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願以償的拿下鉅鹿城池後,是否赦免張耳父子只是一件小事,真正考驗項康政治能力的,還是趙王趙歇的處理問題。
其實早在從濮陽北上鉅鹿的途中,項康就已經反覆考慮過如何處理趙王趙歇這個棘手問題,還不止一次考慮過如果趙歇活到了鉅鹿城破,就暗示部下動手,或者讓自己的衛士出手,在成功攻破鉅鹿後一刀結果了趙歇的小命,然後徹底廢除趙國,重新在趙國土地上推行郡縣制,由自己直接控制趙國的土地城池和百姓。
各種客觀存在的原因又迫使項康不得不打消了這個誘人的念頭,原因一是趙國周邊還有臧荼、田假和田都三股獨立勢力,把事情做得太絕,不給他們看到可以繼續稱王的希望,肯定會把他們逼到西楚軍那邊去,大幅度增加漢軍一統天下的阻力——臧荼、田假和田都不是傻子,當然不會心甘情願的交出王爵、地盤和城池,項康一旦觸動他們的核心利益,他們也當然要和項康拼命到底。
第二是隨着對這個時代具體情況的書信瞭解,項康已經逐漸發現,歷史上劉老三統一華夏後搞的半郡縣半分封制,並不是劉老三犯傻不知道什麼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更不是劉老三沒有遠見不知道什麼叫做養虎遺患,而是受限於時代背景的無奈之舉,也是一種相當聰明的權宜之計。
目前的華夏九州還沒有辦法全面推行中央集權制,這是項康不得不承認的客觀現實,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關鍵一個原因,同時也是秦朝二世而亡的主要原因,那便是文化地域和政治體制之間的矛盾衝突!
爲了消弭這些矛盾衝突,秦始皇做了很多事,統一文字、貨幣和度量衡,書同文、車同軌和行同倫,爲華夏一統奠定了堅實基礎,可是不管秦始皇如何努力,卻始終無法迅速消滅秦國與關外六國之間的文化差異和矛盾,強行推廣的秦國軍國體制,也始終無法被關外六國的百姓所接受,導致項康在下相登高一呼,不願去邊疆吃苦受罪的下相戍卒馬上羣起相應,也導致陳勝吳廣在大澤鄉高舉義期之後,楚國西部立即就是烽火沖天。
還有後來的六國復國運動風起雲涌,擁立楚王的項梁、項羽叔侄粉墨登場,六國舊貴族乘機紛紛舉事,也全都是因爲秦朝沒有能夠用秦國本土文化徹底同化關外六國,關外百姓子民仍然還是自視爲趙人、燕人、齊人、楚人和韓人、魏人,沒有在文化制度方面認同秦朝,所以才支持和擁護六國復國運動,不願幫着秦朝鎮壓六國遺貴,也更加擁護他們所熟悉的分封制。
項康和漢軍目前的實力確實已經很強,可不管再強,也不可能強過剛剛橫掃六國的秦朝軍隊,在這樣的背景情況下,項康如果急於求成,象秦始皇一樣繼續強行統一關外六國的文化制度,那麼下場肯定就只有一個,那便是重蹈秦朝二世而亡的覆轍,徹底陷入按下葫蘆浮起瓢的軍事窘境,同時也只會白白便宜堅定支持分封制的項羽,把分封制的受益者關外諸侯徹底逼到項羽那邊,即便強行統一了天下,也得繼續面對此起彼伏的六國復國運動。
惟有效仿歷史上的劉老三,纔是項康的正確選擇,先在政治方面做出讓步,搞分封制允許郡國並存,待到在名譽上統一了華夏之後,再象劉老三和他的繼任者一樣,一邊消滅藏有異心的諸侯王,一邊用時間慢慢的同化關外六國百姓,再通過各種政治軍事手段削弱和消滅剩下的諸侯王,最後再真正的統一華夏,行使真正的中央集權制。
這麼做當然註定耗時漫長,象老劉家一樣用幾代人的時間才能完成真正的統一,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不過還好,和歷史上的劉老三比起來,項康的優勢要大得多,首先是項康要比劉老三年輕得多,又不象劉老三那麼貪酒好色,登基不過七年就駕鶴西去,有的是時間慢慢完成真正的統一;其次是項康實力要比歷史上的劉老三強得多,用不着象劉老三一樣,爲了完成名譽上的統一,必須得對韓信、彭越和英布等手握重兵的諸侯王做出巨大讓步,將來消滅懷有異心的諸侯王也可以容易得多。
第三點最關鍵,項康歷史再怎麼稀爛,也知道日後的中央集權制究竟應該如何建立,應當建立什麼樣的郡縣制度纔能有效控制地方,再加上項康所擁有科學、技術和文化優勢,可以少走無數彎路完成真正的華夏統一。——不說別的,光是項康所掌握的生產力科技優勢,就足夠在實力方面碾壓還處於青銅時期尾巴上的關外諸侯。
也正是因爲考慮到這些方方面面的原因,項康也不得不下定決心暫時做出讓步,打算暫時學習劉老三的郡國並行半分封制,暫時容忍趙國、齊國和燕國等諸侯國的存在,暫時打消直接廢除趙國的念頭。
趙王趙歇也因此走了狗翔運,讓項康早早就拿定了主意,決定只要他能活着來到自己的面前,就繼續以他爲趙王,通過他間接控制趙地百姓和城池土地。
項康也是通過深思熟慮才違心的做出這個決定,關鍵原因有兩個,一是趙歇從來沒有真正掌握過趙國實權,在趙國內部勢單力薄容易控制,即便他懷有異心也容易對付。
第二是項康找不出比趙歇更適合擔任趙王的人選,象歷史上的劉老三一樣,用剛被漢軍打倒的張耳爲趙王當然不可能,項康的麾下功臣之中,獨領一軍攻滅魏代晉翟四國的周叔倒是有資格封王,然而周叔的本事太大,一旦封他爲王之後,項康肯定很難駕馭,同時齊燕等地還得靠周叔去打,如果過早把他封王,將來肯定更加的尾大難掉。
所以項康思慮再三,也只能是打消了順勢幹掉趙歇的念頭,還準備繼續以他爲趙王,同時也還好,漢軍此前出兵趙國,打出的出兵旗號是討伐勾結西楚軍篡逆不軌的趙國奸相張耳,繼續以正統的趙國王室後裔趙歇爲王,對漢軍將士和趙地子民都可以交代,誰也找不出任何話說。
趙歇的狗翔運也確實不錯,儘管鉅鹿大戰打得熱火朝天,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鉅鹿城裡的趙國宮室,一直都被張耳親信控制的趙歇竟然始終毫無無傷,被帶到了項康面前之後,趙歇又十分乖巧的馬上向項康行臣子之禮,表示願意以臣子的身份侍奉項康,項康也順水推舟,馬上就表示繼續以趙歇爲趙王,又把此前率軍投降漢軍的夏說封爲趙國國相,讓趙軍以僕從軍的身份追隨漢軍作戰,暫時解決了趙國的政治問題。
但是這點並不代表鉅鹿戰事就此宣告結束,周殷統領的西楚軍餘部,還有元氣尚存的齊國軍隊,依然還駐紮在鉅鹿城外的惟一高地之上,即便漢軍通過攻城打援的戰術,再度削弱了西楚軍餘部和教訓了齊國軍隊,可是保守估計西楚軍餘部的兵力也還在五萬以上,齊國軍隊也大概還剩這個數量,都還有一戰之力,所以漢軍如果不能迅速消滅這兩股敵人,一旦項羽親自率領他麾下的虎狼之師趕來救援,楚齊軍隊不但可以輕易脫身,趙地戰場也依然還有被項羽翻盤的可能。——畢竟,正面較量,即便是項康和周叔聯手,也不敢在項羽面前說必勝把握。
這還不算,更讓項康揪心的事,在此之前,爲了預防萬一,趙國軍隊已經提前把一部分糧草轉移到齊楚軍中囤積,數量雖然不是很多,可是讓楚齊軍隊堅持過二十來天問題絕對不大,同時鉅鹿戰場過於靠近大陸澤,周邊水網密集,漢軍還很難靠着斷水的辦法坑死齊楚聯軍,所以放在漢軍面前的,依然還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惡戰,還是一場必須要搶在項羽到達之前取勝的攻堅惡戰。
“如果能夠儘快策反周殷,這場仗我們肯定可以輕鬆取勝。但如果做不到這點,全靠正面強攻,我們不但沒有必勝把握,還就算勉強取勝,損失也一定小不到那裡!”
這是項康、周叔、陳平和張良等漢軍決策層得出的一致公論,也正因爲這一點過於重要,纔到了拿下鉅鹿城的第二天正午,甚至還沒有等漢軍打掃完鉅鹿戰場和安撫好城內百姓,項康就接受了漢軍重臣崔廣的自告奮勇,讓名滿天下的商山老頭崔廣攜帶勸降書信出使西楚軍營地,第三次勸說有可能動搖的西楚軍大司馬周殷易幟歸降。
除此之外,爲了減少勸降阻力,項康還又親自給之前在漢軍使者面前表現強硬的堂兄項冠寫了一道書信,向他敘述兄弟手足之情,勸他也投降過來跟着自己享受榮華富貴,還同樣給項冠許下了封侯賜邑的重賞。
正午出發的崔廣直到申時過半都沒有回來,項康在營中難免開始擔心,生怕西楚軍中的強硬分子一刀殺了在士人中聲望極高的商山老頭崔廣,把自己逼到了只剩下正面強攻西楚軍營地的選擇。結果也就在這個時候,鄭布突然歡天喜地的來到了項康的面前,還一見面就嚷嚷道:“大王,查到了,原來之前出主意偷襲末將營地、還有讓廣武君誘敵妙策前功盡棄的,竟然都是田部匹夫的部將虞領小豎子,這下子末將總算是找到報仇對象了。”
“虞領?”項康當然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只是笑着問道:“鄭將軍,怎麼,昨天殺了那麼多齊賊,還沒出夠氣?還一定要把害得你丟臉的敵人揪出來抽筋剝皮?”
“那是當然。”鄭布回答得理直氣壯,頗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出餿主意殺了我們那麼多忠勇將士,不把那個虞領小豎子揪過來抽筋剝皮,當然難消末將的心頭之恨。”
項康笑笑,隨口說道:“我倒覺得這個虞領有點本事,竟然能夠陰到你和廣武君還不止一次,是個人才,如果能爲我們所用,肯定能給我們幫上大忙。”
鄭布聽了有些不樂意,正要再說什麼時,帳外卻有衛士入內飛報,說是出使敵營的崔廣已經回到了漢軍營中,項康一聽大喜,忙親自出帳去迎接爲自己出生入死的崔廣。然而很可惜,與項康在帳外見面之後,崔廣卻向項康拱手說道:“大王恕罪,老朽這次讓你失望了,沒能成功。”
“沒事,沒事。”項康趕緊搖頭,微笑說道:“只要夏黃公你能夠平安回來就好,怎麼樣?沒受什麼委屈吧?”
崔廣搖頭否認,他身後的隨從卻壯着膽子說道:“大王,崔大夫捱打了,是被西楚賊軍亂棍打出的中軍營地。”
項康一聽大驚,忙又追問崔廣的身體情況,又問是誰下的命令把崔廣亂棍打出西楚軍營地,崔廣則強忍着身上疼痛笑道:“多謝大王關心,只是一點皮外傷,也怪老朽說話太過直接,不夠婉轉,激怒了大王你的堂兄項冠將軍,所以他才讓人把老朽打出中軍營地。”
項康聽了無奈,只能是趕緊替自家兄弟向崔廣謝了罪,親自把崔廣攙回中軍大帳休息,然後趕緊命令軍醫來給崔廣檢查傷勢,崔廣再次擺手表示不必,接着說道:“大王,還是先說正事吧,老朽無能,見到周殷之後,因爲項冠將軍始終都守侯在旁,表現得還十分強硬,所以很多話老朽都不便直說,只能是對周殷曉之以理,動之以利,也看出周殷確實有些動搖,但是卻始終沒有辦法讓他下定決心,所以最後只能是空手而回,讓大王你失望了。”
言罷,崔廣才把見到周殷的詳細經過對項康等人仔細說了,尤其介紹了周殷雖然極力掩飾,但神情依然還是明顯有些動搖,還有項冠的神情亢備,明顯對漢軍敵意即深,還把項康寫給他的親筆書信當面扯了一個粉碎,並且當面大罵項康麾下將士殺害項睢的事,發誓要爲項睢報仇雪恨。
項康一直沒有說話,還是在崔廣把情況全部介紹完了之後,項康才十分無奈的嘆道:“看來項冠阿兄真的是恨我恨到了極點啊,我和他之間的手足相殘,也是註定避免不了了。”
“誰叫你當初故意把他派回彭城?”旁邊的知情人陳平和張良等人一起在心裡嘀咕,暗道:“你嫌自家兄弟留在身邊礙手礙腳,不方便你和項羽翻臉自立爲王,故意把他派回彭城,現在你又這麼興旺發達,你的堂兄弟們能不恨你眼紅你?”
“大王,應該還有機會。”崔廣又說道:“以周殷的動搖反應,只要我們能夠想個什麼辦法,找到機會讓我們的使者和周殷私下見面,單獨對他說明利害關係,應該有很大希望把他策反過來。”
項康揪着自己嘴脣上的稀疏鬍鬚盤算,片刻後才說道:“恐怕很難,我們擅長策反勸降是出了名的,周殷的動搖反應,我阿兄項冠也未必看不出來,爲了防範萬一,我阿兄肯定會盯緊了周殷匹夫,我們的使者恐怕很難有機會和周殷單獨見面。”
“就算是有這樣的機會,我們恐怕也很難讓周殷下定決心。”之前在這件事上沒有表態的張良也站出來潑冷水,說道:“我們勸降周殷的最大指望,不過是因爲他在趙國戰場上屢戰屢敗,讓西楚賊軍損失慘重,回去項羽絕對不會輕饒了他。但周殷也一定會這麼考慮,如果他能將功贖罪,帶着西楚賊軍的餘部堅持到項羽率領援軍趕到,那麼項羽不但不會殺他,說不定還有可能會讓他繼續統兵,繼續獨當一面。只要他還抱着這樣的僥倖心思,我們的使者就算找到機會單獨對他勸降,也很難有把握讓他徹底下定這個決心。”
“畢竟,大王你只是答應把周殷封爲縣侯,賜邑千戶。”張良又補充道:“周殷匹夫也一定會這麼想,如果他還能夠繼續統領西楚賊軍,將來項羽一旦取勝,給他的賞賜,絕對不止這些。”
項康十分無奈的點頭,也不得不承認自軍使者就算找到機會單獨勸降,也未必能夠促使希望尚存的周殷下定這個投降決心。稍微盤算了片刻後,項康只能是改口說道:“看來只能是以攻代勸了,讓我們的軍隊稍微休整一下,然後集中兵力,優先攻打西楚賊軍的營地,既引誘野戰不行的齊國賊軍出營交戰,也逼迫周殷匹夫在走投無路之下,向趙國賊軍的張耳、甘公和劉間這些人學習,在最後關頭選擇向我們投降。”
“大王打算就此放棄了?”之前提議招降周殷的陳平開口,微笑說道:“臣下認爲,既然周殷匹夫已經明顯動搖,那我們只需要在背後再推他一把,未必沒有希望達成我們的招降目的啊。”
“陳平先生還有什麼妙計?”項康趕緊問道。
“臣下是還有一個辦法。”陳平坦然回答,又更加坦然的說道:“但是臣下必須有言在先,此計太過陰損,極有可能讓大王你的堂兄項冠將軍陷入險境,甚至還有性命之憂,所以是否施展此計,還得先請大王下定決心,準備冒上痛失骨肉手足的風險。”
項康隱約明白了陳平的意思,神情也明顯開始猶豫,許久後才說道:“當年趙惠文王爲了趙國不致分裂,不惜餓死他的親生父親趙武靈王,始皇帝嬴政爲了一統天下,可以囚死他的生母,殺死他的弟弟成蛟,爲了儘快讓天下蒼生重歸太平,讓本王的子民黔首能夠安居樂業,不再受戰火荼毒之苦,本王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所以,陳平先生,請說吧。”
“會找藉口,夠冠冕堂皇的。”先在心裡讚了一句項康的虛僞無恥,陳平這才緩緩道出他的陰損計劃,一條連項康和張良聽了都難免有些毛骨悚然的卑鄙毒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