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就不喜歡正面強行攻堅,項康還一度十分擔心項梁着急援救偏師,會選擇迎難而上,逼着楚軍將士正面強攻已經被秦軍修建得如同銅牆鐵壁一般的鄒縣堅城,給楚軍將士造成重大損失。不過項康很快就發現自己又低估了英雄二叔項梁,面對着攻堅難題,項梁雖然也有讓楚軍將士大量趕造攻城武器,卻並沒有急着決定何時發起攻城,同時一邊派人北上,嘗試與被困的楚軍偏師取得聯繫,探察秦軍主力的各種詳細情況,一邊讓項睢親自從郯城督運糧草北上,早早就做好了要長期苦戰的準備。
和項康臭味相投的陳平一眼就看穿了項梁的心中所想,並向項康提醒道:“右將軍,這些天你的言行舉止最好謹慎些,這是武信君收編淮泗軍隊後的第一戰,還偏偏碰上了最難打的堅固城池,他肯定要慎之又慎,力求首戰必勝,以免損了他的聲望。你如果不注意一下言行,被人抓住把柄捅到了武信君的面前,就算武信君再這麼大度,恐怕心裡也不會舒服。”
知道項伯肯定巴不得揪住自己的小辮子跑到項梁的面前打小報告,項康便也牢牢記住了陳平的叮囑,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一直小心說話做事,除了按照項梁的命令讓士卒大量趕造攻城武器外,又嚴格約束麾下將士,不敢流露半點驕狂之態,小心翼翼的只是等待項梁做出戰術堅定。
但是該來的始終還是跑不掉,抵達鄒縣戰場的第五天下午,基本摸清楚了秦軍的大概情況後,項梁還是在中軍大帳中召開會議,向包括項康在內的楚軍衆將說道:“瑕丘戰場的情況,我們的斥候細作已經大概摸清楚了,章邯匹夫的主力大約有十六萬多些,其中一萬五千被他部署在魯縣,保護他囤積在魯縣城裡的糧草。餘下的十五萬左右,有四萬左右被他佈置了泗水北岸,配合壕溝壘牆包圍我們被困在瑕丘城裡的偏師。另外十一萬由章邯匹夫親自率領,駐紮在泗水南岸,阻攔我們援救偏師。”
“暴秦軍隊把瑕丘包圍得太嚴密,羽兒那邊我們沒辦法聯繫上,也就沒辦法知道他們的具體情況。”項梁的臉色很是嚴峻,又說道:“不過按照常理推想,我們偏師的情況肯定不會,瑕丘只是一座小城,今年的糧食又還沒有成熟,城裡就算有點餘糧也肯定不多,我們的偏師不管再怎麼節約,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
“我們不能冒險繞過鄒縣直接去救瑕丘。”項梁又接着說道:“因爲鄒縣正好掐在我們的糧道咽喉上,我們的主力如果冒險直接北上,一旦不能迅速擊潰章邯匹夫,被章邯匹夫拖進了消耗戰,那麼要不了多久,我們的糧草肯定就會出問題,不但更沒機會救出我們的偏師,主力也會遇到危險。”
“所以沒辦法,我們只有強攻鄒縣這惟一一個選擇了。”項梁的語氣變得十分嚴肅,說道:“鄒縣的城防情況你們也清楚,這場仗肯定無比難打,但不管再怎麼難打,我們也必須得打!老夫希望你們回去後好生激勵士卒,鼓勵他們奮勇作戰,務必要不畏艱辛,儘快拿下鄒縣,打開我們進兵瑕丘的道路!”
“諾!”楚軍衆將一起抱拳唱諾,項梁滿意點頭,又當場宣佈第二天就向鄒縣發起進攻,先攻破秦軍在城外的營地,然後再強行攻城,接着又迅速安排了出戰軍隊,準備動用五萬兵力強行攻堅。
做好了部署安排後,項梁下令散帳,讓衆將立即返回各自營地去組織軍隊備戰,項康不敢違拗,老實領命,趕緊回到自己的營地,召集自己的麾下將領組織備戰。結果晁直和朱雞石等將倒是沒有什麼話說,接受了命令後就馬上去動員士卒,項康好不容易從魏豹那邊挖過來的周叔卻沒有急着動彈,還在其他將領都離開後,直接向項康問道:“右將軍,武信君真的下定決心要強攻了?他難道就不怕久攻鄒縣不下,挫折了我軍的銳氣,給了暴秦主力以逸待勞的機會?”
“叔父他也是沒辦法。”項康的臉色明顯有些陰鬱,說道:“鄒縣正好掐在我們的糧道咽喉上,如果不拿下這出要害,不管是彭城還是郯城都沒辦法把糧草送到瑕丘前線,我們又沒有任何把握迅速擊潰暴秦主力,所以叔父沒有多餘的選擇,只能是先拿下鄒縣,疏通了糧道,然後才能繼續進兵。”
周叔沉默,卻並不肯死心,又問道:“右將軍,北面的暴秦軍隊部署情況如何?我們的斥候細作摸清楚了沒有?”
“大概摸清楚了。”
項康順口回答,然後才把項梁介紹的秦軍軍情仔細告訴給了周叔,結果周叔一聽大喜,忙問道:“右將軍,暴秦軍隊把糧草囤積在了魯縣城裡,這點是不是肯定?”
“應該不會錯吧。”項康答道:“我們的細作再怎麼無能,也應該不會把暴秦軍隊的屯糧地也搞錯。”
“那我們這場仗贏定了!”周叔語出驚人,忙說道:“右將軍,快去見武信君,請他收回成命,不要再冒險強攻鄒縣了。我們只要多帶一些糧草,繞過鄒縣直接去打魯縣,就馬上可以化被動爲主動,反過來掌握碭郡戰場的主動權,再想擊退章邯匹夫的主力,等於就是易如反掌!”
“直接去打魯縣?”項康一楞,十分疑惑的說道:“這麼做有用嗎?魯縣是暴秦軍隊的屯糧地不假,我們只要拿下了暴秦軍隊的糧倉,也是可以馬上扭轉戰局,把暴秦軍隊逼到下風?但魯縣是碭郡的郡治,城池堅固肯定還在鄒縣之上,又有暴秦軍隊的重兵把守,我們怎麼可能輕易拿得下來?”
“右將軍不用擔心,我們用不着拿下魯縣,只要包圍了魯縣,切斷了暴秦軍隊的運糧道路,這一場仗照樣是我們穩居上風!”周叔自信滿滿的說道:“右將軍不要忘了,暴秦軍隊既然有魯縣可以屯糧,那麼軍營裡肯定不會有太多的糧草儲存,我們只要切斷了他們的運糧道路,那麼要不了多久,暴秦軍隊必然急於求戰,到時候我軍不但可以以逸待勞,我們被包圍在瑕丘城裡的偏師也肯定可以乘機自行突圍,配合我們的主力前後夾擊,大破暴秦軍隊!”
眨巴着不算太難看的細長眼睛盤算了片刻,又注意到地圖上的魯縣位於泗水南岸,自軍無需渡河便可直接威脅到秦軍屯糧地,項康下定決心,站起來說道:“我這就去見叔父,勸他改用這個策略。不過這個策略也有些冒險,我叔父未必會聽,所以我們還是得繼續備戰,免得叔父堅持要先打鄒縣,貽誤了戰備。”
周叔答應,趕緊出帳去組織項康分派給自己統領的軍隊備戰,項康則匆匆出帳,又往中軍營地而來,然而還不湊巧,進得中軍營地後,纔剛看到項梁的中軍大帳,項康就迎面碰上了與自己八字不合的項伯。見項康又來中軍營地,極其憎惡項康的項伯還厲聲喝問道:“項康,你二叔讓你回營備戰,你不去好生準備明天的攻堅,又來這裡幹什麼?”
這個時代的孝道大於天,再怎麼心裡窩火也沒用,項康只能是強忍怒氣,拱手說道:“叔父恕罪,小侄有很重要的軍情需要面呈二叔,所以就又過來了。”
“上將軍都已經安排好了,還能有什麼重要的軍情需要面呈?”項伯態度粗暴的說道:“馬上回去備戰,上將軍現在正在和其他人商量軍情大事,也沒空見你。”
聽到這話,項康脾氣再好也不由有些按捺不住,硬着脖子說道:“三叔恕罪,事關軍機,我不能不立即面見上將軍,而且我是楚國的右將軍,目前在楚國軍中的地位僅在上將軍之下,無論是誰也沒權力攔着我拜見上將軍!”
“你說什麼?”項伯一聽頓時一蹦三尺高,當着無數站崗士卒的面瘋狂咆哮道:“小豎子,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在老夫面前擺右將軍的架子?你難道忘了,當初如果不是老夫看在同是項家血脈的份上撫養你長大,你這個小豎子早就不知道餓死凍死多少次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老夫前些年真是白養你了!”
項康咬緊了牙齒,還忍不住悄悄攥緊了拳頭。不過還好,就在這個時候,中軍大帳那邊恰好過來了一個項梁的親兵,還一見面就驚奇的說道:“右將軍,你怎麼在這裡?正好,武信君有令,要你馬上去見他,有重要軍情想和你商量。”
項康一聽鬆了口氣,趕緊答應,然後馬上拔足就走,項伯卻是不肯罷休,大步跟着項康直來大帳,還比項康更早一步衝進中軍大帳,張口就大聲嚷嚷道:“兄長,你到底管不管我們項家的子侄?你知不知道,剛纔我們的好侄子項康,不但在我面前擺右將軍的架子,還當衆頂撞我?”
“出什麼事了?”
高坐帳中的項梁疑惑詢問,項伯再次搶着開口,把自己和項康剛纔發生的衝突添油加醋的說了,很是紅口白牙的把項康污衊了一番,項康聽得大急,忙把事情經過如實說了,又說自己有旁邊站崗的楚軍士卒做證。可惜項梁聽了卻只是大皺眉頭,說道:“康兒,也不用找人來給你做證了,你三叔是做得不對,但你身爲晚輩,也不應該這麼對你三叔說話。快,向你三叔賠罪。”
項康委屈得幾乎落淚,可還是忍氣吞聲的向項伯賠了罪,項梁也這才向項伯呵斥道:“阿弟,不是我這個當兄長說你,康兒是你的晚輩不假,可他畢竟是我們楚國的右將軍,誰給你的權力阻攔他來向我面呈軍情?來人,把項伯拖下去,重打二十軍棍!”
項梁的賞罰還算分明,項康也這纔是出了一口怨氣,可惜令尹宋義卻站了出來替項伯苦苦求情,端平了水碗的項梁也就坡下驢,衝項伯怒喝道:“看在宋令尹的面子上,暫時記下你這頓軍棍,下次再敢無端擾亂軍機,兩罪並罰,絕不留情!站到一邊去,沒有我的吩咐,不準亂說話!”
還是在項伯灰頭土臉的站到了旁邊後,項康才意外的發現,與自己情同手足的馮仲竟然也在項梁的中軍大帳裡,可惜見面的地點註定了項康沒辦法和馮仲隨意交談,二人只能是互相點了點頭算是見禮。而項梁喝退了項伯後,又向項康說道:“康兒,正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剛纔馮仲將軍來見我,給我提出了一個用兵建議,策略雖然有些冒險,可是又頗爲可行,一旦得手,我們馬上就可以化被動爲主動,反過來佔據碭郡戰場的上風。我有些拿不定注意,所以叫你來商量一下。”
“敢問叔父,是什麼建議?”情緒還沒平定的項康順口問道。
“馮將軍建議我們棄打鄒縣,直接北上去打魯縣,切斷暴秦軍隊的運糧道路,逼迫暴秦主力主動尋求和我們決戰……。”
項梁還沒把話說完,項康就已經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脫口問道:“馮大兄,怎麼你也來勸我叔父棄打鄒縣,直接北上去打魯縣?”
“我也來?”馮仲被項康問得一楞,然後馬上回過神來,驚訝反問道:“項兄弟,難道你也想勸武信君棄打鄒縣,直接北上去包圍暴秦軍隊的屯糧地魯縣?”
“看來這次周叔又和馮仲想到一起了。”
項康恍然大悟,然後才把周叔的策略變成自己的主張,原原本本的稟報給了項梁,結果項梁一聽大喜,說道:“想不到康兒你和馮將軍心有靈犀,竟然能夠同樣想到這個反客爲主的辦法,這麼說來,康兒你是贊同我們稍微冒一下險了?”
“叔父,打仗本來就是冒險。”項康答道:“章邯匹夫分兵扼守鄒縣,擺明了是想逼迫我們強攻鄒縣疏通糧道,我們如果如他所願強攻鄒縣,肯定是落入下風處處被動。惟有突出奇兵,反客爲主,這樣才能佔據主動,反過來把章邯匹夫逼入下風。”
之前就贊同馮仲冒險策略的好戰份子範老頭也跟着開口勸說,項梁則用手指頭敲打着案几盤算,半晌纔開口喝道:“就這麼辦!不打鄒縣了,直接北上,去打魯縣!”
都知道鄒縣不好打的項康和馮仲一起鬆了口氣,然後又提醒項梁派人催促項睢押運的糧草趕快北上,讓楚軍主力有更多的糧草可用,項梁微笑說道:“不用催,順利的話,睢兒押送的糧草明天正午之前就能送到,我們明天就可以直接繞過鄒縣北上。”
項康一聽大喜,忙建議道:“叔父,小侄還有一個建議,我們在北上途中,不妨故意派遣幾個信使,攜帶密信去瑕丘送信,在信上說我們準備直接去救瑕丘,讓我們的偏師做好準備,只要我們的主力抵達了瑕丘戰場,他們就馬上突圍出來和我們會合。這些假信只要被暴秦軍隊截獲,章邯匹夫一定會信以爲真,放鬆對我們直接北上魯縣的警惕,我們再想突然合圍魯縣,也可以容易許多。”
“說到用計,我們軍隊裡還真沒有誰比你拿手。”項梁慈愛的笑笑,點頭說道:“好,就這麼辦,這事我會仔細安排的。”
言罷,項梁又派人傳令楚軍各營,讓楚軍將士放棄備戰,第二天一早就把軍器輜重裝車,只等項睢的糧隊一到,就馬上繞過鄒縣直接北上,項康和馮仲見項梁對自己的建議言聽計從,自然也是十分歡喜,很快就一起歡歡喜喜告辭離去。
項康和馮仲一起走了,項梁又趕走了在場的其他楚軍文武,然後才把項伯叫到面前,對着他大發了一通雷霆,項伯不敢頂嘴,垂着頭任由項梁臭罵,不過在項梁發夠了脾氣,揮手讓項伯滾下去休息時,項伯又突然面露奸笑,說道:“兄長,小弟當初提出的建議,現在你是不是應該覺得很對了?”
“什麼建議?”項梁沒好氣的喝問道。
“把馮仲直接調到你帳下聽用啊。”項伯奸笑說道:“馮仲這個匹夫有多會用兵,兄長你今天是親眼所見了。如果不是小弟當初力勸你把他直接調到你的帳下聽用,我們的軍隊裡,還有誰能治得住你喜愛那個侄子?”
項梁不吭聲了,項伯則又好心好意的說道:“兄長,小弟我有時候或許是做得過份,可我真的是爲了你好,如果不適當打壓一下我們堂兄弟的那個兒子,我們軍隊裡,遲早還是會出現兩個主帥。”
“閉嘴!少在這裡挑唆,給我滾!”項梁沒好氣的呵斥,可是項伯奸笑着滾了之後,項梁還是心中難免有些動搖,這也是人之常情,真怪不得項梁會聽了項伯的挑唆。
依照項梁的安排,放棄備戰的楚軍將士第二天一早就開始把輜重糧草裝車,結果靠着馳道的交通便利,項睢也果然在正午之前就把東海郡糧草送到了鄒縣城下,項梁聞報大喜,當即命令楚軍拔營,當天就直接繞過鄒縣北上,直接向瑕丘戰場開拔。駐守鄒縣的秦軍司馬盡所部因爲實力不及楚軍主力,又害怕楚軍是在引蛇出洞,不敢有絲毫動彈,最後還是在確認了楚軍主力確實已經北上走遠了之後,司馬盡才趕緊派出快馬,走小路去給章邯報告消息。
司馬盡的信使把消息送到章邯面前時,正好項梁故意派出的幾個信使也先後被嚴密封鎖瑕丘的秦軍主力截獲,把假信呈報到了章邯的面前,章邯看完後果然信以爲真,不但絲毫沒有懷疑這是項梁的故意所爲,還獰笑道:“來吧,項梁老匹夫,本將軍這次倒要看看,你怎麼才能救得出逆賊侄子。”
獰笑過後,章邯還去令北岸秦軍,讓駐守在泗水北岸的秦軍各營做好準備,一旦發現瑕丘城裡的楚軍偏師出城突圍,立即迎頭痛擊,絕不能讓楚軍偏師僥倖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