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建平一家到達老家板橋鎮的時候,錢宗華,錢要武,錢文娟三家11口人已經到了,還有在鄉下二爺爺家的兩個表叔,因爲是同一個祖宗,所以準備一起來祭拜。
錢建平下車後就揹着手,等着一個個上來跟他打招呼,因爲再老一輩已經沒有人在,他大哥的派頭也是擺到了十足,薛財珍倒是主動跟幾家人打了招呼,不過也是拎着手包派頭很足。
幾個小的大家前後年齡相差都不大,最大的錢才錢偉都是剛高三,舒月,舒華是小姑家的,他們是龍鳳胎,也沒分哥哥妹妹還是姐姐弟弟,互相都是叫名字,現在都在上高一,錢茂林和錢小嘉都是三叔家的,錢茂林是哥哥,上高二,錢小嘉是妹妹,上初二。
錢偉比錢才大四個多月,現在已經成年,儼然也是一副小大哥的派頭,不主動跟這些弟弟妹妹說話,其實他家搬去林城之前,幾個同輩的兄弟姐妹還是很熟的,錢偉和錢才還是同學,大家也經常走動。
但自從錢建平從紡織廠的一個科長位置下了崗做生意,開口閉口就是錢,動輒就是看不起他們幾個拿死工資的,那一陣大家最後鬧得不歡而散也就是爺爺去世,之後不久,大伯家就搬去了林城,連帶着剩下三家聯繫也少了起來。
錢才以前調皮,在院子裡也是孩子王,主意多,小時候錢偉也經常跟着錢才屁股後面混,幾個弟弟妹妹自然也是以他爲尊,但年齡越大,攀比的東西也就越多,錢才的在孩子中的地位也就大不如從前。
錢宗華雖然當着個副校長,但在學校也沒太多話語權,學校也不是什麼熱門學校,最主要還不喜歡求人辦事,幾個家裡孩子讀書,他都沒幫上什麼忙,母親徐鳳的小餐館也沒什麼氣色,所以在這個家族裡地位也不算太高。
錢茂林倒是個成熟較早的,這時走過來主動跟錢纔打招呼:“才哥,我看你們今天一早就先到了,坐什麼車過來的啊。”
“哦,我們叫了個出租過來的,走得早。”錢纔看到錢建平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嘴臉,心裡十分不得勁,回答也有點心不在焉。
“出租啊?那不是很貴。”錢茂林也驚詫着,打車過來這鎮上,至少一兩百塊呢。
“不貴不貴,打折。”
錢才今天一早接着餘元瀟的電話過來,開口閉口都是超市折扣,一時說瓢了嘴。
旁邊本來不搭話的錢偉一聽頓時忍不住揶揄道。
“哈哈,還打折,我還沒聽說過出租車打折的。”
說罷,轉頭對着不遠處的薛財珍大聲道:“媽,錢才說他們打出租車來的,還說出租車打折。”
薛財珍也開始咋呼起來:“錢才,你這個嘴巴沒遮門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這麼多長輩在呢。”
薛財珍對當年錢才說錢建平偷錢的事也是耿耿於懷,這會逮到了錯處,毫不猶豫的指責起來。
錢宗華和徐鳳本着低調行事的態度,本來也沒有怎麼主動和衆人說話,這會一聽,臉上有點掛不住。
徐鳳頓時開口道:“今天我們本來就是打車來的,錢纔沒說錯。”
錢建平一聽也開口了:“徐鳳,這個事當哥的就要說說你們了,你們兩口子,一個當老師拿死工資,一個做點小生意,也沒個起色,還要花錢打車,一個月的錢夠打幾回車?打一次一兩百塊吧?我開車從林城來油費過路費也才兩百,你們這麼燒錢,能攢得出錢以後給錢才交高費?”
得,
一句話把一家三口都罵了,還擡高了自己是開車來的。
錢才這會有點想發火了,但是在老家,一會也要上山看爺爺,還是平靜了語氣說道:“大伯,你口口聲聲說我要交高費,你怎麼這麼確定呢。”
“你自己什麼水平你自己還不知道?我家偉偉期末考的503,老師說能上二本,他是當哥的做個表率,你至少也要考個三本纔像樣吧?”
薛財珍頓時和錢建平一唱一和,這些直接羞辱人的話都是她來說,錢建平則是擺出大哥派頭,關鍵時候說點“公道話”。
“我期末633,這次題考得難,老師說我努把力可以上清華。”錢才淡淡答道。
薛財珍一聽也笑了,立刻就想把“錢才就愛胡說八道”這件事坐實。
“我就說你嘴上沒個把門的,每次就知道吹,說出來話沒一句能聽的,就你還考633?你要是能考633,我家偉偉就能考700!”
錢才的學習成績可是錢宗華的命根子,眼看薛財珍質疑這個,錢宗華也忍不住開口了。
“大嫂,錢才這回期末考試就是633,上次期中645,這次學校出的題比較難。”
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這時三叔和小姑也停止了聊天,認真聽他們說話。
薛財珍的笑容頓時凝固在嘴角,晃了半晌,憋出了一句:“他都能考633,你們學校的題還難?是太簡單了吧?三中的教學水平就是讓學生都考上天了,每天做夢考清華北大啊?”
這會小姑也插話了:“大嫂,二哥去年就調到一中了,錢才也在一中。”
“一中?一中怎麼了?Z市的學校都是垃圾!”薛財珍惱羞成怒道。
“呵。”
錢才輕笑一聲,今天不懟她不行了。
“大伯母,你家錢偉在林城師大附中吧,不知道你瞭解過沒有?每年高考,我們省裡都是林城一中老大,林西市八中第二,Z市一中老三,你不會不知道,錢偉那個學校和我們學校比,還排不上號吧,我們學校每年清北十來個,我在理科尖子班排15,我有沒有希望考清北?我要是沒有,難道你家錢偉就有?”
周圍人都呆住了,他們是真想不到家裡還能出這麼個頂尖文化人,幾個小輩眼裡也都是崇拜,不只是崇拜他的成績,更多是崇拜他能這麼和大伯母說話。
而且還沒有捱揍。
錢家小輩在這種聚會上,是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的,這是早幾輩就立下的規矩,大伯錢建平其它好的傳統上,如錢家歷來幫扶窮親戚,團結,打抱不平等,他從來不提,但在這些長幼規矩上倒是拼命維護的。
薛財珍頓時被噎住了,錢建平也是心中震動,不過還是迅速穩住心態,發揮了他當大哥多年的心理優勢。
“錢宗華,你這兒子就這麼教的?考好兩回就上天了,這麼跟長輩說話?我是不是也讓錢偉來嗆你兩句?”
錢纔不等父母答話,呵呵一笑:“你讓他試試?他要敢,我把臉給他打歪!”
說罷也不理錢建平了,徑直向山上走去。
錢偉看錢纔此時霸氣外露,被他這一番挑釁,竟然慫得沒敢接嘴。
畢竟他小時候告錢才黑狀,錢才暴打過他一頓的淫威尚在,只從嘴裡憋出一個“你…”,就啞口了。
氣得薛財珍大罵慫包,反倒是錢建平冷靜下來了,眼神越來越冷,伸手對着薛財珍往下壓了壓,示意她不用再說。
現在的錢家,不是以前了,沒有一大幫子人維護家規,如今連大哥家都被挑釁,錢宗華也沒開口教訓,那就沒人壓得住錢才了,老三老四就更不會開口。
衆人也悻悻上了山,在上山過程中,聞訊又趕來了幾個隔了四五服的表親,一時隊伍壯大起來,快二十個人,有些浩浩蕩蕩的意思了。
上山過程中錢偉也有些沒發揮好的後悔了,於是開始拉攏起幾個堂表弟妹,跟他們說起省城裡的見識,說新出的電腦遊戲,說遍地的高樓商場,說一起玩的同學家庭如何有錢有勢,一時間又讓他找回了一些優越感。
幾個弟弟妹妹都被他說得有些羨慕,只有錢茂林,平時有點話嘮的他出奇的沉默,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
錢建平見氣氛有點沉悶,竟也主動跟老三和小妹說起話來,見錢宗華垮着個臉,也沒管他,只要大多數人都同意遷墳,他錢老二就沒有反對的份。
幾個表親也跟着有說有笑,畢竟是錢家這一輩的大哥,還是開着車來的,大家也給他幾分面子。
一路聊着就來到了爺爺墳前,錢才站在那裡看着,錢建平打電話讓表親請來的風水先生也到了位置,圍着墳頭就開始看起來,錢宗華,錢要武和錢文娟也不明就裡,以爲是他請來搞什麼祭祀儀式的,也就站在旁邊看。
錢才卻一眼看出了錢建平的心思,原因無他,錢才前世搞了這麼多年房地產,每個項目開工前都要請個有名的風水先生來搞上這麼一遭,錢纔不僅知道這些,還能看出這個風水先生的水平實在不咋地。
這先生光是圍着墳看朝向,連地上的土都沒撿起來一把好好瞧瞧,風水風水,水就是從地裡來,連土的溼度,顏色都不知道看一看摸一摸,估計也是個蒙人的貨色。
一陣觀望後風水先生跟錢建平附耳聊了幾句就走了,錢建平也是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錢才一看趕緊往後退出大家的視線,轉身逛着出去,等逛出人們視線,就跑了起來,沒幾步就追上了那個風水先生。
……
錢纔回來的時候,一個比較懂祭祀流程的的鄉下表哥也已經充當起祭師的活,招呼衆人放祭品,點香跪拜,錢宗華正在到處找錢才,看到他回來也是趕緊拉他去磕頭。
幾個女人是不能參與祭祀的,就在遠處站着閒聊。
錢纔看着眼前的墳,也想起很多往事。
爺爺在世的時候對他很好,不是一般爺孫情那種好,而是喜歡與他玩鬧,爺爺是個童心未泯的,跟錢才說過很多以前家裡的故事。
爺爺年輕的時候也是附近幾十公里有名的人物,爺爺的父親,也就是錢才的曾祖父,大概是個“一派溪山千古秀,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這類幫派的頭馬,本地人叫他們做“袍哥”,講究的是“袍哥人家,兩下一請,絕不拉稀擺帶”,意思就是大家都是耿直的人,所以曾祖父也廣施了許多恩德。
袍哥分清水袍哥和混水袍哥,清水袍哥也就是家裡有家有產有收入那種,曾祖父屬於清水袍哥里的“大爺”,所以爺爺在當地被人稱爲“大少爺”,爺爺喜歡教他一些袍哥會裡的手勢,大概也覺得錢才這跳脫的娃適合當個響馬。
後來爺爺被抓進去,好幾年的時間竟然還囫圇個的沒死,後來也就放了出來。
精明的爺爺進去前在農村破房子碗櫃裡牆藏了二十多根金條,後來挖了出來,就靠着這些金條把幾口子人給養活了,這估計也是那兩個賣錢的門面的來歷。
也正是爺爺不在的那幾年,養成了大伯獨斷專行的大哥派頭。
……
過了好一陣,祭祀完畢了,就準備下山吃飯,吃飯的地方是錢才讓徐鳳去訂的,大哥不在本地,這些本也就是二哥安排,只是如果花費比較大的話,錢是大家平攤,錢才心想幸好定了熟人的地方,要不一會不知道怎麼收場。
回程時,錢建平把錢要武和錢文娟招呼上了車,說有事要談,讓其他人去坐客車,小姑父和三嬸也沒說什麼,跟着錢才一家,還有兩個同路二爺爺家的兩個表叔,帶着幾個小孩子上了車,錢偉這會也找到優越感了,上小車的時候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等衆人回程來到酒樓時,發現房號是3個8,頓時也稱讚徐鳳會辦事,徐鳳頓時表示這是錢才一個同學他媽媽開的,大家吃好喝好就行。
言語間又開始聊到錢才,這下大伯家三個也不接話了,怕有什麼陷阱,只是跟幾個表親聊着些家鄉事,講着講着錢才手機響了起來,因爲今天沒上學,也沒開震動,錢才也不避諱,拿出來直接接了起來,對着電話報了個位置,說完便掛了。
這下大家有點坐不住了,在座的除了錢建平,連薛財珍都沒有手機這麼個貴玩意兒,倒不是買不起,實在是她也一天待在家,打電話有座機,買這玩意純純浪費,錢偉也是一臉委屈,這人也是從小被慣壞了,直接開口道:“媽,他都有,你還不給我買。”
剛纔還在捏着個手機無言炫耀的錢建平一下就覺得被拉低了檔次, 頓時開始教訓錢宗華:“這一個小娃兒,你給他買個手機幹什麼?你有多少糟心錢花不出去?不是我說你,拿死工資本身就沒幾個錢,單位發錢了,存個十來年,還能買個車。”
錢宗華倒是習慣了,不欲與他爭論,畢竟是當哥的,徐鳳卻插了句嘴:“他自己做了點小生意賺錢買的。”
錢建平不屑說道:“一個娃娃,做什麼生意?弟妹,你就不要給他找理由了。”
說罷,覺得大哥的派頭也擺不下去了,實在不想跟他們廢話了,清了清嗓子,準備說正事。
“各位,我這次回來,有兩件事,一個就是我這裡有些生意,準備回來發展發展,現在已經讓人聯繫了兩家超市準備供貨,其中一家,就是咱們Z市前面上了電視的蔚來超市,這家老總也是徐鳳你們那邊出來的能人,徐鳳你聽說過吧。”
錢建平給錢宗華接過親,倒是知道徐鳳是石子坡的。
這時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是跟他們示威,我錢建平要回Z市了,接下來要說的事,你們考慮好再說話。
這話直接把錢才說得臉都木了。
臥槽,這B裝我臉上來了。
錢才一家也是一臉震驚,尤其是徐鳳,她都沒聽說過這事。
尤其是進貨渠道,可是她重點監視的範圍,徐鳳剛欲開口詢問,錢才卻咳了一聲制止她。
別慌嘛,正事還沒說,人也沒來呢。
錢建平眼看衆人也噤了聲認真聽他說,徐鳳也不說話,估計是不認識,於是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就是遷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