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璆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屈辱感,令他的身體,幾欲爆炸。
他眼睛泛紅,盯着鄭玄。
從一開始,鄭玄發出這次邀請,就已經擺明了要爲劉闖撐腰的態度,可惜彭璆沒有看出來。
他以爲,憑他和孔融的關係,鄭玄應該會支持他。
想想也是,當初他費盡心思,得到孔融的重視,爲方正之後,更兢兢業業多年,自認是勞苦功高。所以當他得到曹操冊封的時候,也不禁喜出望外,自以爲從此便可以飛黃騰達。
彭璆當然知道,鄭玄於北海國的威望。
但在他想來,鄭玄應該會支持孔融,那麼也就一定會支持他。
哪知道……
管寧,邴原,乃當今名士。
一條龍的名頭,即便是孔融也不敢得罪。
可以說,鄭玄今天幾乎把北海國的名士全都請來,甚至包括劉政在內。
漢室雖然衰頹,北海王一脈也早已沒落,最有名的一個劉熙,卻跑去做安南太守,避難交州。
劉政以勇烈著稱,雖然聲名不太響亮,可畢竟代表着北海王一脈。
管寧也好,邴原也罷……包括劉政在內,彭璆可以輕視,但卻不敢得罪。
至於那劉子正,本名劉平,平原郡豪強,乃漢室宗親。
三國演義中,未有此人登場,但是在三國志裡,卻有關於他的記載。劉平此人,極度厭惡劉備!早在盧植門下求學的時候。他就對劉備極爲厭煩。因爲,劉備家境並不算太好。劉平討厭劉備,不是因爲劉備貧窮。而是劉備那奢華的秉性。你明明家境不好,偏偏整日身着華服,四處招搖。喝上好的酒,吃上好的飯菜……劉平對劉備這種習慣,可謂是深惡痛絕。
以至於後來劉備被盧植趕出去,劉平甚至爲之歡慶。
但劉備卻不肯悔改,反而變本加厲,四處宣揚他是漢室宗親。中山靖王之後。
這也讓劉平,更加惱怒。
原因嘛……很簡單,劉平也是中山靖王之後,說起來與劉備同宗。
按道理說。既然是同宗兄弟,而且還是同門,兩人應該互親互敬纔對。但劉平卻認爲,劉備的行爲,令中山靖王的後人蒙羞。你都混到織蓆販履的地步了,還口口聲聲說是漢室宗親。
我漢室宗親,竟混的如此淒涼嗎?
再後來,劉備在隨田楷在青州拒袁紹有功,試領平原相之職。
要知道,當時諸侯林立。你劉備身爲漢室宗親。不思報效國家,卻跑去爲一個諸侯效力。劉平對公孫瓚田楷沒什麼意見,但心裡面終究是向着袁紹多一些。畢竟,袁紹四世三公,乃當時俊傑。劉平對這樣一個人。自然好感更多。所以,劉備出任平原相的時候,劉平甚至派出刺客,試圖行刺劉備。
刺客當然沒有成功!
劉備身邊有關張相隨。而且動不動就是抵足而眠,促膝長談,刺客又怎可能刺殺成功?
這件事,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劉備在平原郡並沒有停留太久,便遇到曹操兵伐徐州。劉備便棄了平原,前往徐州去救援陶謙。
此後,兩人再無交集!
劉平在青州,還是有些威望。
他原本只是來拜訪鄭玄,可聽說劉闖的事情之後,立刻舉手贊成。
原因很簡單,劉闖讓劉備吃癟。
在劉平看來,能讓劉備難受的人,就是好朋友!
而且,劉闖是劉陶之子,雖然劉闖也四處宣揚他的出身,可是在劉平看來,這和劉備的性質,截然不同。劉闖遭逢家難,流落於江湖之中,只要他真的是劉陶之子,這樣做無可厚非。但你劉備,卻是打着皇親國戚的招牌,說難聽一點叫做招搖撞騙,劉平也就難以接受。
而今,劉闖的身份已經被鄭玄確認,所有一切問題,也就不再成爲問題。
別看劉平的名望不如鄭玄,也比不得管寧和邴原。
但他畢竟是宗室之後,而且是堂堂正正的宗室,所以說出來的話,也極有份量。
“孟彥,你真的兩敗呂布?”
坐在書房裡,劉平忍不住好奇問道:“那呂布可是有虓虎之名,你居然能兩次將他擊敗?”
劉闖咧嘴而笑,臉上又浮現出那種憨憨的表情。
“兩敗呂布,非我一人之功。
第一次,是子義和仲康兩人先攻呂布。此二人皆有上將之勇,呂布本就落在下風,我再出手,敗他不難;第二次,也是有子義一旁用弓矢相助,故而我才能全力與呂布交手,而呂布卻無法發揮出全部力量,所以纔有兩敗之說。我兩敗呂布,非我強於他,實呂布過於輕敵。”
如果劉闖這時候大包大攬,把大敗呂布的功勞攬在身上,估計劉平反而不會相信。
他微笑着點頭:“孟彥倒是一個實在人。”
說罷,劉平不再開口。
不過從他這句話當中,劉闖卻聽出另一層含義。
劉平與袁紹交好!
在劉闖和劉平對話的時候,鄭玄坐在一旁,一直沒有言語。
管寧一旁閉目養神,而邴原則好奇打量劉闖。
諸葛亮站在劉闖身後,不禁感到有些緊張。他雖然驕傲,可是在鄭玄這種當世大儒面前,依舊感受到一種莫名威壓,讓他感到口乾舌燥。偷偷看了一眼劉闖,卻見劉闖神色如常。
鄭玄突然開口:“孟彥,有件事我想你明白。”
“請鄭公訓示。”
“子奇蒙難,實乃漢室之不幸,我們一直爲此感到悲傷。
一直以爲,子奇之後。濟北貞王便已絕嗣。不想你大難不死,還創出偌大名頭,我亦爲中陵侯感到高興。你的事,我找人打聽過。過去的就過去了,很多事情,也是不得已,怪不得你。
我之所以支持你入北海,除了中陵侯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我知你而今已經成勢,佔居東武三縣。大敗蕭建,聲威赫赫。你既然決意要進入北海,恐怕就算我不同意,也無法讓你改變主意。北海自黃巾之亂以來。兵禍叢生,實已虛弱不堪。文舉當初在北海,重文事而不重武事,以至於最後被袁譚所敗,不得已只好灰溜溜的離開。
所以,哪怕我阻止你,以彭璆的兵力,恐怕也無法阻攔你進入,反而兵禍再起,生靈塗炭……
我要你保證。進入北海之後。不要妄動兵戈,不要輕啓戰端。
我希望你能護佑北海得以平安,卻不希望因爲你,令北海的局勢,變得更加混亂……你可能做到?”
“這個……”
劉闖猶豫一下。輕聲道:“回世父的話,闖並非好殺之人,此前所做,不過是爲求一線生機。
世父的要求。我不敢說一定可以做到。
我只能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沒有人來打我,我自不會輕啓戰端。可如果有人要打上門來,闖亦不會束手待斃。家父當年爲十常侍所害,使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虛名若浮雲,若想要求得活命,還需手握鋼刀。沒有這個,再大的名氣,到頭來也不過一冢中枯骨耳。”
劉闖這一番話,令鄭玄眉頭一蹙。
不過他旋即釋然,幽幽一聲輕嘆。
“你與你父,都是一個樣子,秉性剛烈,不容他人欺辱。
不過,你和你父又有不同,你父更篤信文章道德,而你卻好像更相信你手中鋼刀……也不怪你,這些年流落江湖,想來也遭遇過許多不平之事,才讓你有如此想法。那你告訴我,你進入北海之後,意欲何爲?”
劉闖道:“世父,闖雖讀書不多,也知倉廩足而知榮辱。
道德文章,必須要建立在吃飽肚子的基礎上。北海這許多年來,之所以如此混亂,不是北海底蘊不深,而是疏於建設。老百姓肚子都吃不飽,只能跟隨盜賊行動,跑去做那劫掠之事。
孔相當初在北海,只知道德文章,卻無視百姓死活。
他雖收攏被黃巾裹挾賊人數萬人復歸於農田,又修城邑,立學校,表顯儒術,看似爲民所想,實則於北海無一利。盜匪不靖,倉廩不足,百姓食不果腹,又如何知道什麼纔是仁義道德?所以,在我看來,若欲平靖北海,無非三件事,屯田,剿匪,聚集流民,恢復生產。”
鄭玄眉頭緊蹙,劉闖的話,顯然讓他感到有些不快。
“孟彥,你方纔這些話,在這裡說也就罷了,切莫出去亂講。
文舉乃當今名士,哪怕中陵侯在世的時候,也對他極爲推崇。你一個小孩子,又懂得什麼?”
一旁管寧睜開眼,饒有興趣的打量劉闖。
說實話,他最初受鄭玄之邀前來力挺劉闖,並非他對劉闖有多麼看好,而是因爲劉陶之故。
不過剛纔劉闖說的‘倉廩足而知榮辱’,恰恰是管寧先祖管仲所言。
據管寧所知,劉闖因爲流落民間,並沒有讀過很多書。
可這小子居然能說出‘倉廩足而知榮辱’的話語,令管寧也不得不對他,又高看幾分……
“康成公,我可不是要與你爭執。
我倒是覺得孟彥說的,沒什麼錯。文舉道德文章的確好,才華也非常出衆,但他在治理北海的事情上,我卻不太認同。最初來到北海,就立學校,教授人文章。可問題是,大家連肚子都吃不飽,又學得什麼禮儀道德?他雖起兵講武,卻又不通兵事。你看他所用之人,哪個能領兵打仗?文舉當初舉薦我,我很感激。可若論到治理地方,他……我可有一比。”
“根矩,比從何來?”
“就如同那戰國時趙國的趙括,只能紙上談兵。”
鄭玄這臉上,透出尷尬之色。
他可以斥責劉闖,但是對邴原。卻不好責怪。
如果邴原說的是錯誤的,鄭玄倒是可以據理而爭。可偏偏,邴原說的這些,恰恰是孔融的缺點。
“今北海動盪,內有盜匪橫行,外有諸侯虎視眈眈。
如此情況下,不能只講仁義道德,有的時候,還是要比拼武力。我喜歡孟彥這種態度,他說的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還之。而今北海,需要的正是孟彥這等強勢之人。”
“根矩,康成公教訓晚輩。你摻和什麼?”
管寧笑着罵了一句,又道:“不過我也以爲,孟彥說的不錯。”
“你們……”
鄭玄手指着管寧兩人,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邴原剛纔沒什麼惡意,哪怕在談及孔融的時候,雖言語不敬,卻也只是政見不同。邴原也是個火爆脾氣,而且喜好武事。別看他是個讀書人,可對付兩三壯漢。卻不成問題。
只是鄭玄沒想到。管寧也支持劉闖。
他向劉闖看去,卻見劉闖瞪着一雙大眼睛,一臉茫然之色。
不是在教訓我嗎?
怎麼這三個人,先爭執起來?
不知爲何,鄭玄突然想起劉陶。又聯想到劉闖這些年,流落民間,受盡苦楚,心裡不禁一顫。
北海鄭氏雖是大族。但是到鄭玄這一代,早已沒落。
鄭玄早年間甚至還跑去做過小吏,可想當時生活是何等艱難。
別看他鄭家的門庭甚高,也虧得他那些學生照顧。在回到高密之後,更得了許多人的關照。
也許,孟彥說的沒錯。
北海動盪多年,的確是需要一個強勢之人坐鎮。
“孟彥,我同意你入北海。
但我有一個條件,你必須答應。”
“請老大人吩咐。”
“北海國畢竟是朝廷治下,今北海王雖已不在,但仍有朝廷委派的北海相。
我知道,你未必能看得順眼彭璆。可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朝廷承認的北海相,而你……如今什麼都不是。關於你的身世,我會代爲向朝廷呈報,想來天子也不會對你太過於苛責。先設法得一功名,而後再求其他。在天子未承認你身世之前,哪怕是彭璆尋釁,你不得過汶水一步。”
“啊?”
劉闖聽了這個要求,頓時有些傻眼。
汶水,是濰水支流,位於高密以北……
劉闖知道這條河流,更知道這條河流以南,不過高密、昌安、安丘、淳于四縣。這四縣相比北海國其他縣城,不論是規模還是人口,明顯不足。也就是說,北海國真正富庶之地,都在汶水以北。似營陵、朱虛、都昌、平壽、劇縣……人口大都在三萬以上,近二十萬人口。
而高密四縣的人口,尚不足十萬。
若只是佔居這四座縣城,又有什麼意思?
劉闖看着鄭玄,頓時愁眉苦臉。
同意?
地方太小,人口太少,根本發展不起來。
可不同意?
估計老頭會立刻翻臉,拒絕劉闖進入北海,那麼此前所做的種種努力,也都將要付之東流。
就在劉闖感到爲難的時候,忽覺諸葛亮在他身後,扯了一下他衣袖。
偷眼看去,就見諸葛亮朝他點點頭,那意思是說:你趕快答應啊!
這小子難不成還能變出花樣來?
劉闖心裡一振,頓時有有了精神……小諸葛再小,那也是諸葛亮。他既然這麼做,肯定是有他原因。
於是,劉闖連忙點頭,“願遵世父主張。”
鄭玄不由得鬆了口氣,他是真害怕劉闖一怒之下,會拒絕他的要求,那樣的話,他臉上無光。
他也知道,他這個要求有些過分。
北海國最富庶的幾座縣城,都是在汶水以北。劉闖若不能渡過汶水,必然會面臨許多麻煩……可是,鄭玄也是爲劉闖考慮。劉闖如今已經快成爲衆矢之的。他之前斬殺蕭建,等於得罪了曹操。如果讓他渡過汶水,弄不好便要和袁譚直接面對……更不要說,還有個彭璆。
立足未穩之前,一下子有這麼多對手,鄭玄自然爲劉闖感到擔心。
最好是能平平安安,不費刀兵的拿下北海。可在此之前,鄭玄需要豁出去老臉,爲劉闖爭取一個出身,一個功名。今劉闖挾大敗蕭建之威勢進入北海,所缺乏的,就是一個名號。
名不正,則言不順。
特別是在齊魯之地,學風極盛,更講究師出有名。
劉闖若只是佔居幾個小縣,估計還不會惹人太過反感;可如果劉闖真的把北海國完全佔領,接下來勢必要面對巨大的壓力。別看劉闖如今也算聲名赫赫,可是在鄭玄眼中,他就是一個孩子,劉子奇的孩子!別的不說,就爲了劉陶,鄭玄說什麼,都不能讓劉闖受到上海。
“孔明,你爲什麼要讓我答應?”
鄭玄畢竟七十歲人了,年紀已經不小。
在處理完諸多瑣事之後,也感到有些疲乏,便安排劉闖在客房中休息。
劉闖回到客房,便一把拉住了孔明,疑惑問道。
諸葛亮笑嘻嘻道:“孟彥哥哥,其實老大人也是一番好意。
我覺得,他可是爲你費了不少心思,只看今天他請來管寧邴原他們,就知道他其實,是支持你進入北海國。可是你現在,畢竟是沒有功名。這麼直接進入北海國,反而會惹人敵視。”
劉闖一怔,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暖流,之前對鄭玄的怨恨,一下子減弱許多。
“孔明,我也知道世父是爲我想。
可時不待我,我如果不能儘快立足北海,只怕後患無窮……你也知道,今天下動盪,北海國早晚會被捲入其中。如果我不能儘快壯大起來,到時候只怕,會被他人所窺,又是麻煩。”
“所以,我要孟彥哥哥答應老大人的要求。
老大人只說,不許孟彥哥哥邁過汶水,可是卻不代表,孟彥哥哥沒有壯大的機會。
汶水以北五縣雖然富庶,可那裡畢竟緊鄰齊郡,難道孟彥哥哥認爲,袁譚會任由哥哥壯大?”
這個……
若我是袁譚,恐怕二話不說,就會發兵攻打。
“孔明,那你的意思是……”
“老大人不許孟彥哥哥過汶水,但是卻沒有阻止你向東擴張……北海國,雖以五縣最富庶,但別忘了,東渡膠水,便是即墨。那裡雖不比五縣富庶,卻可以爲哥哥奪取東萊,謀得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