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失敗者

“按計劃去做吧!再準備一輛馬車!”洛雨亭的聲音雖然很低很輕,但其中的寒意宛如冬天的雪花般沒有一絲溫度,而他的人已毫不猶豫的推開了緊緊的抱着他的姚夢雪,連看都沒看那滿是依戀纏綿的人兒,已俯身將洛天鵬冰冷僵硬的身體抱了起來。

“雨亭,你要去哪裡?”姚夢雪看着臉色蒼白到了極點,而且冷若冰霜的洛雨亭向外走去,便想去攔住他,不想卻被一襲淺藍色錦衣的姬飛風攔了下來。

“宮主,現在這種情況下,你不會還指望着月餅和你花前月下吧!”姬飛風俊美的臉上已沒有了往日的愉快輕鬆,已滿是冰霜,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是冷冷的。

“雨亭!雨亭!”姚夢雪焦急關心的聲音依舊在洛雨亭身後迴盪,但洛雨亭卻已連頭也不回的抱着洛天鵬的屍體闊步走出了那滿是鮮花和血腥的大廳,而天魔教的所有人已迅速有序的離開了雪宮,因爲早在他們來雪宮之前,洛雨亭都已經給他們一一安排好了各自的任務。

厚厚的雲遮蓋了本就是昏暗不明的那輪殘月,冷冷的風吹動着滿山的花枝。

距離懷璧山莊不遠處的一個山間涼亭裡,洛雨亭一襲潔白無瑕的紗衣,頭上一頂潔白晶瑩的玉冠,烏黑髮亮的長髮宛如絲絛,無可挑剔的面容上卻蒼白到了極點。洛雨亭本來很想讓自己的臉上出現自己最完美的笑容,可他卻發現自己只能強迫自己的嘴角極不自然的向上翹,他的眉宇也是極不自然的被自己強迫着拉開,反正他的臉上的表情已到了極度詭異的地步。

繞樑本來是上古名琴,據傳說當年楚莊王得到了此琴就被這琴的音色所吸引,竟然一連七日不理朝政,即使停止了彈奏,在王宮的屋樑上連續三日還能聽到那優美的琴聲,故以後也就有了繞樑三日這個成語。

洛雨亭本是一個精通音律的人,再加上這絕世無雙的繞樑琴,一曲蔡中郎的《憶故人》清新飄逸,委婉悲切,使得本就肅殺的夜更顯得悲涼哀怨。

“父親,你知道嗎?我從沒見過我的親生母親,一個沒有親生母親守護的孩子,對父親的那種渴望是多麼的強烈!所以我從小就特別的希望你能多陪陪我,即使說不了幾句話,只要你能多看看我,我心裡也會很高興。可你總是對我冷冷淡淡的,有的時候竟然還故意的躲着我!每當我看到你那麼認真慈愛的扶着大哥的手練字,你一招一式的教大哥習武,而我只能遠遠的站在角落裡看着那一切,宛如一個令你厭棄而故意丟棄的石子!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真的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你可知道我偷偷的哭過多少次嗎?後來大哥告訴我,你喜歡聽古琴。爲了能讓你注意到我,我就開始刻苦的練琴。你知道嗎?我從三歲就開始練琴,那個時候我幾乎還沒琴凳高,再加上身體弱,幾乎每次上琴凳都是困難。而且小孩子的手指都很嬌嫩,那琴絃卻是堅韌的很,有的時候彈着彈着我的手指就被磨破了。看着那琴絃上斑斑點點的血痕,湯如海不止一次的勸我不要再練了,可每次想到能多讓你看我一眼,我還是咬着牙繼續練!”洛雨亭已停下了手中的古琴,幽幽的說着並站了起開,緩步走向那靜靜的躺在馬車裡冰冷僵硬的洛天鵬,臉上滿是悲切。

“父親,你知道嗎?後來墨英告訴我,我的古琴已經超過了他,江湖上已再無其右者。我真的好高興,我真的好希望你能靜靜的聽我爲你彈一曲!可你卻依舊對我冷冷淡淡,故意躲着我,就連一眼都不想多看我,更不用說聽我給你彈上一曲了!你知道嗎?我有多傷心?”洛雨亭的聲音裡滿是悲傷,一雙緊緊地盯着洛天鵬青黑僵硬的臉的明眸裡己滿是淚光。

“後來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你開始關注我,對我笑,和我說話!我知道你是想利用我,甚至是想控制我,我雖然心中極度的反感和傷心,但每次我還是想多和你說幾句,哪怕是多說一句,即使是冷嘲熱諷的一句話也好!”洛雨亭依舊目不轉睛的盯着父親威嚴的臉,而他的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從他光潤如玉的臉上滾落。這幾乎是洛雨亭有生以來第一次靜靜地、仔細的看着洛天鵬,他幾乎感覺到自己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認識這個父親,心中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酸楚感。

“父親,你放心!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就是閻羅地府的那個令人髮指的閻羅王,在那些凡夫俗子眼中你永遠都是那個忠義兩全、重情重義的洛莊主!我不會讓你苦心經營的一世英名有半點損傷!我這就送你回家好嗎?”洛雨亭宛如夢囈一般的說道,滿是淚痕的臉上努力的擠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並依依不捨的關上了馬車的車廂門,是那樣輕,那樣柔,就彷彿生怕吵醒那車廂裡的人一般。

洛雨亭已經緩緩走到那匹健碩的老馬身後,手中銀光一閃,一根銀針便深深的刺入了馬的臀部。原本還在靜靜的悠閒地啃吃着地上嫩草的馬兒突然吃痛,長嘯一聲,便拉着馬車向山下疾馳而去。

洛雨亭依舊靜靜冷冷的站在瑟瑟的寒風中,任由晚風隨意玩弄着他烏黑的長髮和潔白的紗衣,一雙美目中滿是淚光,依舊癡癡的看着那馬車遠去的方向。這是洛雨亭作爲兒子唯一能爲洛天鵬做的了,送他體面的回家,保全他的聲譽。洛雨亭射入那匹識途的老馬體內的銀針本就含有劇毒,但毒性不至於立刻發作,足以讓馬車送洛天鵬回到懷璧山莊,卻不能讓馬兒再尋路回暮雪別院。而且這滿是雨氣的山風也證明馬上就會有一場不小的春雨,春雨過後,這地上也再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作爲一個失敗者,洛雨亭已經給了洛天鵬最大的體面,而作爲一個勝利者的洛雨亭呢?

洛雨亭心中滿是失落和空虛,整個人宛如一個被抽掉了靈魂的軀殼在越來越大,越來越急的風中搖擺。

一滴滴冰冷的雨珠從空中落下,落在依舊癡癡呆呆的站在空地上的洛雨亭那烏黑的長髮上,潔白的紗衣上。

洛雨亭木訥的擡起頭,一雙毫無神采的眸子看向烏黑的天空,任由冰冷的雨水混着他的眼淚流下他那絕美無雙的臉。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早已經打溼了他的頭髮,他的紗衣,可他依舊癡癡呆呆的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宛如一個沒有任何知覺的死人。

“月餅,你瘋了!你真的想不要命了啊!”姬飛風已手拿紙傘跑了過來,一把拽住了洛雨亭已經涼的如同冰塊的手,想將他拉到涼亭裡去,卻發現洛雨亭就如同在那裡生了根一般,根本就是一動不動,任由姬飛風怎麼拽他叫他,他還依舊是癡癡呆呆的。

天上一陣悶雷,緊接着一道犀利的閃電。

噼啪,一聲響亮清脆的巴掌打在了洛雨亭蒼白冰冷的臉上。

洛雨亭空洞無神的眼裡陡然恢復了光芒,緊接着他木訥冷漠的臉上立刻被憤怒覆蓋了。

洛雨亭瘋狂的狠狠的推開了拉着他向涼亭裡跑的姬飛風,歇斯底里的大聲喊道:“滾!滾!你給我滾!我不用你來憐憫我!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

“混蛋!我看你是想找捱揍!”被洛雨亭推得一陣踉蹌的姬飛風,也已是滿臉的怒氣。姬飛風狠狠的扔下了手中的雨傘,人已猛地衝了過去,一拳狠狠的打向洛雨亭,喊道:“你個不識好歹的混蛋!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

論身材洛雨亭因爲天生病弱,所以他比姬飛風要偏瘦弱一些,在蠻力上本就不如姬飛風,再加上他現在已經是心神俱損、六神無主,沒出幾下就被姬飛風摔倒了,被狠狠的摁在了滿是泥濘的地上。

“混蛋,你聽着!你要真的想死,就去一個老子找不到地方去死!別他媽的死在老子面前!老子從沒有像你這樣孬種的朋友!”姬飛風死死的掐着滿是泥濘污垢的洛雨亭,憤怒的指着他大聲吼道。在滂沱的風雨中,姬飛風滿是雨水和污泥的臉上出奇的嚴肅和憤怒,一雙滿是光華的眼睛狠狠的瞪着身下那個滿臉通紅的泥人。

“你憑什麼管我!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想死,想活,與你有什麼關係!”洛雨亭瘋狂的喊道,一雙滿是污泥的手緊緊的握着姬飛風那隻緊緊的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一雙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已滿是瘋狂的憤怒。

“洛雨亭,你聽着,我不管你把不把我當成你的朋友,反正,老子把你當成朋友,而且是那種能過命的朋友!所以你的事情老子管定了!你給老子清醒一下!你要是在這麼糊里糊塗的胡鬧!老子可就不客氣了,我今天非得把你打醒了不可!”姬飛風一手依舊緊緊的捏住洛雨亭的脖子,一手已握成了拳頭。

在冰冷瓢潑的風雨中,洛雨亭已經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任由姬飛風將他拽着衣襟拖入了涼亭。

“你個傻子!連我的親生父親都設計我,到他死都想咬死我!你卻還要管我,還要救我!你真是個傻子!你又不是女人,你難道也和姚夢雪一樣喜歡我這張臉嗎?”洛雨亭宛如一條垂死的野狗一般無力的趴在涼亭裡的一個石凳上,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譏笑着看着同他一樣趴在另一個石凳上的姬飛風冷聲說道。

“月餅,我告訴你!老子看上的是你這個人!就衝着在古劍山莊你能豁出性命來救小花,老子這輩子都認你這個朋友!”姬飛風一邊喘着粗氣,一邊緊緊的盯着洛雨亭斷斷續續的說道,“月餅,你聽好了!人活着就要往前看,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別他媽的老嘰嘰歪歪的放在心裡!別人對你怎麼樣那是別人的事!關鍵是你自己,你自己是怎麼看自己的!你這輩子是爲自己活得,不是爲了別人!”

伴着天上瓢潑的大雨,又是一陣沉悶的雷聲,緊接着又是一道劃破天幕的閃電。

“啊!”洛雨亭一聲響徹天際的悲鳴,在漆黑的雨夜中傳出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