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數十米高、有着白綠斑紋如同牛的海獸從海底竄出,在海面上露出了半截身子,人畜無害地看着眼前的小船:“哞哞——”
“有好玩的東西了!”正愁無聊的修馬眼睛一亮,踏着月步,在空中幾個躍起,趴在了哞哞的腦袋上,敲敲打打,發出嬉鬧的聲音,“駕,駕!”
似乎是感到尊嚴受到了侮辱,哞哞神色開始有些暴躁了起來,看上去像是一座快要爆發的火山。
“咦,你是不是肚子餓了?”修馬撓了撓頭,掏出了幾個隨身攜帶的‘毀滅椒’,丟進了哞哞嘴中的縫隙。
哞哞的瞳孔驟然縮小,巨大的嘴裡猛然噴出一股強烈的熱浪,整個身體開始掀動着海浪。
“喂,太不乖了!”
修馬握緊了小小的拳頭,毫不客氣地捶打在了哞哞的腦袋頂。
嘩啦!!
哞哞龐大的身子瞬間被擊沉入海底,浪花層層交替,向四周翻滾起伏。
“力氣用太大了……”修馬停在空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譁——
哞哞的身體再一次從海里鑽了出來,頭頂上頂着一個大包,發出憤怒的咆哮。
巴基倏地分離出去一隻手,兀自飛到了哞哞的雙眼一米外,伸出去的食指如一根細小的針管懸在空中,他的聲音驀然陰沉:“不想成爲食物的話,就給我安分一些。”
頭頂和眼前傳來的似有似無的可怕氣勢讓哞哞額頭上冒出了冷汗,直覺告訴它,要是反抗的話會有很危險的下場,戰戰兢兢地保持着姿勢不敢動彈。
“很好……”巴基將甲板上的一根長長的繩索扔向了修馬,“給它套上,我們可以加快一下速度。”
……
空氣中的溼度開始變高,嘩啦嘩啦,海面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水。
有了哞哞在前面開路的動力之後,在船上印着骷髏旗的船帆被收起的情況下,只是幾個小時,便達到了岸沿。
比庫道普號毫無阻攔、順利地靠岸。
一眼望去,村子很冷清,幾乎看不到什麼人,不知道是因爲下雨的緣故還是這裡本來就是這麼死氣沉沉,而向上眺望,阿龍帝國那座象徵性的鯊魚頭高樓若隱若現,看久了又感覺不是,像是雨中的幻影……這裡應該還不是可可亞西村吧。
擋雨的斗篷被披在了身上,巴基看向了強行拉着哞哞在玩水的修馬:“修馬,守船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啊?”修馬坐在淚流滿面的哞哞頭頂,拍了拍胸脯,“交給我吧!”
“巴基大叔,我也想出去看看。”
可雅披上了一件淡黃色的斗篷,順着船身的繩梯走到了岸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天氣的原因,她感覺最近心情十分沉悶,也許是待在書室看醫書的時間太久,腦子都有些昏昏漲漲。
“那一起來吧。”巴基招呼了一下,等到她跟上了腳步,才繼續和卡巴吉向前走去。
沿路走在空無人煙的村路,雨點打在地上,掩下青石板上薄薄的一層塵土,一眼望去,房子窗邊的結網密嚴的蜘蛛網已經被細實的雨滴層層打爛,小院子開着的門裡,看不到人跡,靠在牆角放着一些老舊的漁具和農具,景色一派蕭條。
“好冷清,和西羅布村的熱鬧完全不一樣。”可雅頗有觸動地說道。
“你聞不到嗎?空氣裡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如果不是這場雨,恐怕這股味道還要持續很久。”巴基表情淡漠地應着。
可雅有些不敢相信地驚呼了一聲:“巴基大叔,你是說……”
“如果我猜的沒錯,這個村子裡的人應該都被殺光了,到處都是劫掠的痕跡,時間起碼有一月了吧……如果隔壁有村莊的話,或許是他們收的屍。”
可雅痛心地捂着嘴,眼眶中淚水打轉:“爲什麼,爲什麼這樣?!”
“生存和死亡本就是這樣,處於過分弱小的地位,必然會被強大支配,甚至殺死。”
卡巴吉不鹹不淡地插嘴道,作爲最早一批跟隨巴基的元老,他本身就對這片大海有着自己的理解,無論是早時常用的卑劣手段還是如今想要變強的念頭,都是爲了在這片海上活下來。
“不可否認卡巴吉的話,這個世界實際上就是肉弱強食,可雅,你應該吃過其他動物的肉吧,如果你能夠心安理得地吃下去,說明你的潛意識是認同這個觀念,對於它們來說,我們就是強大,因此能夠毫不在乎地剝奪它們生命……當然這兩件事是不能一概而論。”
“可是……”可雅咬了咬下嘴脣,巴基說得是道理,但她無法、也不敢接受這種觀點。
巴基繼續說道:“並不是說可以濫殺無辜,我個人依然保留擁有高等智慧和溝通能力的動物本身是平等的意見,但是始作俑者不這麼認爲,這個世界上總會充滿各種無法調和的矛盾,產生的後果也大抵如此,我只不過是在將看到的、聽到的信息傳達給你,你應該學會在旅程中,讓心變得堅強。”
似乎是因爲走路和說話的聲音,一道異樣的目光從不遠處射來,落在了他的身上,側目望去,是一個躲藏在小巷陰影中探出半個腦袋的男孩。
“你們是人類吧!”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他看上去面色憔悴、身體瘦弱,有些萎靡不振,只是走了幾步路,步子就開始踉踉蹌蹌,緊接着一頭栽倒在地上。
可雅本來還在沉思巴基所述的話,被泥水濺打的聲音突然驚醒,擡頭一望,慌不迭跑上去攙扶那個小男孩,“你沒事吧?”
“我沒事。”模樣看上去頗爲悽慘的小男孩掙扎站了起來,朝着巴基等人大喊:“有醫生嗎?有沒有醫生救救我妹妹!”
滴答滴答的雨滴聲中迴盪着他僅有的聲音,沒有一個人回話。
“有沒有醫生救救我妹妹,求求你們了!”他重複着同樣的話,虛弱的聲音中夾雜着焦急慌恐。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頗有些猶豫的可雅身上。
“你是醫生嗎,你是醫生嗎,大姐姐!”小男孩臉上的淚水和雨水已經分不清了,像是抓住救命草一般看向可雅。
“我……”不太自信的可雅像是沒有主心骨般看向了巴基,心裡想起了後者剛纔的那番話,終於下定決心般地點了點頭,“我是醫生!”
“太好了……大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我知道了,你帶我過去,我會想辦法的。”
“她已經發了好幾天的燒了!”小男孩連忙拉着可雅的手,向一處屋子跑去,消失在雨幕中。
“巴基船長,要放任她嗎?”卡巴吉欲言又止,還是說道。
“沒事的……我們走吧。”巴基聳了聳肩,靠着村沿小道前進。
二人繼續前進,沿途經過半個村子,這裡除了剛纔那個不知道怎麼活下來的小男孩,看不到一個活人,血腥味在雨水的沖刷中還能清晰地傳入鼻間,不過很快就聞不到了,因爲鼻子已經適應了這種味道。
阿龍……這真是一個殘暴的傢伙,將整個村莊屠盡,他的性格絕對比原著中的更加兇殘惡劣……
也對,這畢竟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像他這樣的極端種族主義者能幹得出這樣的事,並不算稀奇,尤其還是在海軍放任的情況下,明顯更加肆無忌憚,他不像是海賊,而是一個皇帝,掌握附近村莊所有人的生殺大權。
阿龍帝國……名不虛傳啊。
巴基心裡不知作何感想,他倒不是一個冷血的人,對於這些和他立場和利益並不接軌的平民多少是有同情的,雖然沒有一顆博愛之心,但也沒有虐殺普通人的興趣,看到這樣的行爲,反感多於憤怒,繼承了魚人泰格陰暗面的阿龍,真是一個讓人討厭的混蛋。
卡巴吉跟在身旁,跟着巴基做了海賊這麼多年,倒也沒有對平民過分地施暴,看着村子裡密集的羣房和蕭條街道形成的反差,不禁震驚:“這就是阿龍帝國啊……”
巴基有些戲謔地說道:“誰還能想得到在東海這片被譽爲最和平的海域,居然還有這種地方,殘忍、混亂和冷酷,從底層開始腐鏽的建築,遲早要危臨到上層,最後倒塌,摔得粉碎……”
最後一句沒說出來,而是放在了心裡,“這就是亂世,即將迎來頂峰的亂世……”
在這片有些壓抑的土地上,混淋着綿長的細雨,讓人心情多多少少會受到一些影響。
一路走着,巴基手上拿起了電話蟲,撥通電話。
“摩奇,你現在在哪裡?”
“你就是巴基吧,哈哈——”對面傳來了奇怪的笑聲,不是摩奇。
巴基沉默了下,開口道:“問別人的姓名之前,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號嗎?”
“真是有意思的人類海賊。”
這句話說完,電話蟲的另一頭充斥着各種嘲弄的笑聲,是幾十個人同時在笑,接着這些聲音同時停止,變回了原來的聲音。
“我是阿龍,有一個愚蠢的海賊妄圖挑戰我的權威,不過我給他留了一條性命,巴基,想要他活命的話,帶着你的人頭和一億貝利來阿龍帝國,哈哈!”
噗莢。
電話蟲的眼睛合上了,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白毛怪被抓了。”卡巴吉絲毫沒有任何危機感地嘖嘖了兩聲,幸災樂禍地說道,“這個白癡果然是幹出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吧。”
“摩奇弄的動靜看來是大了點。”巴基低聲說道,“不過歸根結底,這件事怪我沒有考慮周全,畢竟對方是從偉大航路下來的魚人,沒想象中的這麼好對付……”
“那我們應該怎麼做,巴基船長。”
巴基停下腳步,沉思了會,說道:“他的目的是想拿回那一億貝利,以及消除我這個外來隱患,作爲誘餌引誘我們的摩奇,目前還不會有生命危險,不過我們也不能將主動權交出去,既然他用摩奇威脅我們,那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想要管理這麼大的一個地盤,他的部下不可能都抱團在一起,必定會有分散管理和監視巡邏的魚人,如果能抓住幾個漏網之魚,我們也許能夠當做奪回主動權的籌碼。”
“可是……阿龍會不會不管手下的死活……”
卡巴吉疑惑地問道,這樣的海賊太多了,在東海這片海域中便可見一斑,懸賞金額越高的海賊,也就更冷血,克洛、克利克,之前的巴基都是此類中人。
“不會的,這些魚人都是他在東海建立帝國的基底,死一個少一個,東海本就鮮有魚人,再加上他本身就是極端主義者,一旦部下的數量減少,他是無法從人類之中補充人手,對外擴張的統治力也會大大下降,按常理來說,他是不會冒這個風險的。”
聽着巴基的分析,卡巴吉恍然地點了點頭:“這麼說,只要我們能夠捕捉挾持那些分散的魚人,就可以換回摩奇這個蠢貨了。”
“是這樣沒錯,但是現在並不知道阿龍的底線在哪裡,一個魚人、兩個魚人、三個魚人,或者更多,當他覺得心疼的時候,我們就能夠奪回主動權。”
巴基繼續說道:“這樣吧,我們分頭行動,雖說摩奇是魚鉤上的誘餌,但是也不能高估阿龍這個漁夫的耐心,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半天之後……”
他擡頭看了看若隱若現的高塔位置,“在那個位置集合吧。”
合計了一下,便分頭行動,魚人捕捉計劃開始。
……
村子中的某處地窖,微弱的燭光閃動,到處充斥着瓜果蔬菜的味道。
一個呼吸微弱、大概只有三四歲的女孩嘴脣發白地躺在用架子攤平而成的牀板,身上蓋着一層棉布被子,神色看上去十分難受。
可雅手心處冒出兵乓球的綠色泡泡,將泡泡放在杯子裡攪了攪,小心翼翼地撐開女孩的嘴,將液水慢慢淌了進去。
小女孩喉間輕輕動了動,神色緩和了許多,呼吸平穩勻緩了許多。
可雅暗暗鬆了一口氣,身體內的疾病和外傷是兩個不同的體系,她無法確定自己的能力是否有效,不過現在看來,這種能力應該對人體的內傷有一定的作用。
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緊接着將水袋敷在女孩的額頭上,隨後接過了男孩之前從被打砸毀壞的村裡醫務所翻出的一個醫用箱,眼睛掃視,雙手顫抖地摸着醫箱裡沒有標明的各種針管和藥劑。
“我是醫生……我是醫生。”
可雅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着,努力讓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顫顫巍巍地將一劑藥劑管舉在眼前觀看,即便是看了不少醫書,但是理論和實踐完全就是兩碼事,真正臨場經驗完全爲零,心態也不似往常平靜。
小男孩強忍着淚水,在一旁不敢出聲,他名字叫做卡利斯,在這處尼薩村出生,直到一個月前,村民們再也忍受不住阿龍那無休無止地徵掠,奮起反抗,最後所有人都被無情地殺死了,他抱着三歲的妹妹藏在了地窖之中,才僥倖躲過了這一劫。
就是魚人入侵的那天開始,他和妹妹在地窖裡不敢出聲地躲了一整天,等待那羣魚人離開之後,才發現腦袋昏昏沉沉,而年僅三歲的妹妹抵抗力更差,當自己發現她的異樣時,妹妹已經陷入了昏迷,並且病情持續一個多月了,外面時不時能看到的魚人讓自己不敢將妹妹帶到地面上去,生怕被殺死。
在這種不良環境中,病情更是加劇,最後他不得不冒險跑出去尋找救援。
直到剛纔可雅的吩咐下,將地窖之中的蔬菜瓜果搬空之後,卡利斯才知道是這些食物和自己搶奪“空氣”,長時間的腦缺氧是導致昏迷的源頭,天氣變化和地窖環境的惡劣,讓妹妹發燒感染。
“不行……這裡沒有退燒和緩解病情的藥劑。”可雅放下了醫用箱,輕微地翻看了一下小女孩的眼皮和舌頭,艱難地看向了卡利斯,“我不知道……我的能力能維持多久,但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她很快就會死掉……”
“那怎麼辦!”卡利斯滿臉淚痕,緊咬着下嘴脣不讓自己哭得太厲害,如果不是妹妹這個唯一的精神支撐,他早在失去父母和鄰里親戚的傷痛中崩潰了。
被人依賴和當成主心骨的感受讓可雅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彷彿看到曾經那個哭哭鬧鬧,又十分倔強的自己,心裡恍然想起了巴基剛纔的那番話,“……應該學會在旅程中,讓心變得堅強。”
她沉吸了一口氣,雙手按在了小男孩的肩膀上:“不要着急,附近肯定還有村子吧,那裡肯定有醫務所,只要到了那裡,肯定會有辦法的。”
小男孩哽咽道:“離這裡最近的是可可西亞村,可是,可是……路上肯定會有那些混蛋魚人阻攔的,而且,而且……我妹妹她……”
“即便是留在這裡,你妹妹的病情也不會有所好轉……如果送到醫務所,我們就還有希望,不要放棄!”
可雅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說話像是一個大人,有一股堅定和成熟的味道。
卡利斯堅強地抹了抹眼淚:“好,我聽你的,大姐姐。”
聽到了對方的許諾,可雅將小女孩裹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懷裡,讓卡利斯打開地窖大門,冒着風雨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