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9日。
王仲江邀請幾個商界朋友來家裡聚會,結束送走朋友後回到空曠的挑空大客廳,坐在沙發上,眼神有些陰鶩。
今天他邀請了七個人,只來了四個。
他在金惠名晚宴上吃了個蹩的事,在有限的小圈子裡人盡皆知,尤其是這兩天蔚來的大動作,引發了許多討論,自然也有好事者提起晚宴上王仲江問蔚來董事長爸爸是誰的事。
有人說他王仲江有眼不識泰山。
這句話是今天來的一個朋友說的,當時朋友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有些榮辱與共,義憤填膺,真假難辨。
但朋友說的這個“別人說的”,到離開時也沒告訴他這個“別人”是誰,是真的有這個別人,還是朋友借“別人”的口對他調侃,不得而知。
而且這幾個朋友,到離開時也沒對他的窘境表示什麼實際的支持。
“我王仲江在上海灘20年”是他的口頭禪。
他80年代倒賣摩托車拿了第一筆錢回到滬上開始做二手房東,搞包工隊起家,皮具火那段時間,還做過一段時間的皮包生意。
他的生意能幹到今天,全靠一個“吹”字,這陣的人淳樸,前前後後,吹到了不少生意,也吹出了不少的官場朋友。
早在他沒有靠山沒有關係的那些年,他當科長的爹王保全在他的嘴裡,是個早年間跟過大領導,拒絕了領導貼身秘書職務回家養閒的人,背後關係通天。
很多人居然也信,敬着他,讓着他,他也憑着莫須有的關係,交到了不少朋友,也真的擁有了一些實力,就這麼一步步真吹大了。
隨着時代發展,他靠着吹牛也算是把事業幹到了一個瓶頸,他自身水平有限,而他這些年結交下的社會關係也無法給他提供支持再上一步了。
92年南巡,一大幫“92派”,高學歷的公務員,順應“仕而優則商”的形勢下海經商,陳東生,朱新理,郭廣倡等,名動全國。
敏銳的他發現商人開始有了地位,而且本地迅速崛起了一批老貴族。
他自覺身價不菲,自然也想當個老貴族,商界論歷史論輩分,他怎麼也是個老前輩。
他不再把眼光盯着政府那些能夠給他點幫助的小領導,漸漸巴望上了一批早期開始做生意,有根有底有關係的老滬上圈子,格局再次打開,捧着老人,壓下新人,他的生意終於又開始有了起色,滬上的醫藥,地產,都有了他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他也算是國內首批自行領悟了西方經濟學維護階層思想,並且忠實踐行的人。
時至今天,他也是個在滬上站得住腳的人了,他的人生髮展史,全靠倆字:面子。
所以看到錢才那種小年輕,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踩兩腳,沒想到,這回扎着腳了。
王仲江很想把這個面子找回來,所以今天找了來幾個有根底朋友,想訴訴苦,滬上的老前輩們該互相給個面子,壓一壓這個張狂的年輕人。
現在都有幾家老牌企業率先動手,他們這些搞房地產的,也該給蔚來施施壓嘛,三天兩頭給他搞搞檢查,甚至有點安全事故,停了工,也能讓他顧頭不顧腚。
但是他又想錯了,很多“朋友”不像他一般靠面子過活,大家都開始搞實際,錦上添花可以,雪中送炭?人家又不是活雷鋒。
他此時終於開始意識到自己走了一步昏招,作爲一個老前輩,搞不定一個年輕後生,還要四處求援,以後人家可就不想帶他玩了。
王仲江正在望着天花板發呆,王連仲已經客客氣氣把幾個叔伯送上車回來。
王仲江看到這個越來越老成的兒子,心裡還又有了幾分寬慰。
他是假貴族,他兒子可是真的。
王連仲爭氣,現在已經藉助他的聲望,和很多家裡有權有勢的孩子打成一片,在滬上年輕人裡也算是個有威望的。
待到日後,他王仲江給兒子掙下的家業,遲早會在他兒子手裡發揚光大。
“把你吳叔他們送上車了?”王仲江回過神開口道。
“嗯。”王連仲有些心事重重道。
王仲江心不在焉,也未曾發現,只是自顧自道:“你爸我走到今天不容易,他們那些人,家裡有親戚,有朋友,你爸我呢?從光桿司令幹到今天,給伱攢下的東西,夠你用了,你得想着比你老子強,懂嗎?”
“爸。”王連仲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今天你們說那個蔚來集團,老闆是不是姓錢?”
王仲江眼神一凜,反問道。
“你認識?”
王連仲看了看他,有些忐忑道:“認識,你最好別想着整他,他和胡常務的女兒…關係匪淺。”
說罷,王連仲細細跟王仲江說了去G省的事,連他對瞿白茶心生好感,又被拒絕的事,也交代了個乾乾淨淨。
王仲江聽得內心翻涌,恍然大悟。
原來根底在這。
那是不得不低頭了。
王仲江聽完未發一言,轉身上樓走進臥室。
胡常務那裡,他還是有條線能聯繫上的,他認識胡道遠一個表弟,叫劉瓊。
還在這個劉瓊的老婆家開的俱樂部消費過不少,這個表弟也是個遊手好閒的主,挺好接近的,全靠他老婆養着,瀟灑度日。
王仲江當時只是送了塊金錶,就跟他打上了關係,最近還算處得不錯,如果是胡道遠的女婿,那這個錢才還得叫劉瓊一聲表叔。
王仲江拿出手機,又在原地措辭了一番,撥通了劉瓊的電話。
“喂,劉總,忙什麼呢?”
王仲江開口儘量用了個比較隨意的語氣,這個劉瓊是個玩主,不喜歡一本正經的和人說話,又不想讓人家覺得他遊手好閒,所以註冊了個勞什子的皮包公司,熟悉的都叫他“劉總”。
“老王啊,說吧,哪兒玩?”那邊的動靜,應該是在按摩。
這些胡家的表親,平時過得可比胡家那姓胡的三脈要瀟灑得多,早早的就找了有錢的娶或嫁了,靠着大樹遮蔭,不過劉瓊算是玩得比較野的了。
“還是上次那兒,十六樓,怎麼樣?最近你侄女婿在滬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介紹我認識認識?”王仲江開門見山試探道。
“哪個侄女婿?”
劉瓊聽得雲裡霧裡,連那邊動靜都停了。
王仲江也不是太清楚胡家的人員架構,此時聽來劉瓊搞不好也不清楚,要不,不至於企業搞這麼大規模的侄女婿都不知道。
猶豫了一番,還是硬着頭皮道:“胡常務家那個,你不認識?”
“胡…我那個侄女還在讀書,我哥哪來的女婿?胡扯。”劉瓊有些責怪道。
“哦,對對對。”王仲江也想起來了。
“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誰?”劉瓊警惕道,聲音清醒了許多。
“蔚來集團的老闆,好像姓錢,你不知道?那,那是我唐突了,當我沒說。”王仲江故作驚疑道。
劉瓊這一輩,深知老爺子給胡道遠女兒定下的親事,聽了王仲江的話,估計胡蔚可能是在外面交男朋友,被人看着了,心念急轉,頓時有些警告的語氣道。
“王總,我這侄女,我姨夫可是訂了親的,周老爺子的孫媳婦兒,你要不想惹麻煩,最好別亂說話,要傳出些什麼,我可知道是誰說的,別怪我告密!”
周家?
王仲江想了無數個可能。
滬上就有個周老爺子,這一家雖然沒在滬上了,但留下的故事可有的是。
“是兄弟我唐突了,我可能是聽錯了,劉總,那不提這事,週六,十六樓?”
“到時候再說吧,我可說了啊,王總,說話要謹慎!”劉瓊此時已經敗興,只想趕緊找人商量商量。
現在老爺子眼看怕是熬不起幾年了。
周家樹大葉茂,第二代也算各有建樹,老爺子定的還是周家大哥的小兒子,原想着定上週家這門親,以後即使老爺子走了,也多留下了一門親戚,即使胡道遠不管他們,也有個路子能去攀個親,結交結交。
這事要是黃了…
胡家老大向來和老爺子不和。
老二,假清高。
老三,夫家是有點勢力,但她一個女的,能做多大主。
他姨早走了,老爺子一走,這家怕是要“散了”。
至少他們這些表親是沒什麼盼頭的,日子只能是一天比一天差。
他們最大的盼頭就是趕緊趁老爺子在,把周家胡家的事結了,把周家的關係交上,以後就算不能進四環,也能在五環邊上逛一逛。
…
王仲江走出臥室的時候,心裡已是大定,他掛了電話思考了一會劉瓊的話,發現這個錢才,竟然和他是一類人。
呵呵,老子招搖撞騙了一輩子,到老到老了,被個同行的小騙子給踩了。
這小騙子有本事啊,靠着塊假招牌,這麼屁大個歲數,騙出這麼大的家業。
不過現在飛得多高,以後死得就有多快!
王仲江正思考着怎麼才能把這個消息傳給周家,又不牽連自己。
他突然看到樓下沙發上發呆的兒子,心裡頓時覺得這兒子道行也太淺,竟然被個小騙子給唬住了。
必須好好給他上一課。
“連仲,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