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太太神情倦態,“四姑娘今剛回府,路上勞乏,早點安置。”

三位太太起身告退。

朱氏待兩位嫂子先行,兩個貼身丫鬟上前攙扶,魏昭站在一旁,沒上前,朱氏對前房繼女,小妾庶子女,不掩飾厭惡,朱氏的性情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薛昭可不自討沒趣。

魏昭跟魏萱走在朱氏身後,姐妹陌生疏離,姊妹倆自懂事起,沒見過面,不親近也正常。

兩個妾氏亦步亦趨,三爺魏廉方纔進屋時,規規矩矩,目不斜視,可見朱氏之威。

魏家人冷漠,魏昭不強求親情,反正她這些年早已經習慣了。

反倒是懵懂無知的魏元,奶孃領着,圓圓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頻頻朝魏昭看,魏昭報以微笑。

魏元童稚的聲音,“四姐姐,以前你去了哪裡?”

魏昭溫柔地笑,“姐姐生下來身體不好,住在很遠的地方,小寶纔沒見過姐姐,小寶要好好吃飯,身體強壯,別學姐姐。”

“小寶喜歡四姐。”

整個魏家,只有一個不諳世事稚童,表達對她到來真心的歡喜,她心裡生出一絲溫暖。

書香,萱草和桂嬤嬤跟在魏昭身後,還有一羣丫鬟僕婦,晃晃蕩蕩朝三房地界走去,三房一行人,沒有朱氏發話,都不敢散了,都跟去朱氏的正院。

走到上房門口,薛姨娘和董姨娘趕緊上前打簾子,簇擁着朱氏,穿過堂屋,去朱氏日常起坐的東間屋,朱氏一坐下,就有丫鬟替朱氏脫掉繡鞋,朱氏上炕,薛姨娘急忙拿過一個靠墊,放在朱氏背後靠坐着。

朱氏有一搭無一搭地問了幾句魏昭這幾年的生活,魏昭幾句話帶過,朱氏看一眼桂嬤嬤,“桂媽媽這些年不見老。”

朱氏過門後,桂嬤嬤還在魏府,桂嬤嬤恭敬地賠笑說;“奴婢老得不成樣子,倒是太太十幾年還是原來的樣子。”

朱氏聽着順耳,有點笑模樣,看向書香和萱草,問魏昭,“這兩個丫頭一直跟着你?”

“是,母親。”魏昭吩咐書香和萱草,“你二人見過太太。”她當年離開魏府時,跟去的兩個丫鬟早已嫁人了。

書香和萱草跪下,給朱氏叩頭。

朱氏也挑不出毛病。

這時,外間丫鬟朝裡回,“泓哥下學了。”

丫鬟打起簾子,魏昭看門口走進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身材瘦削,面色青白,進門把書包遞給聞聲趕來侍候他的小丫鬟,塌着眼皮,朝着嫡母杜氏一揖,“給母親請安。”聲音似有氣無力。

朱氏嗯了一聲,看向魏昭,“這是你四姐。”

魏泓表情平淡,“四姐。”

“泓弟,念私塾?”

董姨娘接過話茬,“府裡請先生坐館。”

朱氏冷臉,“我昨囑咐你姨娘,讓你跟學裡請假,你四姐回家,你這是跟先生請假早回來了?”

“是我的錯,是我沒說清楚。”

董姨娘趕緊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我教導兒女,哪裡有你插嘴的份,掌嘴。”

朱氏疾言厲色。

話音剛落,一個丫鬟上前給董姨娘兩個耳光。

董姨娘被打一個趔趄,不敢出聲。

魏泓抿緊嘴脣,一言不發,魏昭心下無奈,弟弟被繼母斥責,估計心裡討厭這個姐姐,剛回府,無形中得罪了人。

魏昭賠笑,“母親,我姐弟見面有的是機會,泓弟課業是大事,不能耽誤了。”

朱氏抱起趴在她膝上的小寶,嚴厲地說:“請先生教導知禮,課業沒學好,反倒把規矩都忘了。”

魏泓臉色發白,一聲不吭,他已經年紀不小,嫡母指責絲毫不顧及他顏面,自尊。

每個月魏府下人到鄉下老宅給四姑娘送月例,背地裡嚼舌根,魏昭知道府裡的情形。

董姨娘生庶長子,曾得意,不成想魏泓沒出滿月,就被朱氏抱到上房,董姨娘便每日去上房侍奉朱氏,生怕怠慢主母,朱氏把氣撒在不會說話的兒子身上。

朱氏嫁入魏家一直沒生養,把庶子養在膝下,初時對魏泓還過得去,等朱氏生下小寶,魏泓地位一落千丈,魏廉平常甚少在朱氏上房留宿,朱氏鎮日看兩個小妾不順眼,尋個錯便打罵出氣。

魏昭剛回府,朱氏發作小妾,多半借題發揮,殺雞儆猴。

朱氏還要說話,魏昭突然咳嗽起來,手裡握着繡帕,咳得臉都紅了。

朱氏剛開着頭,把要說的話嚥了下去,臉上顯出厭煩之色,趕緊轉臉對魏萱說;“你跟你三姐住一個院子。”

吩咐跟前站着貼身大丫鬟,“你帶四姑娘去住處。”

魏萱忍不住問;“太太,四妹住東廂房嗎?”

朱氏白了她一眼,“四姑娘住正房,你還住你的西廂房。”

朱氏待魏昭冷漠,但朱氏作爲正妻,她的子女也是嫡出,跟魏昭一樣,出於相同立場,嫡庶焉能同等對待。

魏萱懼怕嫡母,不敢說別的。

從上房出來,魏泓回前院,董姨娘跟在他身後,悄聲問吃沒吃晚膳,魏泓一臉不耐,敷衍答應着,魏昭看一眼這母子,心想,魏泓也可憐。

薛姨娘母女落後,說私房話,魏昭帶着桂嬤嬤和書香、萱草,跟大丫鬟沿着抄手迴廊往西,經過牆門,沿着迴廊朝後走,那大丫鬟邊走邊說,“姑娘住的屋子,太太叫人打掃乾淨了。”

薛姨娘同董姨娘住一個院子,在院門口跟魏萱分開,魏萱喊,“四妹。”

魏昭停住腳步,魏萱追上她,看她穿着的衣裳,“四妹這條裙子好像前年府裡發的,老太太做壽,每人一套,我那條洗了幾水,褪色舊了,早就不要了。”

府裡給魏昭主僕份例東西,都是別人挑剩的,嫌顏色不好。

“今年府裡新衣裳沒發下來,我只好穿這身舊的,我住的地方不比府裡,衣裙不禁髒,總過水,顯得舊了。”

姊妹間也攀比,她過得不好,你比她還慘,她心裡平衡。

果然,魏萱同情目光看她,“是呀,那種地方好衣裳也糟蹋了。”

“府裡這兩年不比頭幾年,份例都減了,老太太今年做壽,府裡也沒做新衣裳。”薇萱又說。

魏家的子孫不爭氣,敗家,魏家這幾年走下坡路了,吃老本,還要強撐着維持體面。

東跨院正房三間,東西廂房,魏昭由西廂房抄手迴廊,往正房走。

魏萱好信也跟着她過去。

正房西暖閣裡,一張八成新的櫸木攢海棠花圍拔步牀上擺着一疊被褥,簇新的,靠西牆長條桌案上零星幾樣擺設,不是什麼值錢玩意,魏昭心想,魏家不如從前,然樹大根深,斷也不至於一下窮了。

即便這樣,魏萱的眼中掩飾不住的嫉妒,畢竟這是正屋,坐北朝南,只有魏昭這個嫡女纔有資格住,朱氏刻薄,大的規矩也是不能錯的。

正屋一直空着,嫡母朱氏也沒答應魏萱搬進來,不待見小妾母女,現成的藉口,魏昭住在府外,早晚是要回來的,藉此敲打魏萱的身份。

魏昭回頭招呼四處瞧看的魏萱,“姐姐坐。”

魏萱看了個大致,也沒有什麼稀奇玩意,笑了下,“妹妹一路舟車勞頓,我不叨擾妹妹了,改日來玩。”

魏昭把她送到門口,魏萱身後跟着一個小丫頭,回東廂房去了。

桂嬤嬤指揮着萱草和書香二人,在院子裡那口小水井裡提了水,把屋子又擦了一遍。

關上門,就剩主僕三人,桂嬤嬤嘆口氣,“都過去這麼多年,老太太和三爺還是不喜歡姑娘。”

魏昭坐在炕上,看萱草和書香把衣物放進衣櫥裡,“沒有他們,我這些年不也活得好好的。”

在魏家人身上尋找關愛,那就太天真了。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四歲的小女孩,在陌生偏僻的地方半夜打雷哭喊着叫爹孃。

掌燈十分,書香提壺熱水,倒在銅盆裡,兌上冷水,魏昭洗臉,月白紗燈罩柔和的光線下,魏昭瓷白的小臉,細膩光澤,透亮的一雙大眼睛,全無白日衆人面前病弱。

繼母朱氏不喜嫡女,覺得礙眼,父女十年未見,父親冷漠以對,想來也是不願意見到自己的。

召回自己,唯有老太太的主意,老太太打量自己的眼神,不像對親孫女,倒像是待價而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