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本書, 慣用的電腦,換洗的衣服。
張學睿坐在偌大的臥室裡看着還很空蕩的箱子,心裡說不清的痛苦。
自從父親去世後, 他媽媽就再沒回過家, 只在前兩天打電話說他留學的手續已經辦妥了, 要他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可是, 並沒有什麼要帶走的東西。
一切, 都可以換掉,都可以買新的。
張學睿不會因此感覺自己富有,相反, 他覺得自己異常貧困。
一個人若是連想要永遠保留的事物都沒有,那他的生命一定非常單薄。
這兩年也的確有那麼段感情, 令他困擾過, 心動過, 追求過,痛苦過。
可是到如今, 早已是結果大於原因。
張學睿真的記不清自己是爲何如此深愛許箏,能讓他清楚地感受到的,只剩下求而不得的寂寞。
他知道,這樣不好。
這樣的感情,是不可能變成幸福的。
王小波寫過:不一定要你愛我, 但是我愛你, 這是我的命運。
這也是很多人的命運。
太陽很大。
海風讓四處都有淡淡的鹹, 和淡淡的浮躁。
許箏心裡忐忑不安的跟着前面的女人慢慢走着, 看着她的帆布鞋在地上落下一個又一個陰影, 瘦瘦的胳膊,抱着很大的紙箱, 極爲沉重又極爲珍貴似的。
終於,在能望見大海的街道邊,他忍不住發聲問道:“你到底叫我出來幹什麼?”
謝紅枝慢慢回頭,長髮被海風吹得散亂,巴掌大的臉上,泛起說不清道不明的傷心。
她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沙灘上,才放下箱子。
許箏隨行,滿臉困惑。
謝紅枝蹲下打開箱子,拿出箇舊舊的芭比娃娃說:“這是周銘送給我的第一個禮物,是他偷他爸錢買的,就因爲我說想要,害他被叔叔好一頓收拾。”
陽光讓娃娃金色的頭髮閃耀動人,許箏看了眼,沒有吭聲。
謝紅枝又拿出摞本子說:“這是他從小到大運動會拿的獎品,都給了我,我從來沒用過。”
許箏咬住嘴脣。
謝紅枝接着一樣一樣拿出東西,喃喃自語:“這是我和他第一次看電影的電影票,這是他給我排隊買的CD,這是他在我肚子痛時給我買的藥,這是他...”
很多很多凌亂的雜物被放在沙灘上,幾乎要把許箏包圍起來了,他心裡泛起微微的酸,第一次真實的感受到了周銘那些根本沒有自己的歲月。
謝紅枝不知不覺溼了眼眶,輕聲道:“你知道我有多麼愛他嗎?你不知道,就連他也不知道,因爲我從來都沒有說過...可我還是愛他,就算我以後結婚了嫁給了別人,我也還是愛他,我不會比你愛的少,只會比你多...就算他大腦進水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我還是會一直一直愛着他...”
忽然,她站直身體,擡頭瞪着許箏說:“我就是不明白,他怎麼會愛你這樣的人,又窩囊,又自私,又呆滯,他怎麼會愛你這樣最討厭最討厭的人!”
許箏被問得啞口無言,最後只是說:“我沒有自私...”
謝紅枝大笑:“是嗎,你爲他做過什麼,你爲他想過什麼!”
許箏茫然。
謝紅枝狠狠地擦了下自己的臉:“你知不知道周銘現在也許得了很重的病,也許會死掉,你知道嗎?”
“你說什麼?!”許箏突兀的太高音量,抓住了她的胳膊。
謝紅枝垂頭喪氣的甩開許箏,低聲道:“過幾天周銘就回去北京檢查,如果他要死了,你還會不會陪他到最後...”
許箏眼神空茫,卻憑着本能點頭。
謝紅枝冷笑了下,踢開腳邊的娃娃說:“一會兒漲潮了,都會被沖走吧...我不想留着了,我也不想再牽絆他了,因爲他需要的人不是我...就是希望你以後,懂事兒點,就算能安慰他幾句,也好,別什麼都不知道行嗎?”
許箏搖搖欲墜的沒有回答。
謝紅枝吸了吸鼻子,頭也不回的便走掉了。
而許箏,卻在路邊留了很晚,直到看着潮水漲起,將那個女孩子最珍貴的寶物統統淹沒,也沒有回過神來。
海風凜冽,驚濤拍岸。
那冰冷的巨大聲響,很像是人在用盡全力痛哭。
那無際的海水,便就是哭泣之後的眼淚吧。
許媽媽看着失魂落魄的兒子站在門口,不禁吃驚的盯着他半溼的衣褲問:“你幹什麼去了,大半夜纔回來。”
許箏淡淡的說:“在海邊坐了會兒。”
許媽媽趕緊拉著兒子:“快進來洗個澡,彆着涼。”
許箏等着他關上門,竟然勇敢地說道:“媽,我沒有和周銘斷掉,我還和他在一起呢。”
許媽媽驚愕。
許箏眼眶微腫,像是已經哭過,輕聲道:“而且我很喜歡他,他是我最喜歡的人,我不會離開他的,就算您覺得不可理解,我還是會和他在一起的。”
說着,許箏就猛地跪倒在地上,流出來眼淚道:“我不想再撒謊,不想再逃避了...我要和他永遠都在一起,不管是一輩子,還是...還是很短的時間...我都...”
許媽媽回過神來,拽着已經有些崩潰的兒子問:“到底出什麼事了,你站起來和媽說。”
許箏豆大的眼淚迅速的落到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水漬,卻顫抖着不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