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後,沮鵠總算從繁忙的公務中脫身出來。
昨天睡的很晚,真定縣城的牢房裡,根本就容納不下幾千個俘虜。無奈之下,他只好命人在城外搭建起一座簡陋的營地,將俘虜全部看押在裡面。而後又連夜向元氏送信,呈報萆山大捷的信息。總之,把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已經過丑時,沮鵠這才拖着疲憊身子回去休息。
“你是說,他們走了?”
沮鵠清閒下來,立刻命人把蘇威招來。
他向蘇威打聽關於劉闖等人的消息,哪知道從蘇威口中卻得知,劉闖等人已經離去。
雖然到現在,他還不清楚劉闖等人的身份,但是卻可以猜測出,這一支人馬的來歷定不一般。
想要向蘇威打探,可惜蘇威卻不肯透出口風。
“那些人是我在河內時,經當地豪紳介紹,才加入我這隊伍當中。
他們並沒有透露出是什麼來歷,我也不好詢問的太詳細。反正有人作保,我也就沒有在意。”
“敢問,是河內哪家豪強?”
“這個嘛……”
蘇威露出爲難之色,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沮鵠見此情況,也不好再爲難蘇威。
蘇氏既然行商天下,肯定會結識各地權貴望族。
他們一方面要藉助這些望族豪紳的幫助,另一方面又要設法隱瞞對方的消息。這是規矩!若蘇氏破壞了規矩,以後少不得會有很多麻煩。其實,沮氏同樣有和豪商聯絡。不過一切事務都是在臺面下進行,表面上看,沮氏是冀州望族,書香門第。更不會有商人有太多聯絡。
見從蘇威口中問不出什麼消息,沮鵠也就沒有再爲難蘇威。
把蘇威送走之後,他看着沐並問道:“德信,你以爲這會是何方英雄?”
沐並露出沉思之狀。半晌後回答道:“能夠使蘇威不惜得罪我等,也要隱瞞消息……這些人,必然不是等閒之輩,身份恐怕更非同尋常。我思來想去,隱隱覺得有一個人倒是頗爲符合。”
“你是說……”
沐並點頭,沒有再說下去。
而沮鵠則陷入沉思之中,久久沒有開口。
他知道沐並說的是什麼人,其實在內心裡,沮鵠也猜到了一些端倪。
身份不一般。且戰鬥力驚人。智謀不俗。又要隱姓埋名,不希望爲他人知曉……總和所有的跡象,這支人馬的來歷。也就呼之欲出。沮鵠也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派出兵馬追擊。
沐並似乎猜到了沮鵠的想法。於是低聲道:“縣尊,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德信但說無妨。”
沐並嘆了口氣,沉聲道:“如果真是那人,縣尊以爲,憑藉縣裡的力量,可能攔住對方?”
“這個……”
“就算縣尊現在去請援兵,可等到國相點備兵馬追擊,也不知道是否可以追上。
這次,縣尊滅賊有功,本是一樁好事。但如果參雜太多其他因素,好事也可能會變成壞事。莫忘了,那個人在河北也並非沒有根基。他丈人就是渤海郡太守,甚得大將軍信任。況且潁川士族自成一派,即便是老大人也不敢隨便招惹他們……若把那個人扯進來,焉知潁川人沒有反應?弄個不好,反而會出現傾軋的狀況,那麼對老大人,對縣尊,都沒有好處啊。”
“難道,就這麼放過此人?”
“不然縣尊想要如何?”
沮鵠擡起頭,盯着沐並。
而沐並也沒有任何退縮,看着沮鵠。
“縣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個人並沒有惡意,反而出手助縣尊,成就了一樁大功勞。
他只是途經真定,也不想聲張。
既然如此,縣尊又何必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大好功勞在手,相信用不得多久,大將軍便會有所獎賞。再說了,你若真把他留下來,他遼西那一干驕兵悍將如何肯善罷甘休?到時候雙方戰端開啓,你就敢保證,大將軍不怪罪於你?到那個時候,即便老大人恐怕也說不上話。”
想想,似乎頗有道理。
袁紹對那人忌憚,但還沒有到撕破臉皮的地步。
大將軍而今正全力謀劃對曹操之戰,若這時候那那個人反目,到時候少不得又是一場惡戰。
焉知那曹操,不趁此機會與大將軍爲敵?
想到這裡,沮鵠突然無奈嘆了口氣。
他苦笑道:“德信,其實我對那個人,並無惡意。
畢竟是大漢皇叔,由我治下過,而不得拜會,實在是有些遺憾,所以纔會有這樣的反應啊。”
沐並笑道:“其實這樣最好,大家權作不認識。
若縣尊真的見到那個人,反而麻煩多多。我倒是覺得,那個人聰明的緊,而且頗有眼界……而且,縣尊也不必感到遺憾。你只需要把這件事向老大人稟報,相信老大人很快會有安排。說不定最後,縣尊會與那個人天天相見。若真如此的話,恐怕縣尊反而會感到頭疼。”
沮鵠,目光一凝。
還別說,這真的是很有可能。
沮鵠知道,自家老爹對那個人也心懷忌憚。
萬一他一時興起,讓自己跑去遼西,還真少不得要打交道。
想到這裡,沮鵠突然來了興致,輕聲道:“若真如此的話,德信你可願意,陪我一同前往呢?”
沐並聞聽,笑而不語。
劉闖連夜和蘇威告辭,離開了真定。
說起來,這還多虧了司馬懿的提醒……就在所有人興高采烈。慶祝消滅萆山賊的時候,司馬懿卻找到了劉闖。
“表哥,咱們不能在此逗留,要儘快離開。”
“爲什麼?”
“我擔心。那沮子翼會心生懷疑。”他頗有些擔心道:“趙雲返鄉已多年,卻一直聲名不顯。如今卻突然有如此能力,沮鵠怎可能不懷疑,他身後有高人相助?現在。沮子翼忙着處理後事,暫時沒時間顧及我們。可等天亮之後,焉知他不會追查?那時候,我等可就要暴露行藏……再說了,咱們現在已經到了真定,沒必要再躲躲藏藏。再往東就是河間,過了河間,就是渤海郡。與其跟着蘇氏商隊速度緩慢,倒不如自己趕路。也不過幾天的路程……”
司馬懿的擔心。頗有道理。
劉闖發現。這傢伙拾遺補缺的能力,的確非凡。
若不是他提醒,恐怕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劉闖有可能會暴露行藏。
司馬懿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危機感,也使得他在任何時候。都小心謹慎……不過,司馬懿的小心謹慎,和諸葛亮的謹慎不太一樣。諸葛亮是用兵謹慎,算無遺策。但司馬懿的謹慎,則更多體現在日常的生活之中。也許正是因爲這原因,才養成他後來那種極爲堅忍的性子。
當下,劉闖召集衆人,準備動身。
他讓司馬懿去叮囑了蘇威,而後一行人連夜啓程。
“兄長,難道不等子龍嗎?”
劉闖沉吟片刻,輕聲道:“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該表明的,也都已經表明了……
相信子龍已清楚我的意思。他若是有心,自會追過來;可他若是無心,哪怕留下來,也用處不大。子龍是個極有主見之人,別人強迫不得。我會讓衡若壓陣接應,咱們先離開這裡。”
劉闖的心中,頗有些惶恐。
因爲他也不知道,趙雲最終會做出什麼決定。
前日他也曾試探過趙雲的口風,但當時趙雲躲躲閃閃,似乎頗多顧慮。
劉闖也不知道,趙雲願不願意跟隨自己。但他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似趙雲這種極有主見的人,你逼迫他,亦或者強行把他帶走,都沒有用處。除非,你讓他心甘情願跟隨自己,否則他早晚都會離開。可如何才能讓他心甘情願?劉闖也說不上來!歷史上,趙雲之所以願意追隨劉備,是因爲劉備那皇叔的身份,還有所謂的仁義寬宏……皇叔?現在已換成劉闖。
仁義寬宏?
劉闖也不知何以爲‘仁’,但他自認,佔居了大義之名。
大義即‘仁’!
那麼,就看趙雲是否知曉大義,若不然,說再多都沒有用處。
就這樣,劉闖等人連夜啓程動身,在天亮時,抵達昔陽亭。這昔陽亭,位於後世河北省無極和晉陽兩縣之間,也是常山國和安平國的郡界所在。不過,劉闖並不打算進入安平國,而是決定沿着滹沱河,擦着安平國和中山國之間的一處盲點通行。預計兩天就可以抵達無萎亭,而後在順着子牙河東進,在東平舒進入渤海郡。荀諶已派人在東平舒接應,到時候直接前往泒水入海口,也就是後世的天津海河地區……甘寧周倉和薛州的海軍,便在那裡接應。
由於是趕夜路,所以大家都很疲憊。
初夏時節,天亮得很早。
劉闖等人就在昔陽亭休整,吃些早食,而後換乘馬匹,而後繼續趕路。
那頭小熊大黑,也從車上爬下來,哼哼唧唧的湊到劉闖身邊,吞了足足兩斤肉脯,這心滿意足的趴在劉闖身邊,又閉上眼睛,發出均勻鼾聲。這頭小熊,吃了睡,睡了吃……平日裡最喜歡的遊戲,就是和劉闖鬧騰。對這頭懶熊,劉闖也頗爲無奈,但同時,又非常喜愛。
要不然,他也不會逃命時都要帶着它!
一輪朝陽,從地平線上躍起。
劉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看天色,便準備繼續趕路。
就在這時,從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十數騎風馳電掣般從真定方向追來,爲首兩人,一個是夏侯蘭。另一個赫然正是趙雲……
“皇叔何以不辭而別,雲連夜趕去拜會,卻不想皇叔已經動身。”
趙雲高聲道,說話間白龍馬已經到了近前。
蹄聲。驚醒了正在酣睡的小熊大黑,就見它睜開眼,衝着白馬發出一聲咆哮,嚇得那白馬希聿聿一聲長嘶。仰蹄直立而起。
“大黑,別鬧!”
劉闖一聲厲吼,卻引來大黑一陣委屈的嗚咽。
趙雲忍不住朝小熊看了一眼:什麼人玩兒什麼鳥,這世上有人養狗,有人養貓,可養熊,卻是頭一回見到。
誰都知道,這棕熊長大之後,力大無窮。兇狠異常。
恐怕也只有這位皇叔。纔會有這樣的愛好……這格調。果然不同常人。
“皇叔心意,雲已盡知。
輾轉思忖,雲心中還有一問。敢情皇叔解惑。”
這時代,君擇臣。臣亦擇君。
劉闖知道,這也是趙雲最後的考覈,於是微微一笑,“子龍但說無妨。”
“敢問皇叔,何以爲‘仁’?”
這種形而上的問題,也是最難回答的一個問題。
好在,劉闖早就有了準備。
因爲他知道,這年月的人喜歡問一些這種非常‘形而上’的問題。
想了想,劉闖道:“順天爲仁,逆天爲惡。”
“何爲順天?”
劉闖笑道:“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即爲順天而行……換而言之,人知溫飽,讓百姓吃飽肚子,不受飢寒,而後榮辱自知。人知榮辱即爲‘仁’!子龍,自桓靈以來,朝綱不振,禮樂敗壞。漢室江山,爲宵小所乘……我沒有什麼大理想,只希望能中興漢室,讓我大漢雄風。”
明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如此口號,在後世已經被無數人用爛了,但不能否認,這句話也代表着,漢家兒郎的無上榮耀。
趙雲沉默了!
劉闖的所謂‘仁’,與他想像中的區別甚大。
可他又不得不承認,劉闖的‘仁’很實際,讓百姓吃得飽,穿得暖,知道榮辱……這豈不是最大的‘仁’,嗎?
而劉闖的‘仁’與劉備告訴趙雲的‘仁’,似乎更加實際,更觸手可及。
趙雲的家境不錯,但說到底,還是平民出身。劉闖這一番話,也着實觸動了趙雲心中最爲柔軟的地方,他猶豫一下,便單膝跪地,“皇叔如此看重趙雲,雲亦願爲皇叔效犬馬之勞。
然則,雲也知皇叔與玄德公之間的恩怨,更知道早晚有一日,皇叔必與玄德公一戰。
玄德公當日,待雲亦有厚恩,故云斗膽懇請皇叔,有朝一日若雲與玄德公對陣疆場,請讓雲有機會,償還當日玄德公待雲之恩義。”
有的時候,劉闖很不明白古人的想法。
史書也好,演義也罷,口口聲聲說劉備待趙雲極有恩義。
可觀趙雲一生,卻從未得到過劉備的重用,最多也就是充當劉備的保鏢頭子而已。恩義嗎?曹操待關羽,土丘三諾,上馬金,下馬銀,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更贈馬贈袍,可是實實在在的情義……但趙雲呢?演義中常說趙雲獨領一軍,可實際上,趙雲從未有過領軍的經歷。
只爲當初趙雲落魄時,劉備對趙雲說過幾句好話?
劉闖想不太明白……但他很高興,趙雲能夠坦承說出這一番言語。
他微微一笑,輕聲道:“子龍忠義,我甚歡喜。
既然你說出這樣的話語,那我答應,若將來有朝一日我與劉備對決疆場,必會饒他一次性命。”
趙雲聞聽,頓覺萬分感激。
誰都知道,在疆場之上瞬息萬變,很多時候機會一旦錯過,便很難彌補。
劉闖爲了他,能饒過劉備一回性命,可謂是給足了他面子……就憑這份看重,足以讓趙雲爲之肝腦塗地。
“公子,此次子龍前來,可是舉家來投!”
劉闖聞聽一怔,朝趙雲身後看去。
一雙明眸,映入眼簾。
趙琰在趙雲身後,也許是趕路的緣故,所以俏麗的臉蛋,紅撲撲的,好像熟透了的蘋果。
說起來,趙琰算不得那種國色天香。
但是身上,卻散發着一種淳樸自然的俏麗……
清水濯芙蓉,天然去雕飾!這就是對趙琰最爲妥帖的一個形容。
當兩人目光相觸,趙琰露出一抹慌亂之色,連忙低下頭,不敢和劉闖正視。
而劉闖呢,腦海中卻閃過那一片嬌嫩雪肌的一抹嫣紅!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劉闖連忙穩住心神。
“既然如此,咱們先趕路吧。”
劉闖沉聲道:“子龍與衡若,各領一屯飛熊騎爲前後軍,咱們趕快離開這裡,免得被人覺察。”
趙雲和夏侯蘭,自然沒什麼意見,立刻領命而去。
突然,趙琰的戰馬希聿聿一聲長嘶,把趙琰從馬上掀下來。
“大黑,不要胡鬧!”
劉闖大喝一聲,手疾眼快,上前一把將趙琰抱住。
原來,那頭小熊不知什麼時候,晃晃悠悠來到趙琰馬前。趙琰那匹馬,是趙雲在從蘇氏商隊中討要來的馬匹。連趙雲的白馬都會對小熊大黑生出恐懼,更不要說趙琰的那匹普通馱馬。
“趙姑娘,你沒事吧。”
劉闖把趙琰放在地上,有些尷尬問道。
趙琰的心頭,如小鹿亂撞。
剛要回答,卻聽劉闖怒道:“大黑,你再胡鬧,小心我揍你。”
趙琰就覺得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在腳邊蹭,低頭一看,卻是那頭小熊抱住了她的腿。
聽到劉闖的咆哮,大黑哼哼唧唧,露出委屈之色。那肉墩墩,胖乎乎,一派憨厚之色的模樣,頓時惹得趙琰心中一陣憐惜,連忙蹲下身子,把小熊抱住,輕聲道:“皇叔,你莫要嚇它!”
大黑,似乎是找到了依靠,口中不時發出昂昂的委屈叫聲。
劉闖站在一旁,一時間哭笑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