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陽之戰持續的時間雖然不是很長,從少帥軍主力被迫退守睢陽防線開始,一直到秦軍主力主動撤回陳留一帶休整爲止,前後加在一起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短暫得連少帥軍甚至都沒機會執行原訂的戰術計劃,用騷擾和切斷糧道的卑鄙手段逼迫秦軍退兵,可戰事之劇烈,戰事強度之高,戰局變化之迅速,卻是交戰雙方事前誰也沒有想到,也誰到沒有做好軍事和精神上的準備,所以纔不得不以平局告終。
秦軍主力這次算是被陰慘和耗慘了,章邯的得力副手董翳三次殘敗在少帥軍的無恥詭計之下,每一次都是損失慘重,也每一次都是輸得狼狽萬分;章邯也好不到那裡,三次親自率軍出戰,兩次被少帥軍靠着工事優勢力戰逼平,一次慘敗,如果不是在襄邑渡口發起絕地反擊,再度扭轉局勢,秦軍主力肯定還得再遭慘敗,即便沒有全軍覆沒的危險,也肯定得是折胳膊斷腿,傷亡更加慘重。
然而即便如此,秦軍主力還是被耗得疲憊不堪,師老兵疲,難以再次發起大規模決戰,同時多次失敗之後,秦軍的兵力損失也相當可觀,累計接近了五萬之巨,傷及元氣,另外糧草不足和運糧道路過於漫長的弱點也逐漸開始暴露,所以章邯別無選擇,只能是選擇撤回陳留一帶休整就糧,等將來再找反秦聯軍算帳報仇。
反秦聯軍這邊也一樣,項梁的楚軍,呂臣、英布和魏豹等人的僕從軍,全都在襄邑損失慘重,軍械武器和糧草輜重幾乎全部丟光,必須要另尋補給。而少帥軍雖然靠着項康、周叔和‘馮仲’等人出類拔萃的運籌指揮,始終沒吃什麼大虧,還一直都在佔便宜,可是反覆多次的大戰下來,少帥軍將士還是幾乎徹底累垮。所以反秦聯軍也沒有任何選擇,即便明知道秦軍有可能捲土重來,也只能是趕緊離開睢陽,一起撤回少帥軍目前的主城彭城休整。
撤兵路上,編制保持得最爲完整的少帥軍依然還是擔起了殿後重任,雖說這次殿後毫無難度,可是少帥軍每每爲大局着想的義舉,還是贏得了友軍對項康和少帥軍將士的感激和尊重,對少帥軍極爲禮敬,不過很多人也很清楚,這恐怕也是少帥軍最後一次保持獨立編制實施軍事行動了,只要撤回了彭城,少帥軍馬上就回被楚軍收編,甚至還有可能被徹底打亂編制,重新整編。
少帥軍的決策層也都對這一情況心知肚明,但不管是周曾、陳平和酈食其等文官,還是馮仲、晁直和鄭布、丁疾等武將,全都沒有任何的怨言,更不敢開口勸說項康做點什麼改變這一情況,因爲他們都很清楚,在這個極爲重視禮法、長幼和尊卑的時代,項康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絕對不敢甩開項梁單幹,繼續獨立自主,自成一體,所以少帥軍衆人也只能是表明上有說有笑,實際上心裡忐忑的率軍東進,最後一次打着少帥旗幟行軍趕路。
項康本人更加不敢多說什麼,首先是孝道註定了項康只能是接受楚軍的收編,其次是真正與項梁會師之後,項康也終於明白了自己和英雄二叔在威望和影響力方面的巨大差距,同樣是一軍主帥,項康不管做得再多,也很難讓其他的反秦友軍心悅誠服,主動接受收編,同時散落在民間的舊楚貴族也大都對項康持觀望態度,不肯屈身爲項康所用的絕對不在少數。
然而項梁卻截然不同,還只是在撤退路上,英布和呂臣兩軍就已經接受了項梁部下的勸說,答應在撤回彭城後接受項梁的收編,放棄之前一直高舉的張楚旗幟,改打楚國大旗,另外流竄到了陳郡南部的張楚殘軍召平所部,也主動與項梁取得了聯絡,主動請求趕往彭城接受項梁的收編。至於那些散落在民間的舊楚遺貴,更是爭先恐後的跑到項梁的面前請求錄用,甚至就連楚國王室的後裔景駒,也從少帥軍的控制地裡跳了出來,跑到項梁的面前恢復身份,請求與項梁一起復興楚國。
“畢竟是真正的武信君傳人啊!我這個隔了一輩又隔了一層血脈的項家子弟,是趕不上叔父的威望和影響力啊。”悶悶不樂的嘀咕了一句之後,心裡多少有些嫉妒的項康也只能是把這個遺憾拋在腦後,老老實實的隨着叔父撤返彭城,去迎接自己即將改變的命運。
四月初,反秦聯軍順利撤回到了彭城城下,留守彭城的少帥軍文武在項聲的率領下出城十里迎接,以最爲隆重的禮節迎接項梁到來,項梁儀容尊貴,對新歸附的少帥軍文武勉勵有加,知道馬上就要變天的少帥軍文武也對項梁恭敬有加,人品不怎麼樣的王詠更是對項梁諂媚萬分,還沒有正式被楚軍收錄,就已經把項康這個舊主徹底拋到一邊,讓晁直、朱雞石等少帥軍老人十分不滿,項康的心裡也很是不是滋味。
也還好,項梁也很清楚項康的情況,爲了安撫項康這個爭氣侄子,回到彭城後,項梁一直讓項康居於自己的左列首位,位置還在項康的霸王大哥項羽之上,重視親情的項羽也毫無怨言。然後在隨着項康見到虞妙戈時,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戴了某種帽子的項羽除了驚歎於虞妙戈的美貌外,同樣也是對虞妙戈規規矩矩,沒有生出任何貪戀,讓項康多少又放了一些心。
接下來當然是真正的重頭戲,正式入主了彭城後,項梁下令在楚軍營地擺設宴席,召集衆人一起聚宴,項康不敢怠慢,趕緊領了收到邀請的少帥軍衆人準備過營聚宴,臨走時,項康還頗有些戀戀不捨的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帥帳,神情甚是惆悵。旁邊已經辭去魏國官職的陳平看出項康的心思,忙低聲問道:“少帥,你可是打算藉着這個機會,把印信當衆獻給項柱國。”
項康默默點頭,陳平也不阻攔,只是又低聲說道:“少帥,在你正式交出兵權之前,能否最後再下一道命令,從軍中取出一萬金交給在下,在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須要用到這筆錢。”
沒問陳平要這一萬金做什麼,項康只是馬上下令,讓陳平去軍需官處支取一萬金,陳平也沒解釋自己要用這筆錢做什麼,僅向項康拱了拱手,表示對項康用人不疑的感激。
被陳平料中,來到了楚軍大營後,當着無數文武將士的面,項康無比主動的向項梁獻上了自己的印信,交出兵權請求接受項梁的收編,項梁推辭再三,項康還是不肯收回,項梁也這才接過印信,正式接替項康掌管少帥軍的兵權。然後在衆人的歡呼讚譽聲中,項梁又拍了拍項康的脊背,低聲說道:“康兒,你放心,叔父虧待不了你。”
不管是於情於理,於信於義,英雄二叔都絕對不會虧待了自己,這一點項康當然非常清楚,所以即便是暫時交出了兵權,宴會過後,項康還是十分放心的沒再回到少帥軍營地,安心返回城內,去享受虞家姐妹的溫柔甜蜜。不過項康卻又沒有想到的是,正當自己將虞家姐妹同時摟入懷中時,極度惱恨自己的三叔項伯,也鬼鬼祟祟的找到了自己的英雄二叔,還不顧自己英雄二叔的一再呵斥,堅持說了一番對自己十分不利的話…………
次日上午,已經正式收編了少帥軍和英布、呂臣二軍的項梁再度在楚軍營地中召開會議,全面調整楚軍的人事架構,重新安排各支軍隊的統兵將領。然後也不出項康所料,項梁果然讓英布和呂臣各自統領原有軍隊,接受自己的直接號令指揮。而少帥軍這邊,因爲少帥軍的體量實在太大的緣故,項梁也果然是大開大合,迅速分拆總兵力足足是楚軍一倍的少帥軍——這點真不能怪項梁,無論換成是誰,都絕不可能允許部下的直屬軍隊實力遠遠超過自己的直屬軍隊。
東海郡的少帥軍被項梁一分爲二,分別交給項睢和陳嬰率領,泗水少帥軍也被分成兩支軍隊,交給項聲和項悍二將率領,碭郡的少帥軍則被項梁交給楚將曹咎統率。而對於屯兵彭城的少帥軍主力,項梁的動作更大,竟然把項莊和馮仲這兩支軍隊都單獨劃撥出來,雙雙獨自成軍,也雙雙直接聽從項梁的號令指揮。另外還有項揚和項它這兩個項家子弟,也都被項梁調出少帥軍,其中項揚被安排進了馮仲的軍隊任職,項它則到陳嬰軍隊裡擔任統兵將領。
少帥軍一下子就直接四分五裂,一手組建起少帥軍的項康難免心裡十分不是滋味,不過還好,馮仲還算講點義氣,馬上就站出來拱手說道:“項柱國,末將才幹平庸,實在是不堪大用,貿然出任重職,只怕會誤了楚國大事。還請項柱國收回成命,讓末將繼續位居項康將軍之下,輔佐他爲楚國效力。”
很是感動的看了馮仲一眼,項康不敢吭聲,項梁卻是微微一笑,說道:“馮將軍不必這麼謙虛,你之前康兒帳下的時候,不是早就已經獨當一面,總司康兒的南線戰事了嗎?而且你獨自統兵不但從無一敗績,還一仗比一仗打得漂亮,早就證明你可以獨成一軍,獨當一面了,又何必還要這麼謙虛?”
“馮將軍,我兄長這是在擡舉你。”項伯也滿面笑容的說道:“兄長這麼賞識你,給你這麼好的建功立業機會,你又何必還要謙虛?還不快謝過我兄長的提拔?”
馮仲無比猶豫的看向項康,項康心裡流淚,可臉上卻還得強作笑容,說道:“大兄,恭喜你,這是你應得的,別楞着了,快向我叔父道謝吧。”
見項康也開口這麼說,對項康確實很講義氣的馮仲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是老實謝了項梁的提拔,從此離開項康,與項康一起直接聽令於項梁的號令指揮,項康在軍隊裡的一大得力臂助,也結結實實的被人一刀砍去。
心裡十分愧疚,採納親兄弟的餿主意砍去愛侄的得力臂膀之後,項梁終於手下留情,除了封項康爲右將軍外,又將餘下的少帥軍隊伍全部交還給了項康統領,還不顧另一個愛侄項羽的極力懇求,堅持讓項冠統率少帥軍騎兵繼續隸屬於項康,沒有再繼續削弱項康所部的實力。同時項梁還說道:“我大楚能夠復興,康兒絕對是居功至偉,戰功不能不賞。這樣吧,康兒,叔父也給你一個封號,封你爲蘭陵君,待將來大事成功之後,蘭陵就是你封地。”
“叔父錯愛,小侄愧不敢當。”項康趕緊謙虛,說道:“我軍之中,惟獨叔父你一個人擁有封號,小侄何德何能,如何敢與叔父共有封號?還請叔父收回成命,能夠官封右將軍,小侄已經心滿意足了。”
“你有大功於國,這是你應得的。”項梁搖頭,說道:“你不必謙虛,就這麼定了,以後你就是我們楚國的蘭陵君了。”
項康再次推讓,可項梁堅持不許,項康無奈,也只好接受了自己在來到這個時代後的第一個封號——蘭陵君。也還好,稱呼還算不錯,起碼順耳。
受封了蘭陵君後,衆人當然紛紛向項康道賀,項康含笑一一道謝。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範老頭卻突然站了出來,向項梁拱手說道:“上柱國,有一些話老夫早就想講了,雖然右將軍在復興楚國的大事上勞苦功高,受封君侯是理所當然,但這個封號並非出自楚王所賜,難免會讓人覺得名不正則言不順。老夫愚見,我們是應該效仿魏齊等國,從楚王后裔中擇賢擁立,重建楚國宮廷了,惟有這樣,我軍與楚地義軍方可緊密團結在楚王旗下,力抗暴秦,重興楚國。另外立功受賞,也可以名正言順,更加可以激勵我軍將士奮勇殺敵,力破暴秦。”
“果然來了。”
項康瞟了範老頭一眼,卻並沒有說話,倒是項伯難得狗嘴裡吐出一顆象牙,說道:“楚王還用找別人擁立?我兄長是舊楚名將項燕嫡子,對楚國有再造之功,復立楚王,我兄長不當楚王,誰當楚王?”
項伯開了這個頭,一些真心擁戴項梁和想要政治投機的楚軍文武當然是紛紛附和,都說項梁應該自立爲王。範老頭卻是白眉一揚,憤怒說道:“項大師,還有各位,難道你們想讓項柱國重蹈張楚王陳勝的覆轍嗎?”
怒喝過後,範老頭又振振有辭的說道:“各位難道沒有聽說過?張楚王陳勝攻破陳縣之後,中原名士張耳、陳餘勸他不要稱王,尋找六國王室後裔擁立,以此樹黨羽,結盟友,弱敵強己!可陳勝偏偏不聽,非要自立爲楚王,致使楚地人心離散,也讓他的部下紛紛效仿,先是武臣自立爲趙王,然後韓廣自立爲燕王,接着魏國齊國又紛紛與他反目,衆叛親離,這纔在暴秦軍隊面前不堪一擊!項柱國雖是舊楚名將項燕公的嫡子,但並非楚國王室後裔,倘若自立爲楚王,豈不是與僭越稱王的陳勝一般無二?”
項伯等人啞口無言,範老頭也這才轉向項梁,拱手說道:“項柱國,王位雖然誘人,但是如果資格不夠,僭越自立的話,非但會讓天下人恥笑,還會導致人心離散,自取其禍。柱國你一家只是在楚國世代爲將,自立爲王,楚人必然不服。但是柱國你如果大公無私,尋找楚王后裔擇賢而立,那麼楚地人心,必然人人歡悅,舊楚遺民,也必然人人嚮往,有了民心支持,楚民擁戴,柱國你又何愁暴秦不滅,楚國不興?”
那怕是在漢末時期,範老頭說這樣的話也肯定會被人認爲是迂腐書生之見,可是沒辦法,現在是秦末,全部採取貴族精英制度的六國覆滅才只有十幾年時間,貴族血統比較高貴的理念還依然深入人心,成天打着項燕後裔旗幟招搖撞騙的項氏家族更是極爲重視這個問題。所以和歷史上一樣,猶豫了許久後,覺得自己血統不夠高貴的項梁還是下定了決心,點頭說道:“範公此意,正合我心。不錯,要想盡收楚地民心,惟有擁立楚王后裔重建正統,方是上策。”
“兄長。”項伯一聽急了,忙說道:“我們項家人已經打下這麼廣大的土地,怎麼還能讓別人來坐我們的江山?”
“住口!休得胡言亂語!”項梁呵斥,又說道:“什麼我們項家人?是楚國將士!難道你忘了,我們項家世代忠於楚國,世世代代都是楚國臣子,我們項家人都是楚國將士,我們打下的土地,當然都是楚國的江山!”
喝退了其實是爲自己着想的項伯,項梁又咬了咬牙,說道:“就這麼定了,儘快尋找楚王后裔,擁立爲王,重建我楚國社稷!”
見項梁決心已下,曾經是楚國令尹的楚將宋義忙站了出來,拱手說道:“既然上將軍決心擁立楚王之後,那麼也不必費心尋找。難道上將軍忘了,楚王之後景駒,目前就在我們軍中?”
“景駒?”
還是得宋義提醒,項梁這才突然想起,自己軍隊裡確實已經有一個有着楚國王室血統的景駒,可以合法合理的擁立他爲楚王。而項康見情況不妙,忙出列說道:“上柱國,擁立楚王之事重大無比,不能輕率決定。以末將之見,此事最好還是細細商量,然後再做決定不遲。”
說罷,項康還故意咳嗽了一聲,項梁會意,知道愛侄肯定是有話要說,便點了點頭,同意了項康的主張,然後又商議了一些其他和軍隊有關的事務後,項梁便宣佈散帳,讓衆人下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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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項梁的吩咐,衆人紛紛告辭離去,項康故意拖延到了最後才走,然後還是在沒有外人在場後,項康才求得項梁允許,上前湊到了項梁的耳邊說道:“叔父,你如果決心擁離楚王之後,小侄不反對。但是以小侄之見,你萬萬不能擁立景駒。”
“爲什麼?”項梁低聲問道。
“景駒年長,已有主見。”項康回答得很簡單,低聲說道:“他被擁立爲楚王后,如果與叔父你的意見相左,又不肯聽叔父你的良言進勸,豈不是讓叔父你爲難?”
項梁恍然大悟,而再接着,本就對項康十分愧疚的項梁難免更是愧疚,拉着項康的手說道:“康兒,委屈你了,想不到叔父這麼對你,你還這麼爲我着想。”
“叔父,不必說了。”項康很是誠懇的說道:“如果換成了我處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一定會這麼做。”
項梁聽了更是感動,又拉着項康的手連連搖晃,項康心裡卻暗歎道:“算是我盡孝道吧,不過也最好是把熊心那個放牛娃找出來,不然歷史改變得越多,我的優勢就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