涼的觸感,夏意死死咬着牙齒,不肯鬆開。

手臂被什麼東西撞了下,夏意痛得倒吸一口冷氣,立刻就被長驅直入,還是那黏糊糊果凍一樣的東西被吞了下去。

夏意側頭一看,才發現剛纔撞到他手臂的竟然是一條魚。

這條魚很大,差不多有一米長,模樣看上去像是超市賣的黃魚放大版,魚鰓拼命的一張一合,本來早該斷氣了,可是阿碧瑟不斷的往這邊倒海水,蹦躂勁是沒了,可魚尾還能彈動一下。

塞壬將夏意小心放落在甲板上,一手將那條魚按住,鋒利的指甲插/進魚鰓,直接拽了開來,沿着腮下的腹部剖開,動作迅捷得鮮血根本還沒來得及滲透出,取出了一個比手掌還大的金黃色橢圓形物體,雖然沒有太陽天色陰沉,仍然極有光澤,就是看起來像是一個形狀奇異的氣球。

從魚的肚子裡摸出來,大約是魚鰾吧。

果然那是一戳就破,立刻鬆軟下來,塞壬在上面撕扯取下了一塊金黃色軟泥一樣的東西,在阿碧瑟澆過來的海水中洗了一下,先放進自己嘴裡,過了一會就湊過來似乎要吻夏意。

顧不上手臂的痠痛,夏意推開,甲板上殘餘的海水不正常的往他的方向流,但沒有形成水罩又立刻潰散了,夏意覺得額頭痛得好像有錘子在敲,根本沒辦法控制異能。

這時,忽然感覺一陣沁透的涼意,就像是三伏天浸在冰水裡,又是那片永恆如死寂的漆黑,斐查茲嗎?

精神波動重合之後,夏意感覺到了塞壬的強烈不安。

不是語言,是極深又濃重的愛,在訴說着一種危險的情緒。

夏意沉默着,任由情緒裡翻騰的那些失望,難受,憎惡與矛盾的思緒傳遞出去,他沒有什麼激烈痛恨,或者畏懼驚怕的感覺,只是淡淡的,希望所有事情都能徹底結束的漠然。

不…

塞壬驟然緊緊抱住了他,手臂都在顫抖。

夏意的憎惡其實是對自己的,他稍稍掙動了一下,有些失神的想。

他總是猜不透別人在想什麼,也不能準確揣測別人對自己的好意或者惡意,他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喜歡也好,厭惡也罷,統統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情,連這點小小的願望都做不到。

塞壬已經沒有同類了…那些海怪說的,很久沒看見別的人魚…

他起初頑固的認爲塞壬會去找尋同類的想法還真是一廂情願。別人在想什麼,果然是永遠猜不到勸不了的。

夏意現在只憎惡自己爲什麼沒有將話說明白。

就像那個噩夢,他真正希望與羨慕的是海燕自由自在,沒有束縛的生活。他會被塞壬迷惑,不僅因爲人魚的魅力,還有它的強悍,能與鯊魚搏鬥,能在海洋之中隨意遊曳,沒有天敵,也沒有同類。就連海怪們,平常也是各自分散,想說話的時候就能互相聊天,不想搭理的時候完全可以沉默,他喜歡的,所愛的,也許僅僅是這種生活,和象徵這種生活的美麗生物。

他以爲喜歡,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不需要說,也不適合提出來。

可是他又一次的錯了,在他人生的二十多年裡,是第無數次,也是最嚴重的一次!

我不會再這樣…你不會走的,對嗎?

塞壬的聲波讓夏意再次平靜下來。

對,這是個好問題,想走是肯定的,可是能去哪裡?

以人魚在水中的速度,搞不好會一路跟着…

夏意疲憊的閉起眼睛,在睡着之前終於說:

不要靠近我。

塞壬的身軀一僵,最後還是將夏意放下來,讓他躺在那裡,準備等待夏意熟睡到沒有意識後,再喂他吃點東西。

航母已經不在原先的擱淺位置了。

經過昨天晚上的海浪撞擊,它生生往前挪了一大半,只有小部分還被卡在礁石縫隙中,史前怪物般的章魚游過來,再樂此不疲的游到不遠處的深水區換個氣。

塞壬,要去抓第三條黃脣魚來嗎?

不用了…

塞壬看了下夏意身上的傷口,早就已經不再流血了,最嚴重的創口現在不碰看不到,不過還有一整條黃脣魚的魚鰾沒用,應該沒問題。

哧,它的味道可好了,就是數量太少。

阿碧瑟用觸手撓了下腦門,不難猜測之前挖出魚鰾的黃脣魚到底進了誰的肚子。

塞壬,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不餓嗎?

不餓…

人魚一直守着夏意,發現他高燒不退就喊阿碧瑟來澆水。塞壬憂慮都來不及,哪裡還有心情去吃東西。

噢!阿碧瑟想,也對,你不是差點吃掉夏意嗎?當然不餓。

章魚的個頭太大了,所以它的動作也被看得一清二楚,導致海島上那一羣美國士兵瞠目結舌的看着這史前怪物不斷用桶舀起海水,往航母甲板上澆的囧狀。

——這是想弄沉船嗎?真好真聰明,可是對象是不是有問題?

航母的飛行甲板絕對平滑,就算遭遇大風浪,海水也順着甲板從兩側流出去,完全不會受影響。

於是你說這隻海怪竟然都能聰明的用航母上他們丟棄的木桶舀水倒灌,怎麼就沒搞懂這是在座無用功,還不如它整個身體壓上去?

“少校…爲什麼?爲什麼這隻怪物看上了航母?他是不是以爲我們還在船上?”

“可能是這樣,不過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我們沒辦法重新回去拿吃的東西。”

這裡還是代更的某,順便爲大家祈禱晚上還能看見某因爲如果看見某,就證明有二更看不見……就隨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