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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個國度,改變都是艱難而又緩慢的事情,但只要有交流,就一定會有變化。

比如平戶,它只是一個島,一個城,一個港口,但是它也會給帶來變化。雖然開始的時候微不足道,但只要存在於平戶,他的影響早晚波及整個仴國。

人類天然好奇,進步就是從嘗試開始。

比如說飲食,10年前,華僧隱元禪師把華族佛門素食帶到了平戶,被稱爲普茶料理,以茶代酒之意。仴廚又把仴國佛門的水產食材加入進去,形成了卓袱料理。

菜品大約有:魚翅清湯、茶、大盤、中盤、小菜、燉品、年糕小豆湯和水果。用餐之時,首先把七菜、九菜這些小菜擺上桌,隨着用餐深入,逐步將魚翅清湯及其他菜餚擺上桌。其坐法就不是仴式席地而食了,而是康氏餐桌,高背座椅。

崇文宴請佐佐木道譽的菜式,就是卓袱料理,符合主客身份,也都覺得親切。

天將擦黑,六波羅密寺正在掌燈,一頂仴轎直接擡進了山門,只有兩個家臣貼身隨侍。走在黃昏的京都街道,沒有人意識到,這就是仴國聲威赫赫的佐佐木家當主,道譽大師。

小轎在銀閣庭中草坪落轎,在兩個近侍攙扶下,74歲的老僧走出來,鬚髮皆白,顫顫巍巍,站在草坪上四下看了看。

銀閣堂前站着兩個高大康人,都是一身直綴,頭戴四方平定巾,儒士打扮。年輕的不到30,年老的60上下,都面帶微笑,器宇不凡。除此之外,視線所及並無旁人,廣闊的銀閣庭院燈火闌珊,卻顯得空蕩蕩的。

見道譽走下仴轎,兩個康人迎上來,年輕的康人雙手抱拳,微笑着說道:“勞動玉趾,迎迓來遲,希望大師不要見怪,在下龍王島大出海。”他一指身邊的老者,介紹道:“這位是在下商團同僚,五峰船主。”

鬚髮皆白的佐佐木道譽顫巍巍頷首躬身爲禮,聲音沙啞的說道:“大出海殿下,五峰先生,久仰久仰,沒想到居然是在這六波羅密寺,與兩位相會。”

崇文笑問道:“莫非大師和這六波羅密寺還有些淵源麼?”

佐佐木道譽顫巍巍的說道:“老衲第一次來到這六波羅密寺,還是元弘元年的事情,後醍醐天皇當國。當時老衲只有17歲,追隨角根尊氏公毅然倒幕,在置笠山擊敗鎌倉幕府六波羅軍,生擒六波羅探題北條仲時。

隨後老衲隨角根氏大軍進入京都,扶持光嚴天皇上位,這六波羅密寺就成了後醍醐天皇行宮。當時就是老衲,和千葉貞胤、小山五郎左衛門一起,隨侍天皇陛下左右。一晃快60年了,故人都已隨風而逝,只剩下我這個老朽,這六波羅密寺依然蒼翠。”

吳直神往的說道:“那真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道譽大師是歷史的創造者之一,了不起。在下今日得見大師尊嚴,三生有幸。”

崇文微笑着說道:“在下請大師來,就是希望大師一手創立的幕府能夠渡過此次危機,變得更加強盛,請登堂吧。”

幾個人並肩登堂,堂上燈火輝煌,亮如白晝。侍從悄悄退下,偌大正堂只擺了一張餐桌,三張官帽椅,餐桌上擺着林林總總的小菜,大康青花餐具。

分賓主落座,茶頭奉上餐茶,悄無聲息的退下。道譽看着一桌精美的卓袱料理,微笑着說道:“老衲年輕的時候附庸風雅,頗好詩酒,插花猿樂都有涉獵,想不到在這銀閣之中,見到了隱元禪師的廚藝,實在是有幸。”

崇文輕啜了一口茶,擡頭看着道譽說道:“大師不必客氣,說起來,在下是第二次見到大師尊顏了。”

道譽凝神想了一下,搖頭說道:“老衲失禮了,實在是不記得在何處有緣相見。”

崇文說道:“去年冬天,大師曾經到堺城四天王寺一遊,當時我就在竹林苑茶室警戒龕中,爲堂上諸公擔任警衛,親眼目睹了那次難忘的茶會。”

道譽眉頭頜下的白鬚微微顫抖,啞聲說道:“原來如此,沒想到大內義弘大人竟然敢讓大出海殿下旁聽。。。想來殿下那個時候就開始處心積慮,瓦解幕府吧。”

崇文依然面帶笑容的說道:“我有沒有想瓦解幕府,天下誰也不知道,可是大師的同僚們率軍進入四天王寺,又窮搜堺城,要置在下於死地卻是實實在在。”

道譽嘿嘿笑起來,說道:“是啊,不過終究沒有成功,殿下縱橫捭闔,還是贏了這局天下大棋。當時茶室諸公,死的死,貶的貶,流放的流放,我這個老朽怕也要客死他鄉了。既然是命運,老朽一族聽命就是,大出海似乎不必擺下這出鴻門宴,恐嚇一個將死之人吧。”

吳直哈哈大笑道:“大師誤會了,這可不是鴻門宴,我等是誠心相請。”他率先拿起一對瓷箸,夾了一口小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以示菜品絕對安全。

道譽也夾起一口玉子蛋,細細品嚐,啞聲說道:“最後一顆牙前年就掉了,如今只能吃些糯軟之食。人老了,實在無趣的很,也不知蝦夷苦寒之地,有沒有老朽一口吃食。若不是舉族性命就在殿下刀口之下,切腹自盡倒是武士不錯的結局。”

崇文微笑着說道:“不不不,人老並不是心頹氣墮的理由。姜太公73歲釣於渭水,終於輔佐周武一統天下;百里奚70餘歲入秦,輔佐穆公稱霸春秋。大師是開創室町幕府的一代偉人,也只有你,才能開拓蝦夷,完成前人沒有完成的偉業,青史留名。”

道譽苦笑着說道:“殿下不必虛言籠絡於我,老朽只會倒在遠征的道路上,命運給我的時間太短,不可能一統蝦夷。

無論如何,老衲都會率領族人出征,仴國已沒有了我族的容身之地。不過,老衲還是要厚顏向殿下提出請求,儘量爲我族取得一線生機。”

崇文沒有急於回答,揮手命廚子上菜,不一刻三份魚翅清湯擺上了餐桌。

崇文用調羹喝了一口湯,稱讚了一句味道鮮美,這纔對道譽說道:“大師不要誤會,仴局並無把佐佐木一族趕盡殺絕之意,我們是真心希望蝦夷地成爲仴國的一部分。所以大師不必顧慮,有何要求明說就是。”

佐佐木道譽也喝了一口魚翅湯,這才緩緩說道:“老衲希望佐佐木一族加入東海商團,成爲仴局契東。”

崇文和吳直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再也沒想到這老毒蛇居然提出這麼個要求。

良久,吳直才問的:“恕在下無禮,大師因何有如此想法?大師應該知道,仴國的穢多衆也是我仴局契東,大師何等身份,能和穢多衆平等相處麼?”

道譽苦笑道:“事關舉族生死存亡,哪裡顧得這許多。”

崇文問道:“這又是何意吶?”

道譽緩緩說道:“仴國之所以2千年來無法征服蝦夷地,非不能也,是不爲也。仴人耐不得酷寒,蝦夷地乾旱貧瘠,也種不得稻穀,得之何益?蝦夷地山高林密,蝦夷諸部又勇猛善戰,徵之必死傷慘重。

折損無數家臣武士,得到一塊蠻荒之地,所爲何來?殿下指點老衲,蝦夷地纔是佐佐木家的出路,老衲也只能接受。殿下又告訴了我,那裡可以種植粟麥,可是種糧只能依靠仴局,我佐佐木家只能綁在仴局的戰車上。”

吳直嘆道:“大師實在是智者,深知大出海的每一句話都有深意。”

此時菜品陸續上來了,大盤、中盤、燉品等等,三個人邊吃邊談,倒也融洽。

道譽放下瓷箸,苦笑着說道:“老衲若真是智者,如何會落到這步田地,只是爲族人計,不得不多想想罷了。

若只是種糧,老衲還不能下決心入團。可是我的族人、家臣、戚屬,男女老少不下萬人,驟入苦寒之地,必有疾病,藥品從何而來。

我族人雖衆,大多是老弱,持戈戰士不足2千人,四周皆是蠻部,若無仴局的犀利火器,別說征服蝦夷全島,自保尚且不能。

我們渡海而北,糧食衣物,武器藥品,方方面面都需要補給,指望大內氏幕府?持世大人恨不得我舉族死在蝦夷地,不會有一物支援。兩位大人替老衲想一想,除了成爲商團一員,我佐佐木氏還有活路麼?”

說罷,老和尚離開座位,緩緩拜伏於地,啞聲說道:“既然五峰先生說,仴局並無把佐佐木一族趕盡殺絕之意,老衲只能懇請二位大人,憐憫我族萬餘生靈,答應老衲的請求。”

崇文和吳直慌忙離席,重新將道譽攙扶到座上,心中對這老和尚又多了幾分敬佩。仴國武士都是臉面大於性命一根筋,老和尚爲了闔族存續,真的是拉下老臉在懇求敵人了,這老傢伙,稱得上是能屈能伸的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