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上,無數白蒲延小舟同樣吶喊着,向蝟集在海岸上的毗舍耶人衝殺過來。
那些小黑人早已沒了鬥志,而且成了籠中之鳥,每一個生口就是2兩金子!何況筏城之上,財貨無數,誰搶到就是誰的,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驚恐的毗舍耶人,就如同饅頭裡的肉餡,被海陸兩面夾在中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有被生擒活捉的命運。
崇文熱血上涌,眼珠子都紅了,嗜血的慾望燃燒着他的心,這一刻,他只想親手完成最後一擊。衝鋒的筆架山守軍喊殺震天,崇文揮舞大刀衝在前面,卻被一隻巨掌拉住,掙扎不脫,不是來財牛是誰。
黑塔巨人只說了一句:“大出海!很多潰兵衝進了西山密林!”
如同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崇文瞬間從狂熱中清醒過來,入孃的,真乙姥還在西山之巔!
崇文的心像被一把大手揪住了,心愛的人在危險之中,他有可能失去她,哪怕是有這種想法,也是他無法忍受的。
和真乙姥相處時間並不長,但她已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不知不覺,他已經離不開那顆純真的心。每當握着她的手,聽到她磁性的聲音,他就感到日子沒那麼糟糕。
海灘上,所有筆架山青壯都在瘋狂的捉俘虜,沒人聽崇文的命令,能夠救助真乙姥的只有崇文和來財牛兩個人。
誰也不知道多少毗舍耶人衝進了西山,山巔之火依然在燃燒,給黑暗山林中的毗舍耶人指明瞭方向。驚恐的毗舍耶人會怎麼想,是本能的躲避火焰,還是奔向光明?崇文不敢冒這個險,他沒有本錢和那些兇悍的小黑人唱空城計。
月黑風高,山林中對面不見人,兩人不敢舉火,在羣敵環伺的黑暗中,暴露自己就是給飛槍提供目標,兩人身經百戰,不會犯這種愚蠢錯誤。
兩人在闊葉密林中快速穿行,黑塔巨人在前,落魄天子在後,他們屏住呼吸,儘量不發出聲音。但腳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是無法隱藏的,他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寂靜的山林中,除了夜梟的鳴叫,甚至能聽到粗重的呼吸,敵人就在四周的黑暗裡。
突然,走在前面的來財牛停住了,俯下了龐大的身軀。崇文不知道前面的情況,只得停住了,靜靜的向四周觀察。
右前方,20步之外的皇后葵林中,兩隻血紅的眼睛出現在黑暗中,一動不動,發出陣陣威脅性的哼鳴。
是野豬!
放火燒山也許消滅了瘴氣,但是對東山的飛禽走獸是個災難,無數獸類倉皇逃竄,躲到了西山。驚魂未定,又有不知道多少人類衝進他們的新家,驚恐的野獸滿腔憤怒。
筆架山的野豬是森林之王,身強體壯,一身黑鬃沾滿了樹脂,乾硬之後如同甲冑一般,長長的獠牙長出上顎,能刺穿堅硬的鐵甲,勇猛如來財牛,也不得不小心應付。
寂靜的黑暗中,也不知對峙了多久,忽然,密林深處隱隱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夾雜着粗重的呼吸。野豬暴怒的嘶吼着,轉身向密林深處衝去,如同打碎了瓷器鋪,激烈的撞擊聲,投擲飛槍的呼嘯聲,人類的驚叫和野豬瘋狂的慘叫,整片林子都在晃動,黑暗中亂做一團。
崇文低喝一聲:“快走!”
二人拔足就跑,跌跌撞撞的逃離了人獸搏鬥的戰場,繼續向峰頂攀登。好在兩人熟悉地形,又都是身強力壯的年紀,雖然氣喘吁吁,但很快接近了山頂那片火焰。
廝殺聲從高處隱隱傳來,崇文暗叫不好,翻手把大弓抄在手中。
穿過一片樅樹林,熾烈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遠遠看到熊熊火光中,兩隊人馬正在大呼酣戰。一甲八重山戰士結成刀盾陣,被3、40毗舍耶人圍住,正在激烈廝殺。
盾陣中央不時傳來大聲呼喝,是永良比金大聲指揮3組刀盾兵戰鬥。八重山野豬牙雖然盾陣威力巨大,但是林中三三兩兩,不斷涌出潰卒加入戰團,毗舍耶人越來越多,形勢不妙。
二人衝出竹林,來財牛虎吼一聲,掄起大斧加入戰團,頓時把外圍的毗舍耶人殺的七零八落。崇文一邊奔跑,一邊開弓放箭,接連射翻了幾個火光中的敵人,人潮頓時退下。
永良比金一聲大喝,盾陣大開,二人趁勢衝入陣中,盾陣瞬間關閉,嗖嗖聲中,幾枚飛槍擲到藤牌上,鼕鼕作響。來財牛和崇文突然出現,行動迅猛,等毗舍耶人反應過來,二人已經在盾陣保護之下。
崇文舉目一看,不由得苦笑起來,原來盾陣中還有10餘個毗舍耶老弱孩童,手持棍棒石塊圍在真乙姥四周,保護着他們心中的大阿母。見崇文突然衝進盾陣,真乙姥排開衆人,歡叫着撲到他懷裡,剎那間,崇文一肚子斥責煙消雲散,只有無限愛憐。
形勢危急,顧不得兒女情長,片刻之後崇文拍拍真乙姥肩頭,這才分開,崇文握着她的手,並肩站立,擡頭向陣外觀察。
只見外面的毗舍耶人死傷數人,其餘已經退到50步以外,那裡有一片冷杉林,遠離火光,影影綽綽看不真着,但顯然人數很多,而且會越來越多。
己方只有一甲刀盾兵,兩個傷者已經無法作戰,只得退到陣中,更糟糕的是,短時間不太可能有援兵。
自己還有10餘枝鵰翎箭,來財牛雖然勇猛,但是在不斷飛槍襲擊之下,難保身上不帶傷,若毗舍耶人越來越多,盾陣早晚會被淹沒。
向黑暗中突圍?一旦解散戰陣逃命,這些老弱必死無疑,其他人也不知道能活下幾個。
他是水手,是阿媽賊,阿媽賊的生存之道是什麼?打的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掉就降。天下所有阿媽賊都可以降,唯獨他自己不能降,因爲解送南京的結果比死更可怕,寧死不降的剛烈早就滲到他骨子裡。
今天也一樣,無論多少毗舍耶人涌上來,他也只能揮刀抵抗,至死爲止。
他已經擊潰了上千毗舍耶人,卻可能死在對面那些蠢傢伙手裡,他卻不覺得冤枉,既然是媽祖娘娘的安排,他只能接受。不過看看身邊的真乙姥,他改主意了,這個生命太年輕燦爛,他要讓她活下來。
心念電轉,崇文轉頭對真乙姥說道:“派個毗舍耶人過去,告訴對面的敵人,我有幾句話跟他們說。想活命的,我們雙方各派一人,到戰場中央會面,都不帶兵刃。”
真乙姥叫過一個枯瘦的毗舍耶老人,黑暗中看不清楚面目,只是覺得哪裡有些怪異。老人拉着一個稚子走過來,兩人用巴賽語低聲交流了幾句,那老人堅定的點點頭。
崇文舉了舉大弓,對那老人說道:“不必擔心安全,我掩護你。”
老人大聲說了幾句,真乙姥翻譯過來:“他叫洛古洛,是筆架山大族之長,那座吊腳樓大院,就是他的老房子。他說他不怕死,爲獅鼻城而死,靈魂會跨過彩虹橋到達龍宮,保佑他的孫子幸福平安。”
崇文拉住孩童的手,對老傢伙說道:“你不會死,我也不會死,大家都不會死,我保證給你孫子一個美麗的獅鼻城。”
洛古洛不再多話,毅然走出盾陣,高舉着雙手,一邊高喊着什麼,一邊向對面走去。
崇文和真乙姥並肩而立,小黑孩子在他們中間,一齊向陣外張望。洛古洛步伐堅定,邊走邊喊,接近槐林的時候,幾個毗舍耶潰兵上前,大聲斥罵,把他打倒在地。
洛古洛倒在地下,仍然在大聲喊着什麼,崇文的心卻一緊。
黑暗中走出一個毗舍耶人,攔住發狂的部衆,洛古洛這才站起身來。那人似乎認識筆架山酋長,大聲指責着什麼,洛古洛反脣相譏,距離過遠,聽不清楚。
爭吵了很久,激動的兩人才漸漸平復下來,似乎出現了談和的曙光。真乙姥握了握崇文的手,低聲說道:“很多毗舍耶人通巴賽語,我也學了不少,一會兒我和他們談。”
崇文搖搖頭,說道:“不,他們會覺得受了輕視,我的巴賽語雖然沒有你好,也勉強能說一些。”
真乙姥不滿的說道:“我是筆架山的大阿母!”
崇文笑道:“好吧,換個說法,我怕你被他們哄騙。”
真乙姥狠狠掐了崇文一把,崇文誇張的悶哼一聲,她惡狠狠說道:“你是怕我遭了他們暗算吧,我是龍宮之女,沒有人能夠殺我,可是你一定會死在那裡。”
崇文不再說話,向毗舍耶人的方向張望。
真乙姥喋喋不休的說道:“我知道你要什麼,你並不想殺光他們,你想他們成爲你的兄弟,你要建獅鼻城,我知道怎麼勸服他們。。。”
崇文忽然打斷她,說道:“老洛回來了,先聽聽老傢伙說什麼。”
果然,洛古洛已經轉過身,一瘸一拐的向盾陣走來,顯然被那些傢伙揍的不輕。幾個毗舍耶人並排站在樹林邊緣,看着洛古洛回到盾陣,黑暗中樹影搖曳,毗舍耶人似乎更多了,隔着這麼遠,依然能夠感受到林中的殺伐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