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東院裡,曹鳳琴不滿, 跟兒子蕭節發牢騷, “對敵打仗時,你父王想起還有你這個兒子, 你是我生的,我只有你這一個兒子, 萬一有什麼閃失,我還活不活了, 他考慮過我嗎?我不同意你去,我去找你父王。”

曹鳳琴自從嫁入王府, 在蕭重面前殷勤小意,討好蕭重, 現在看開了, 她再怎麼做,也打動不了蕭重那顆冷硬的心,她年老朱黃, 就蕭節這一個指望, 她不能讓兒子去京城皇家危險之地, 她當年從那裡出來的,難道還不知道天家沒有親情, 嗜血殺戮,父子反目, 兄弟相殘。

說罷, 她要往外走, 身後蕭節漫不經心的聲音,“母親,是兒子跟父王說要跟着去的?”

曹鳳琴走回來,急赤白臉責備道:“節兒,你瘋了嗎?你跟你父王出生入死,有何好處?贏了,你父王登上九五之尊,也是便宜了正殿哪位,戰場上真刀真槍,不是鬧着玩的,馮匡老奸巨猾,豫州軍如狼似虎,你要我整日提心吊膽,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曹側妃說了一席話,蕭節不以爲然的表情,“母親,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擔心,自古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不管父王待我如何,我都是他唯一的兒子。”

“這話你應當在你父王面前說去,他蕭重對我母子無情無義,你倒是一點不記恨。

曹鳳琴知道攔不住,蕭重面前,沒有她說話的資格,兒子大了也不聽她的,無奈,心不甘情不願地吩咐丫鬟給小王爺準備出遠門帶的衣裳鞋襪。

西南大軍束兵秣馬,糧草齊備,明日早出徵。

信王府一間殿裡,宮燈燈罩裡燭火跳動着,暗影裡有兩個人,蕭節手執着琉璃杯,透明的琉璃裡濃稠深紅的酒水,像人的血,他手指上祖母綠扳指閃着幽光,一反往日的懶散腔調,陰冷的聲音,像來自地底深處,“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西南軍隊裡安插了我們的人,已經歇伏太久了,就等這一日跟着小王爺建功立業。”

一個嗓音有點古怪的弓着背的中年男人,臉隱在燈影裡。

“沒我命令,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不許打草驚蛇。”

“是,小王爺。”對面的男人尾音拉長。

蕭節抿了一口酒,琉璃杯裡深紅的液體映着他血色極淡的臉,顯得越發蒼白,

任何人第一眼看上去,這位小王爺身體羸弱,跟柔弱書生、藥罐子、病秧子之類的聯繫在一起。

“小王爺,這個新王妃不得不防,小王爺在她身上吃過虧,該知道她的厲害,王爺真有眼光。”

那人說話慢,心思細,提醒蕭節。

蕭節把酒杯放在桌上,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修剪得整齊乾淨,五指扣在紅木桌上,“她留在西南,礙不着我們的事,先不急着對付她,別因小失大。”

“小王爺,對王妃不能掉以輕心,早點解決了,小王爺方可安心。”

對面弓腰的男人陰狠地說。

“我知道,我已安排好,一有機會,便下手除掉她,以絕後患。”

只有對面這個男人看到小王爺蕭節卸下僞裝的真面目。

籌謀這等掉腦袋的大事,他還有點不放心,“這些人身家性命都壓在小王爺身上,誓死效忠。”

蕭節是信王唯一的兒子,是跟隨蕭節的人願意把賭注壓在他身上的原因。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不會虧待他們的。”

“小王爺,我回去了。”那個暗影裡的人嗓音低略沙啞。

“你回去吧,別讓他起疑心,功敗垂成。”

那個人退出去,弓着腰,走路沒有一點聲響,這也是常年侍候人養成的習慣。

蕭節望着殿上瑞獸三足銅香爐裡飄出的嫋嫋白煙,燭火映着他的臉忽明忽暗,他輕輕擡起放在桌上的手。

一個青衣侍女走過來端着酒壺,往琉璃杯裡倒酒,猛然看見桌面木頭陷入深深五個指印子,不覺驚駭。

西南夜短晝長,天亮得早,天邊剛放亮,蕭重率領西南大軍開拔,魏昭站在城牆上,看着西南大軍黑壓壓的,絡繹不絕,軍容整齊,這一支二十萬大軍的隊伍經過,沒有一點喧譁,訓練有素。

不覺心想,信王蕭重平素修身養性,暗地裡不知道準備了多少年,才能做到訓練出這樣一隻軍紀嚴明,拉出來直接就能上戰場的軍隊。

信王蕭重一走,府裡只剩下女眷,內宅現在除了正妃魏昭,側妃曹氏、衛氏、姬妾離夫人、冷夫人,偌大的王府,倒也清淨。

魏昭白日依然教導安平郡主讀書,魏昭跟蕭懷瀅關係拉近了不少,蕭懷瀅從前喚魏先生,現在自然地改口稱母親。

蕭懷瀅趴在桌上練大字,寫了幾個字,甩甩手腕,“母親,我以後的字能練成母親那樣的字嗎?”

魏昭含笑說;“郡主的字要有自己的風格,郡主聰慧,資質好,將來一定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魏昭聽見她叫母親,不由想起步子初,師傅派人送來一封信,信裡對步子初大加讚揚,聰明絕頂,悟性極高,閒雲道長信裡還說步子初比自己當年強多了,步子初穩重,有乃父之風,步子初勤奮愛學,聽話懂事,總之,師傅對這個弟子相當滿意,言辭中,她小時候淘氣精靈古怪,令師傅頭疼,越發襯托步子初這個弟子乖覺懂事,魏昭想,當年師傅教導自己,煞費苦心。

蕭懷瀅擡頭,看見魏昭脣角翹起,問;“母親想起什麼好笑的事嗎?”

魏昭摸摸她的頭,“母親小時候可沒有你乖,母親想起你一個小哥哥,叫步子初,是母親的義子。”

“那母親何時把他接來,我一直都盼着有個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我大哥對我這個妹妹不親近,他不喜歡我。”

蕭懷瀅的大哥指着是蕭節,魏昭隨口安慰她,“你們是親兄妹,他怎麼能不喜歡你,你大哥是男孩子,喜歡你不願意表達。”

魏昭想起蕭節那張臉,淡漠的,高深莫測,也許生長在皇家,過早成熟,蕭懷瀅跟着衛側妃,潛移默化影響,善良膽小,品行端方。

“他是不喜歡我,我小時候去他的屋子,動了他的東西,他朝我發火,再說他經常出府,我很少見到他。”

蕭懷瀅貴爲郡主,平常挺孤單的,魏昭憐惜她。

魏昭抽出夾在書頁裡師傅的書信,師傅書信裡隻字未提徐曜,思忖,徐曜離開毓秀山雲霞觀了。

西南進入雨季,魏昭透過敞開的窗扇,看見雨點打在窗下芭蕉葉上,滾落在青石磚地上,濺起水花。

思緒漫無邊際,蕭重走了二十多日,快到京城了,是不是跟豫軍開戰了,西南偏遠,山重水複,消息閉塞。

小雨從傍晚時分開始下,天黑後,雨也沒停歇。

魏昭坐在廊檐下美人靠上,望着屋檐下形成的雨簾,西南的雨季,屋裡室外潮溼,晾曬的衣衫都不幹,摸着潮潮的,她想北地這個季節少雨,天空晴朗,屋裡乾燥,很懷念天空高遠,風清月明的家鄉。

纏綿的小雨淅淅瀝瀝,二更天方停歇,寢殿裡,玉花和幾個侍女把重重帷幔落下,宮燈熄了。

由於雨天,魏昭睡得很沉,三更天,王府一片黑暗,寂靜無聲,王府裡的人都睡着了。

只有王府夜間巡視的侍衛,舉着燈籠,一閃一閃亮光,腳步聲傳出很遠。

這樣尋常的夜裡,有幾條人影利落地翻過王府高牆,躲過王爺上夜的家人,和來回巡視的侍衛。

沒有一點聲息摸到正殿,一身夜行黑衣高大峻拔的身影,來到魏昭睡着的牀前。

看眼紗帳裡睡着的人,伸手撩開紗帳,突然,數道寒光襲來,黑衣人早有防備,探手夾住撲面而來的五根毒針,又幾道銀光閃過,黑衣人把五根銀針抓在手裡,魏昭出手之快,除了他沒人能接住魏昭連發十根毒針。

黑衣人如果不是早有防備,十根毒針不能輕易躲過,如果被一根銀針射中,銀針都是餵了劇毒,命休矣!

幾乎在第二次射出銀針的同時,帳子裡的人靈巧地翻身而起,伸手摸枕頭下的短刀。

黑衣人的身手更快,在魏昭抓住短刀時,點了她身上的穴道,點了她的啞穴。

黑暗中傳來兩聲低低的呵笑聲,“小毒婦,你還要謀殺親夫。”

魏昭鼻息飄來熟悉的男性清冽的氣息,隨即被他抱在懷裡,幾個起落,風從耳邊吹過,她看見王府高牆已經在身後。

徐曜抱着魏昭躍上一輛馬車,把魏昭放在臥榻上,馬車開始啓動了,魏昭不能動,不能說話,瞪眼看着徐曜。

馬車裡臥榻旁亮着一盞宮燈,徐曜深凝着她,燈光落在他眼底,徐曜黝黑的眼裡彷彿有一簇火苗,薄脣緊抿,魏昭知道這是他暴怒的預兆。

心一突,徐曜解開她的啞穴,突然伸手,大手掐住她的脖子,濃黑的眼底怒濤席捲,他手下加了力道,低沉的聲音裡帶着嘶啞,“逃離我身邊,你竟然嫁人了,你說我徐曜今天應不應該饒了你?”

魏昭靜靜地望着他,沒有懼怕,就這樣平靜地看着他,徐曜的脣角抽動幾下,大手顫抖着,深眸透着戾色,“我不顧身中劇毒,千里迢迢來找你,我趕到時,正傳來你嫁人的消息,幾乎要了我半條命,你的心可真狠。”

黑涔涔眼睛蹦出火星子,顯然徐曜已經憤怒到極點,喪失理智,有力的大手收緊,魏昭胸腔裡的空氣慢慢被逼空,胸脯上下起伏,呼吸困難,臉憋得通紅。

她被點了穴道,不能掙扎,悲哀地想,她跟他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也好,慢慢地,她閉上眼。

徐曜沉浸在憤怒中,然而當清晰看見她兩排長睫像蝶翼一樣顫了兩下,他的心瞬間軟了,她沒有求饒,甚至沒說一句軟話,他下不去手,大手慢慢鬆開。

魏昭突然能夠呼吸,劇烈咳嗽幾聲,徐曜的大手在她胸前捋了捋,魏昭呼吸順暢了,臉色慢慢緩過來。

藉着牀榻旁的宮燈光,徐曜看見她雪白的頸項上一道紅痕,後悔方纔的衝動,傷害了她,大手撫在她雪白的脖頸上,輕輕揉着,魏昭閉眼,一句話不說。

徐曜漆黑的眸閃着細碎的光芒,目光變得越來越溫柔,輕輕地低柔聲說;“對不起。”

上牀躺在她身邊,點了她的睡穴,魏昭慢慢迷糊了,快要睡着時,聽徐曜低低地說;“阿昭,你性子烈,愛耍小性,又善妒,不賢惠,你說你這麼多缺點,有誰像我能包容你,以後你就老實地呆在我身邊,不想別的,你如果再跑,我抓回來拿鏈子把你拴起來,看你往那跑。”

他略帶薄繭的手掌輕柔在她脖子上來回揉捏,“睡吧!我都三日三夜沒閤眼,”

陽光刺眼,魏昭想用手遮住光線,手臂不能動,一隻手擋在她眼前,替她遮住光,魏昭慢慢地睜開眼睛,剛醒來,腦子轉得慢,有點恍惚,馬車朝前行進,大概早就出了明德城,魏昭想起昨晚半夜自己被徐曜劫持,城門已經關了,不知徐曜是怎樣叫開城門,深更半夜出城的,這難不住徐曜。

雕花窗照入明亮的陽光,照在塌邊坐着的一襲雪白袍的徐曜身上,俊美無儔,

纖塵不染。

徐曜雪白的衣袍沒有一絲褶皺,她從前都是親手給他熨燙衣衫,徐曜有潔癖,穿戴講究,白袍上不能有一點瑕疵。

徐曜仔細看她雪白脖頸上淺淺的一道紅痕,後悔下手沒輕沒重,眼中滿是寵溺心疼,“我不跟你計較了,我原諒你了,我有錯在先,就算扯平了,這篇翻過去了,我們以後好好過。”

魏昭從昨晚到現在頭一次開口說話,平靜的語氣,“徐曜,我們結束了,我已經嫁給蕭重,我現在是信王妃,你放我走。”

徐曜無視她已經嫁人的事實,她沒想到徐曜用這種方式帶走她,不顧她已嫁做人婦,這人不可理喻。

徐曜瞬間臉色極難看,降下寒霜,馬車裡氣氛緊張。

魏昭沒有畏縮,兩人對視,魏昭水清澄淨的眸中透着執着堅持。

這時,馬車外有人說;“侯爺,前方到了鎮子裡,請侯爺和夫人下車吃早膳。”

徐曜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怒意,冷聲說:“下車吃飯。”

伸手解開她的穴道。

徐曜先跳下馬車,伸出手,魏昭從馬車裡探出半個身子,沒有搭上徐曜的手,提裙跳下馬車,徐曜的手停住半空中,泱泱地收回。

這是西南一個不大的鎮,鎮子裡有一條主街,街道邊有兩家飯館賣早點,徐曜看了看,伸手攬住魏昭的腰,朝其中一家門面看着乾淨的小飯館走過去。

魏昭想掙脫,徐曜反倒把她扣得更緊,冰涼的脣貼着她耳邊說;“老實點。”

把她帶入小飯館,小飯館裡只有一桌客人,徐曜帶來的人佔了三張桌子,魏昭跟徐曜單獨坐一張桌子。

飯館小夥計跑前跑後,一會兒,端上兩碗黃橙橙粘稠的小米粥,一盤蔥油花捲,還有一小碟麻油涼拌水豆腐,幾個煮雞子,兩碟香油香醋辣椒拌的小菜。

夥計殷勤地說;“客官有事叫小的,不夠吃喊小的一聲。”

邊說邊朝二人看,心想,真是一對璧人,沒看見過這樣般配好看的,女子美如嬌花,男子似清風霽月清貴,看着舒坦。

徐曜端一碗粥放在魏昭跟前,“餓了吧?吃吧!”

魏昭腹中空了,真餓了,喝了兩口粥,想自己被徐曜抓住,落在在徐曜手裡,以後很難逃出來,食不下咽,放下碗筷,坐着不吃了。

徐曜端起她吃的碗粥,拿勺子舀了一口粥,送到她嘴邊,“吃飯鬧什麼脾氣。”

這口氣好像她無理取鬧。

魏昭偏過頭,躲過他送過來的勺子,徐曜舉着,魏昭看旁邊一張桌上三個男人朝他們這邊看,小聲說:“我吃飽了。”

徐曜把那勺粥送到自己嘴裡,把她剩下的半碗粥喝了,魏昭羞得滿面通紅,低下頭,徐曜有潔癖,不嫌她吃剩的。

好容易吃完了,進馬車裡,魏昭擔心徐曜過分親暱的舉動,坐在榻上,最大限度地跟他保持距離。

徐曜拿她沒辦法,“你恨不得坐車外去,你放心,不經你允許我不碰你。”

兩人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魏昭靠在車壁闔眼假寐

徐曜朝後靠在榻上,心事重重,魏昭離開他,馬上嫁給蕭重,無疑想斬斷跟他一切關係,魏昭態度決絕,死活也不回頭了,他除了用強硬的手段,把她帶走,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魏昭心情低落,她被徐曜抓走,深更半夜,王府的人都睡着了,沒人知道,就是知道,信王帶兵去京城了,沒人來救她。

太陽已經升起很高了,玉花聽王妃寢宮裡沒有動靜,輕手輕腳的走進去,把紗帳掀開一條縫,輕聲喚;“王妃,該起了。”

一下愣怔住,牀上空空的,沒有王妃的人影。

玉花問侍候王妃的幾個侍女,都說沒看見王妃,玉花找遍了正殿,沒看見王妃的影子。

又支使侍候王妃的幾個侍女到別處找,幾個侍女回來都說,“問了府裡的人,都說沒看見王妃。”

玉花正着急,安平郡主帶着侍女從外走入,玉花急得都快哭了,沒了主意,看見安平郡主,忘了郡主還是個孩子,急忙迎上前,“郡主,王妃不見了。”

蕭懷瀅小孩子想法簡單,“母妃是不是出府逛街去了。”

這一提醒,玉花趕緊到前院,問守門的侍衛,守門的侍衛都搖頭,王妃沒出府。

玉花這一鬧,驚動了王府管家韓昌,韓昌把王府裡搜遍了,也沒找到王妃,韓昌嚇得臉色都變了,王妃失蹤了,他驚異,王府有侍衛晝夜守府門,夜間有侍衛來回巡查,而且天黑後,王府大門落鎖,通往內宅的門都鎖上,鑰匙放在他身上掌管,早起,天亮後,門鎖纔打開,內外宅方能通行。

現在王府裡,王爺和小王爺不在,內宅曹側妃稱病,不理事,只好回稟衛側妃,衛側妃大吃一驚,“還有這樣的事,人上天入地了,無影無蹤。”

衛側妃也拿不出個章程,最後,韓昌想起來,命人到四個城門詢問,問問昨半夜有沒有人出城。

派去的人還真問出點消息,派到北門的家人回來說;“昨晚值夜看守城門的兵卒說,半夜有一輛馬車出城,拿着王府的令牌,說王妃的馬車有急事出城,城門吏確認是信王的令牌,不敢怠慢,放馬車出城了。”

管家韓昌聽完,冷汗直冒,王爺走時交代了,保護王妃安全,把王府侍衛加派了人手,王爺在前方打仗,不敢驚動王爺,派人到各州府縣知道當地官員,尋找王妃下落。

等西南各州府縣接到消息,魏昭乘坐的馬車已經駛入夏平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