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的雪花越下越大,在寒風的夾裹下潑灑在秦軍將士的臉上和身上,凍白了眉毛,凍結了鬍鬚,微微融化的雪水順着脖子流進內衣,觸肌如同針扎,讓又累又餓的秦軍將士益發苦不堪言,好些個重傷員受不了凍餓折磨,步履蹣跚着突然一頭栽倒被踐踏成雪漿的道路上,再也無法醒來。
傷重而死的秦軍將士可憐,還在掙扎前行的秦軍將士卻也好不到那裡,蕭縣戰敗之後,每一名秦軍將士都剩下了僅夠一餐之用的粗糙乾糧,可是要想趕到可以獲得糧草補給的碭縣,秦軍將士卻至少要走一天多的時間,原本秦軍上下還想把一頓飯分成幾頓吃,忍着點熬到碭縣,可是出發上路後才發現世上沒這麼好的事——剛剛纔在蕭縣打了一場大仗,體力下降嚴重,肚皮早就餓得咕咕叫,天氣又太冷,體力消耗過大,所以還沒到晚上,絕大部分的秦軍將士就忍不住把最後的乾糧吃進了肚子,然後就徹底斷了糧,只能是徹底空着肚子繼續趕路。
比飢餓更可怕的還是少帥軍的追兵,發現秦軍逃往碭縣方向後,項康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馬上就親自帶着少帥軍主力發起追擊,劉老三也不顧自軍已經遠離根據地,毅然派遣部將曹參率軍三千協助項康追擊秦軍,剛開始的時候追兵還不敢過於猖獗,可是從掉隊秦軍俘虜口中問出秦軍已經斷糧的消息後,項康馬上加快了追擊速度,並在當天晚上時成功追上秦軍大隊,又和秦軍幹了一仗,兵疲糧盡的秦軍再度大敗,不得不連夜西遁逃走,期間掉隊失散士卒無數,從彭城時的三萬兩千多軍隊,迅速縮水了超過萬人之巨。
雪上永遠只會加霜,次日一早,天上還又下起了大雪,還一口氣下到正午都沒有收歇的跡象,這點固然也給追兵增加了不少追擊的難度,可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在泥濘道路上,又累又餓的秦軍將士卻依然還是痛苦萬分,很多士卒滑倒摔倒後就再沒力氣動彈,不管將領如何的催促辱罵甚至毆打,就是不肯再站起來繼續前行,隊伍之中,甚至還不時響起了哭泣聲音。
飽受戰火摧殘,沿途的鄉亭早就十室九空,就算強行劫糧,搶來那點糧食也是杯水車薪,起不了任何作用,馬匹倒是還有一些,章平也狠得下心來殺馬爲食,可是少帥軍的追兵就在後面,誰也不敢保證什麼時候會突然殺到,所以秦軍也根本不敢停下來殺馬煮肉,只能是步履艱難的拼命向西,腳步不停的趕往碭縣。
到碭縣吃一頓飽飯成了秦軍諸將鼓舞士卒的惟一辦法,爲了儘可能保住軍隊和加快速度,秦軍各級將領只能是不斷告訴軍中士卒,說章平已經派人先行趕到了碭縣傳令,讓碭縣那邊給秦軍將士提前準備熱騰騰的飯菜和溫暖的房舍,只要抵達碭縣城下,秦軍將士馬上就能吃上飽飯,睡上好覺。可惜這樣的招數只是剛開始時有點效果,隨着體力和氣溫的不斷下降,秦軍諸將畫出的大餅便再也無法填飽秦軍將士空扁的肚皮,秦軍的行軍速度,還是不可避免的下降到了一個極其危險的程度。
更糟糕的是,偏巧就在這個時候,少帥軍的騎兵又追了上來,還繞過了秦軍殿後軍隊的陣地,直接奔襲到了秦軍大隊的側翼,秦軍騎兵硬着頭皮出動迎戰,付出了相當慘重的代價,好不容易纔勉強逼退初出茅廬的少帥軍騎兵。而這麼稍微耽擱間,少帥軍的步兵主力又追上了秦軍後軍,向飢腸轆轆的秦軍殿後軍隊舉起了屠刀。
“告訴陳坎,死戰到底,給我們的主力爭取時間。”
聲音沙啞的頒佈了這道命令,章平馬上又催促主力加快速度前進,不再理會負責殿後的陳坎所部,秦軍衆將也沒有一個人質疑的章平決定,因爲他們都知道,這個時候,也只有犧牲陳坎的軍隊,才能爲秦軍大隊贏得逃生的希望了。
其實陳坎也很清楚自軍肯定已經被章平拋棄,不過也還好,出身於咸陽中尉軍的陳坎十分忠於職守,即便明知道自軍已經在劫難逃,也仍然還是帶着軍隊擋住了少帥軍的步兵主力,並咬牙頂住了少帥軍的兩次進攻,爲自軍主力迅速撤離戰場爭取到了寶貴時間。只不過這麼做的代價卻是陳坎所部被少帥軍主力團團包圍,最終幾乎被少帥軍全殲,陳坎本人也在手刃數敵之後選擇了橫劍自刎,用鮮血書寫了自己對大秦朝廷的赤忱忠心。
天色全黑的時候,秦軍大隊又被少帥軍追上,再遭大敗,被迫連夜西逃十餘里才擺脫追擊,可是秦軍的兵力已只剩下了不到一萬五千人,同時害怕少帥軍連夜追擊,章平又不得不丟棄所有隨軍輜重,催促軍隊連夜西進,跌跌撞撞的繼續行向碭縣。
與此同時,在距離碭縣已經不遠的情況下,項康也一度考慮分兵迂迴上前,當道攔住秦軍的道路,可是少帥軍將士的體力也下降得十分嚴重,同樣急需休息,加上道路不熟,夜間行軍過於危險,項康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選擇讓少帥軍將士就地休息兩個時辰,然後再全力追擊。
項康的這個決定當然給了秦軍將士最後的逃命機會,爲了儘快獲得補給和安全的立足地,睏乏到了極點的秦軍將士強打精神,在這個晚上幾乎就沒有休息,不管道路再是如何難走,也依然咬着牙齒拼命堅持,奇蹟般的在天色微明時趕到了距離碭縣城池只有十餘里的位置,並且還和少帥軍的追兵保持了六七裡的距離。
通過路邊殘破的亭舍發現自軍距離碭縣已經不遠,章平趕緊把這個消息公諸於衆,秦軍上下也頓時一片大喜,還奇蹟般的又提高了一些速度,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衝向西面的碭縣城池。而與此同時,第六感還算敏銳的項康也發現自軍已經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全殲敵人的機會,同樣催促軍隊加快前進,踩踏着泥濘溼滑的道路全速追擊。
或許是秦始皇的在天之靈保佑,士氣得到提升的秦軍大隊創造奇蹟,成功在被少帥軍追上前遙遙看到了碭縣城池,而更讓秦軍上下歡呼雀躍的是,此刻的碭縣城頭,也依然還在飄揚着大秦軍隊的黑色軍旗,結果在確認了這一點後,無數的秦軍將士直接放聲大哭,章平也不由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哽咽道:“到了,終於還是到了!”
“將軍,快看!”
這時候,意外突然發生,碭縣城上的秦軍黑色軍旗突然紛紛倒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土黃色的楚國軍旗突然出現,同時秦軍將士還遠遠看到,碭縣的東門忽然被人打開,一支打着楚國軍旗的軍隊大步出城,腳步不停的直接向秦軍這邊衝來。
“楚賊!是楚賊的軍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絕望的叫喊聲在秦軍隊伍裡紛紛響起,此前一度歡喜到了極點的秦軍將士也象登上了過山車一樣,剛衝上高峰就馬上跌落谷底,無數的秦軍將士頓時面無人色,章平本人更是絕望到了極點,臉色蒼白着大吼道:“怎麼可能?楚賊的軍隊,怎麼可能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那來的這支楚賊軍隊?他們是從那裡來的?”
‘馮’字大旗的出現告訴了章平答案,策馬走在少帥軍將士的最前面,當年的侍嶺亭小亭長馮仲是要多得意有多得意,要多意氣風發有多意氣風發,還放聲狂笑道:“暴秦狗賊,你們讓本將軍等得好辛苦啊,本將軍差點就以爲你們不來了。”
採納韓姓親兵的建議,扔下了纔剛拿下相縣不管,把南線主力拉到了位置偏僻的碭縣小城,爲了這個決定,馮仲當然沒少受少帥軍衆將的質疑,馮仲本人也是提心吊膽,生怕自己的選擇失誤,錯過了與主力前後包夾秦軍的寶貴戰機。然而馮仲這一把賭贏了之後,收穫的戰果卻是全面掌握主動,也徹底粉碎了秦軍最後的逃生希望。
爲了活命,走投無路的秦軍只能是捨命向前,拼命衝擊當道攔截的馮仲軍隊,可是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的秦軍將士,現在又如何可能打得贏以逸待勞的馮仲軍隊?即便是章平親自率軍衝鋒,也即便是章平直接出動了隴西精銳突擊,曾經驍勇無敵的隴西精銳在這一刻也衝不垮馮仲麾下的烏合之衆了,相反還被從容迎戰的馮仲殺得是屍橫遍野,血流積窪。
這個時候,項康也已經帶着少帥軍追兵趕到了現場,看到馮仲的主力竟然就在碭縣,原本還無比擔心的項康當然是狂喜到了極點,也不做任何的猶豫,馬上就催兵猛攻,與馮仲前後夾擊秦軍敗兵。
事情到了這步,即便是換成了韓姓親兵統率秦軍也肯定是無力迴天,更別說是靠着兄弟關係才當上秦軍偏師主將的章平,少帥軍主力只一個衝鋒,睏乏絕望的秦軍大隊就馬上土崩瓦解,士卒四散而逃,章平也沒有任何選擇,只能是匆匆換上普通士卒的衣服,扔掉自己的將旗,帶着騎兵撒腿逃命,少帥軍揮師猛擊,象砍瓜切菜一般的肆意屠殺秦軍將士,斬首無數,並抓獲了數量龐大的秦軍俘虜。
這一場仗辛苦就辛苦在追擊上,可是真正的交戰卻只用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戰鬥,西進彭城的五萬多秦軍幾乎全軍覆沒,董克等諸多秦軍將領或是被俘,或是被當陣斬殺,只有少數騎兵僥倖逃出戰場,餘下的軍隊不是被少帥軍殲滅,就是被迫當了俘虜,同時少帥軍此前被迫或者主動放棄的彭城西部城池,也幾乎全部重新回到了項康的魔爪之中。
零星的戰鬥還沒結束,項康就已經策馬衝到了馮仲的面前,見面後項康還二話不說,馬上就重重幾拳砸到了馮仲的身上,然後又勒住了馮仲的脖子,惡狠狠問道:“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暴秦軍隊會往這裡來,早早就把你的主力拉到了碭縣以逸待勞?”
“分析,分析。”馮仲笑嘻嘻的說道:“雖然我不知道少帥你會把暴秦軍隊逼到這一步,但是被我追殺的暴秦軍隊既然搶先一步逃到相縣,又搶在我之前棄城西逃,所以我覺得相縣的暴秦軍隊一定會在棄城撤退前派人和章平匹夫聯繫,章平如果收到這個消息,也一定不會再去相縣,也肯定不敢去還被我們控制的下邑,只會往碭縣來,所以我就趕緊帶着主力先來碭縣了。”
“那你就不怕相縣的暴秦軍隊沒能及時聯繫上章平匹夫,那個匹夫去了相縣?”項康好奇問道。
“沒關係,就算出現了這個情況也沒關係。”馮仲笑道:“我讓項猷兄弟帶着四千軍隊留守了在相縣,交代他說暴秦軍隊窮途末路,就馬上出兵攔截,如果暴秦軍隊勢大,就只許守城,不許出戰,到時候暴秦軍隊進不了城,補給不了糧草,就只能是繼續西進芒縣,我只需要隨時保持和相縣的聯繫,發現暴秦軍隊進兵相縣,就馬上把主力拉到芒縣去,照樣可以把暴秦軍隊堵在芒縣城下。”
“有你的!”項康勒得更緊,笑着說道:“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怎麼就沒發現馮大兄你有這麼厲害的本事?早知道你這麼能用兵,我就應該拜你爲上將軍,讓你替我帶兵去打仗,這樣我就省心多了。”
馮仲被項康勒得求饒,也幾次偷看韓姓親兵的模樣,每次都是欲言又止,想向項康舉薦韓姓親兵,可是沒辦法,自私心理每個人都有,考慮到韓姓親兵如果被項康要走,自己今後就再什麼得力臂助可用,馮仲還是閉上了嘴巴,選擇了能瞞一日算一日,沒有向項康交代自己的底牌。
碭縣城小,即便是容納馮仲的主力都十分吃力,所以在打掃戰場的同時,項康也只好選擇了讓軍隊在城外立營休息,同時又馮仲的引見下,認識了此前自願帶着軍隊和地盤加入少帥軍的陳嬰,還有馮仲在實戰中替自己發掘的幾名少帥軍後起之秀,對他們好言安撫,極盡籠絡,同時又讓人在剛建立起來的中軍大帳里布置宴席,與衆將一同慶祝這次的大勝。
在此期間,已經熟悉了馮仲做派的韓姓親兵倒是沒有在意馮仲習慣性的一再搶功,也沒有急着跳出來告訴項康,說馮仲這段時間的漂亮仗其實都是自己打的,只是耐着性子藉着這個機會仔細觀察項康。好在對於項康的第一印象,韓姓親兵勉強還覺得不錯,爲人沒有架子,能夠禮待馮仲麾下的偏師將領,談吐斯文,文化水平比正宗泥腿子出身的馮仲高出不止一截半點,做事爽快,用兵也還馬馬虎虎,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象馮仲一樣,可以做到從善如流,會不會有什麼剛愎自用的弱點。
“不用着急,先看看再說。”韓姓親兵拿定主意,暗道:“反正他也只是一個少帥,他頭上還有一個元帥項梁,這個時候就算得到了他的重用,將來項梁來了,我也還得在項梁面前證明我自己。與其這個時候冒着得罪馮仲的危險出頭,倒還不如再耐心觀察一下,看看項家叔侄到底值不值得我輔佐,究竟誰更值得我輔佐。”
韓姓親兵悄悄拿定這個主意的時候,意外發生,帳外有人突然進帳報告,說是戰俘營那邊發生騷亂,有一些秦軍俘虜發起暴亂,逼得率軍看守戰俘的丁疾痛下殺手,已經殺了一些秦軍俘虜武力鎮壓動亂,項康聽了奇怪,問道:“俘虜爲什麼要暴亂?有沒有原因?”
“回稟少帥,聽說是暴秦俘虜要吃的,我們的後軍又一時半會造不出飯,暴秦俘虜就說我們要故意餓垮他們,然後把他們全部處死,所以就鬧起來了。”來報信的丁疾軍信使如實答道。
“這些狗賊!”朱雞石一聽破口大罵,說道:“少帥,用不着客氣,反正都是從關中來的暴秦狗賊,乾脆直接全部殺了算了。”
好幾個深恨暴秦朝廷入骨的少帥軍將領紛紛附和,都覺得這次抓到的秦軍俘虜都是關中而來,不必有任何的心慈手軟,與其白白浪費糧食養活,倒還不如直接一刀宰了乾淨。好在項康沒聽這些餿主意,還下意識的想起了自己堂哥項羽在歷史上的傑作——坑殺二十萬秦軍俘虜,坑得關中百姓個個對老項家恨之入骨,劉老三才剛反攻打進關中,關中百姓就紛紛加入劉老三的軍隊攻打老項家,也把關中和巴蜀這些秦國舊地變成了劉老三的穩定戰略後方。
也正因爲項羽這個血淋淋的例子,所以只是稍一思索,項康很快就命令道:“晁直將軍,你帶你的本部人馬去給丁疾幫忙,先把戰俘營控制住,但是不許隨便殺人,我馬上就去親自安撫戰俘。另外再告訴丁疾,叫他優先控制戰俘,不許濫殺無辜。”
晁直領命,馬上就出帳去率領軍隊出動,項康則又說道:“各位將軍,看來我們得過一會再盡興慶祝了,大家都和我一起去看一看情況,這事如果處理不好,對我們以後的戰事肯定影響很大。”
衆將答應,韓姓親兵也瞟了項康一眼,暗道:“看你的本事了,這件事處理不好,是對你今天的戰事影響很大,但你如果處理好了,今後你就可以受益無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