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短暫的沉默。
錢才笑了一聲。
“周校長，其實對這個項目，我個人也是不太看好的。”
周魯位眉頭挑了挑，認真看了看錢才，隨後擡手對着沙發道。
“哦？坐下說。”
錢才點點頭，走到沙發前坐下，嘆了口氣，接着道。
“但是如今的形勢，也不得不做。”
周魯位彷彿是課講得嗓子幹了，拿起茶杯衝了些水，晃了晃，又加了些涼了，囫圇吞了兩口茶。
“芯片起步，千難萬難，在這個工業滿目瘡痍的現實情況下，妄想憑你們一家公司做出什麼改變，不太可能，我從事物理學工作多年，很多方面我都有了解，莫說三五年，三五十年還得看運氣，就你們這個項目而言，我覺得在耽誤我這些學生的科研生命，錢總，錢浪費了不可怕，人才一旦浪費了，是找不回來的。”
說着，又給錢才衝了一杯溫水。
錢才接過，低頭攥着手裡的塑料水杯，笑着搖頭道。
“周校長，你涉獵甚廣，擔任着研究生學院的院長，還當過物理學院的院長，我相信關於芯片，你肯定也有大量的知識儲備，所以我今天才來找你，就是希望你能理解。”
“正是因爲了解得多，我才覺得有些人是在瞎搞。”
周魯位嘆了口氣，又拉長了語調道。
“陳進的事…你知道吧？急於求成，有什麼效果呢？我們出國的人才少了，所以急了，一個二三不着五的人，就能領頭這麼大的項目，我們應該多培養國際領域的高端人才，以後在很多真正的尖端項目上，中國人的佔比高了，話語權重了，才能真正推動整個國家科技領域的進步！”
錢才忍不住笑了笑。
“周校長，我就是交大的，陳進是我安排人舉報的，要不這個項目也輪不到我手上。”
這件事在部裡是公開的秘密，但看周魯位的樣子應該還不清楚，他也就明說了。
今天他來，是通過復旦老校友郭廣倡的介紹，他也是沒辦法，老郭在復旦關係甚廣，也給復旦捐過不少錢，饒是錢才如今的地位，也沒法在這個地方做到老郭這麼如魚得水。
周魯位果然有些驚訝，還有些恍然，坐下拍了拍大腿道。
“哦…那你就更應該清楚了，我們現在的方向是錯的，心急辦不好事。”
錢才聽着也有些無語。
芯片自主這事，他遇到的各層領導，要麼是心過急的，要麼是完全悲觀的。
細細想想，大概完全悲觀的，也曾經心急過，只是理智太過，壓力也沒到他們身上，又發現這事壓根成不了，都在想方設法找彎道。
“周校長，你的想法大概起源於印度，他們在美國的科技人才佔比20%—25%，科技排名也居第二，他們的班加羅爾，號稱印度硅谷，也確實是實至名歸，在美的印度科學家的確掌握了大部分美國技術，也推動了美國技術。
但他們和我們的國情完全不同。
印和周邊國的惡劣關係，和他們的不結盟政策，導致美對他們有最大的容忍度，他們去了美國的科技人才可以歸國，我們的行嗎？不拿綠卡，怎麼可能接觸得到研發核心？”
這年頭搞科學的人，對於一些想法，也太過自我了，錢才忍不住反駁。
周魯位聽完，皺了皺眉，堅持道。
“世界格局，是在隨時變化的嘛！我們國家的愛國教育也是很深刻的！我那些出去的學生，我都時常告誡他們，位卑未敢忘憂國，有些出去的人，早晚會回來的！我們應該不遺餘力的爲他們創造更好的學習條件和研究環境！”
“回來幾個了？我們就等着？”錢才莫名笑道：“周校長，我說個道理，您聽聽？”
周魯位喝了口水，擡手道：“你說。”
“您知道我們國家經濟發展爲什麼這麼快嗎？”
錢才停頓了一會，見周魯位沒有開口的意思，繼續笑道：“政策方向類的，我就不談了，我們單說商業，97年《世界發展報告》裡和98年的《世界人口現狀》中，都提到了一個詞：人口紅利。”
所謂人口紅利，是指一個國家的勞動年齡人口占總人口比重較大，撫養率比較低，爲經濟發展創造了有利的人口條件，整個國家的經濟呈高儲蓄、高投資和高增長的局面。”
淺顯地說，有些行業，我們國家能幹，其他國家幹不了，一旦投入研發資金過多，就算開發出了新產品，消費者基數過低，也無法給予商家足夠的回報，最終結果就是賠本。
所以一旦國家貿易封鎖，最難發展的，就是人口低的國家。
同比於科技發展，同樣需要一個大基數，搞科學，離不開大量的實驗，這就是在玩概率，大多時候，必須有一個大規模的實驗失敗階段，才能鑄造一個成功，在一個成功的基礎上，再鑄造另一個成功，逐漸形成科學體系。
現在我們國家的經濟增速非常快，尤其是加入WTO以後的這兩年，一直居於前三之列，甚至很快就會到第一，這種情況下，給予歐美國家的緊張感會越來越強烈，您認爲，他們會再給我們科技上反超的機會嗎？
美元霸權，無非依靠經濟，科技，軍事，軍事奠定於科技，我們經濟發展起來了，他們就不可能眼看着我們發展科技。
借力？更不可能。
我可以斷言，一旦我們的芯片設計技術達到能夠威脅歐美尖端技術的程度，他們立馬就會從芯片製造方面制約我們發展。
想要超越，只有自強。
依賴大基數人口選拔科學人才，進行大量的實驗，我說我也不看好這個項目，原因和您一樣，認爲達成目標太難，但過程中，我們如果摸索到了一些東西，甚至是別的國家沒有的東西，會不會比等待你說的那個微小的可能更有價值？
只有大量的嘗試，纔有可能超車，我知道你們這些科學人才都在找尋彎道超車的機會，但把希望寄託於別人，終究是被動的，也是不可取的。”
“熱血有之，理智不足。”
周魯位抱起了手道：“你是搞零售業爲主的吧？你們的蔚來超市我去過，難道能銷售芯片？企業搞研發，卻沒有銷售方向，能夠有動力嗎？哪一天你支撐不了了，那些留下來的人怎麼辦？
他們甫一走出學堂就選擇了你，都是搞科學的苗子，你放棄了，讓他們去哪裡工作？轉行，去從商？恕我冒昧，商業人才好培養，科技人才卻不好培養，這是資源浪費！”
“我贊同。”錢纔再次笑了笑，順着他的話說。
“所以我準備每年對復旦捐贈一筆資金，成立數學與芯片設計製造獎，吸引理科人才加入芯片相關專業，而不是選擇金融。”
周魯位終於有了點動靜，手也放下了。
“多少錢？”
錢才笑着伸出一根手指：“一百萬，美金。”後又補充道：“827萬人民幣。”
周魯位沉默了，半晌，又搖搖頭。
“我還是剛纔那個問…”
錢纔打斷：“我還沒說完，周校長對我們蔚來的瞭解不夠全面，大概也是郭總沒跟你說清楚，我們公司目前投資了兩家互聯網公司，阿里巴巴和網易，我們的蔚來微博，現在是年輕人網絡社交文化的標杆。
接下來，我們要啓動互聯網搜索業務，對標谷歌，這需要大量的服務器，還有一些關於算力的研究，在未來，我們對於服務器的需求，將是百億美元，千億人民幣級的，我這裡有份資料，裡面概括了我們大部分已經在啓動的互聯網項目，您可以看一下。
科研不是空穴來風，一時熱血，這是我個人的錢，也賭上了我的身家性命，相信我，我比您更加謹慎，我有一整套的發展計劃，現在就需要人才支持。
以後的蔚來，會以有一支復旦系的研發人才爲榮，而復旦系，也會以身在蔚來爲榮。”
錢才說完，從包裡拿出了一份不算很厚的資料，遞給周魯位。
“你們…是以高科技爲主的公司？”周魯位有些質疑地說着，接過了資料，翻閱起來。
沒辦法，這段時間，蔚來實體這段時間在滬上的廣告太響，其實郭廣倡壓根就沒跟他提蔚來的產業，他認爲周魯位必然知道蔚來。
“高科技企業在我們國家的實際盈利目前還太低，光是人才供養就需要一大筆開銷，只有實體作爲供血鏈，才能養得起這麼大一個研發部門，沒有足夠的現金流，我也沒有來複旦招聘的底氣。”
錢纔看周魯位看得認真，緩聲解釋道。
周魯位不再說話，看着看着，又盯着一處發呆，再擡頭時，眼神已然有些呆滯。
隨後把資料對着他，點着上面的一處，有點不可思議道：“你們…你這資料說，你們是一家三百億規模的企業？？三百億？”
錢才一副恍然的模樣道：“啊！對，不過這是IPO預估市值，不過我們集團才創建一年多，公司也還不到兩年，還上不了市！我的實際資產以去年提交給部裡的精準評估資料，大約是一百億，不過今年，應該有個幾十億的上漲。”
這份資料也就是做出來給幾所大學看的，這個三百億，純粹是錢才瞎搞的，也就是壯壯聲勢，不過他的百億，卻是實打實的。
周魯位是知道去年的福布斯富豪榜的。
他看到這份資料，心裡有些吃味。
他要真有一百幾十億，自己對面這位可就是大陸首富了。
“你真準備全力搞科研？”
錢才認真點點頭道：“百分之50的淨利潤作爲研發經費，另外百分之50作爲發展和分紅資金，我們將是我國科研投入比例最高的一家大規模企業。”
錢才默不作聲的把飲料研發，礦泉探測開採，微博等費用，都算進了研發裡。
“錢總，你說服我了，不過…一百萬美金的獎金…”
錢才聽着，趕緊擺擺手笑道：“周校長，這可是每年100萬美金，我是交大校友，我在交大每年捐贈也就一千萬人民幣，我要是在復旦捐得再多，回去交大，還不得漲價？接下來我還得去清北呢！”
周魯位頓時有些遺憾道：“哎呀，你去交大…爲什麼不選擇我們復旦呢？”
“我女朋友在交大。”
錢才一開口，周魯位頓時啞口無言。
總不能說我們復旦的女生也很優秀吧？？這不成拉皮條了？
錢纔想了想，忽然道。
“哦，不過我有個妹妹在復旦讀傳播，還希望您照顧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