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半,侯府後宅已經熄滅了燈火, 寂靜無聲, 東院正房裡只有西間屋透出一點亮光, 其它屋子的燈都熄了, 徐曜推門,正房的門沒閂,他推門進屋, 走到西屋,看牀上煙青紗帳放下, 牀頭亮着一盞宮燈, 燈光昏黃,透過紗帳隱約看見魏昭躺在牀裡,背朝外,他進門, 魏昭也沒動彈。

宴請朝廷官員,徐曜喝了不好酒,他酒量好,一般不醉, 他走到淨室,木桶裡水溫熱,他脫衣沐浴, 躺在木桶裡, 身體放鬆, 思維沒有停頓, 從他攻打烏紈回來,魏昭每天晚上不管他回來多晚都等他,今日她早睡了,沒有等他,徐曜揉了揉眉頭。

徐曜從淨室裡出來,抹了幾下頭髮,把巾帛扔在一旁椅子背上,走到牀邊,撩開紗帳,掀開被子,邁上牀。

魏昭裹着被子,臉朝裡,一動沒動,徐曜知道她沒睡,伸手去摟她,魏昭掙扎了一下,徐曜從背後摟住她,魏昭臉朝牀裡,睜着眼,沉默不語。

徐曜喝了酒,聲音有點沙啞,暗夜裡聽上去低迷,“阿昭,求你理解我,這次賜婚,是朝廷對我的試探,我現在還不能跟朝廷翻臉,兵戎相見,烏紈滅了,北有鮮卑各部,虎視眈眈,覬覦北安州,阿昭,你暫且忍耐一時,不需忍耐太久,我保證。”

魏昭知道這次的事不怨徐曜,可她就是無法接受徐曜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魏昭不說話,徐曜低聲下氣地哄道;“阿昭,給我時間,我求你,阿昭。”

魏昭漸漸心軟,這一晚,徐曜對她極溫柔纏綿,

京城通往萱陽城的官道上,行駛着長長的車隊,中間一輛豪華的馬車,車窗簾捲起,裡面一個低柔婉轉的聲音,“已經進了北安州,北地不是荒涼貧瘠,人煙稀少嗎?我們經過的城鎮,繁華堪比京師,北地的風景秀麗,我很喜歡這裡。”

“小姐,聽說燕侯丰神俊朗,乃蓋世英雄。”

“沒準都是謠傳,太后命我下嫁燕侯爲妾,我堂堂榮慶伯府的小姐,太后的侄女,給燕侯做妾,皇帝賞賜豐厚的嫁妝,太后和皇帝如此看重燕侯,我倒好奇,燕侯可是像傳說的一樣。”

“小姐才貌雙全,做妾也太委屈了小姐,奴婢聽說燕侯夫人出身低,小姐金枝玉葉之身,卻要屈居她之下,奴婢都替小姐委屈。”

馬車裡,榮慶伯府的庶出小姐高芳華跟貼身丫鬟在說話。

太后的親兄弟封爲榮慶伯,榮慶伯有二子三女,高芳華是榮慶伯庶出的次女,榮慶伯長女是榮慶伯夫人所出,乃嫡女,榮慶伯夫人當然不捨得親生女遠嫁,還是做妾的,於是二小姐高芳華領旨嫁到北地。

高芳華的生母韓氏乃榮慶伯寵妾,自是不願女兒爲妾,百般苦求,怎奈聖命難爲,又是太后懿旨,高芳華被送到北安州。

高芳華把頭探出車外,後面長長的車隊,是自己的嫁妝,皇帝和太后的賞賜豐厚,即便是和親的公主也不過如此,高芳華的委屈情緒,撫平了點。

不日,送親一行來到萱陽城外,不見燕侯親迎,也沒見侯府的人,送親的官員只好命車隊直接駛去燕侯府。

送親的車隊進城走了一半路,前方有幾匹快馬奔來,打頭之人乃一年輕男子,外表儒雅,馬匹跑到近前,下馬施禮,對送親的官員說;“這是榮慶伯府的小姐嗎?”

送親的官員說;“請問你是哪位?這是榮慶伯府小姐,奉旨前來跟燕侯完婚。”

哪位儒雅的年輕男子道;“我乃燕侯府的門客,燕侯叫我來通知一聲,伯府小姐先住驛館。”

送親的官員思忖,這倒也有理,沒有成親,就住進燕侯府,對榮慶伯小姐太不尊重,雖說是個做妾的,一應也要按納妾的規矩的,何況是伯府小姐,身份尊貴。

車馬停住,那個官員下命返回出萱陽城,去驛館。

馬車裡的高芳華有些委屈,燕侯不來親迎,派一個門客前來,可見不重視她,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姐,靦腆嬌羞,不好意思問。

跟着她的常嬤嬤不幹了,對送親官員說:“我家小姐奉旨來成親,爲何不見燕侯親迎?燕侯不看伯府的面子,也要看太后的面子,皇帝的面子。”

送親的低等小官,哪裡敢質問燕侯,此話被章言聽見,道;“按照納妾的規矩,燕侯在府中等候小姐,待吉日妾一乘轎子直接擡入侯府。”

章言說的也沒毛病,不管出身如何,做妾是一乘小轎不走正門,擡入侯府,不因爲是伯府的小姐,不守祖宗傳下來的習俗和規矩。

高芳華在馬車裡聽了,心裡不是滋味,常嬤嬤被堵得沒話說,誰叫自家小姐是送上門給人做妾。

一行人先到驛館暫住,驛館在萱陽城外,驛館是往來官員臨時住所,條件一般,高芳華只能將就,國舅府送親的人都安頓好了。

待到黃昏時分,驛館下人送來晚膳。

常嬤嬤看着晚膳放在桌上,小姐一口沒動,高芳華氣惱地說;“端下去吧!這飯菜連我伯府下人都不吃。”

驛館爲了方便官員往來住宿,緊急書信信使方便歇腳的地方,萱陽城的驛館修建規模比別的地方大,規格高,一套院落,內外宅分開。

只是在郊外,平常人少,也沒備肉類菜蔬,國舅府的人來事先沒打招呼,巧媳婦難爲無米之炊,湊合幾樣菜餚,端上來。

驛館的驛丞是個不入流的小官,自然不敢得罪國舅府的人,趕緊差人去萱陽城酒樓叫菜餚。

正巧章言過來,制止住,他走了進去,深施一禮,“高姑娘。”

高芳華只道他是個普通燕侯的門客,也沒把他放在眼裡,“就你一人來的?”

她還沒成親,不好意思提說沒看見燕侯徐曜。

“在下一個人來的。”

姑娘不好說,常嬤嬤在旁道:“你家燕侯知道我們姑娘到了,怎麼沒看見燕侯的影兒?”

章言暗自皺眉,宮中有高太后撐腰,高太后任用孃家人,高國舅權傾朝野,國舅府的小姐炙手可熱,這位高家庶出之女,也是身價不菲,一道聖旨到北地做燕侯妾,低嫁,一下子還不適應。

章言態度恭謹,“燕侯招待朝廷特使,分不了身,命在下過來看看,姑娘有何要求,北地條件不比京城,姑娘先委屈兩日,三日後,迎姑娘入侯府。”

“我們要在驛館裡住兩日?”這地方高芳華一日不想多待。

後日進侯府。

“侯府要準備一下,姑娘住的房屋怎麼也要簡單收拾,姑娘來得匆忙,侯府沒有準備。”章言解釋道。

“侯爺忙,侯夫人怎地也沒見?”常嬤嬤道。

就連章言這樣平常不動聲色之人,忍不住腹誹,高國舅府的人自視高人一等,沒把自己姑娘當妾,要大婦來迎小妾,哪裡有這個規矩,這也太大言不慚。

“侯夫人忙着指揮下人,打掃姑娘住的屋子。”

章言是何等人,幾句話,高芳華心裡的鬱氣消了。

章言明知故問,“聽說姑娘沒吃晚膳?今日太晚了,待明日叫驛館的廚子做一頓豐盛的菜餚,姑娘受委屈了。”

高芳華不好說什麼了。

那廂常嬤嬤道;“後兒進府,侯爺是不是要過驛館來迎我們姑娘?”

高芳華也看着章言,國舅府的姑娘總不能自己送上門,太掉價了,日後在侯府還何有地位可言。

章言這可爲難了,照規矩,妾進門侯府派一乘轎子,直接從側門擡進去,侯爺等在府裡。

再說燕侯親迎,怎能走偏門,如果從正門擡進去,不合規矩,燕侯夫人知道也不能答應。

常嬤嬤看他不說話,又說了,“我們姑娘乃千金小姐,出閣侯府需派八擡大轎擡進府門。”

迎娶正室才走正門,八擡大轎吹吹打打擡進府。

章言爲難了,國舅府提出的要求,燕侯親迎,這也罷了,太后侄女,堂堂國舅之女,衝着太后和國舅的面子,燕侯親迎也可,有那對妾滿意的,也有新郎親迎的例子。

八擡大轎走正門,這可逾禮了。

章言道;“姑娘遠道嫁到北地,燕侯親迎倒是可以,這八擡大轎從正門進府,這可不合規矩。”

“有何不合規矩的?太后把親侄女都給了燕候做妾,歷朝歷代這可是開了先河,還沒有這樣的事,規矩是人定的,太后把規矩破了,燕侯府還有太后的規矩大嗎?”

這常婆子牙尖嘴利,寸步不讓,這個正門擡入府,她一定要爲姑娘爭,一乘小轎由側門擡入,姑娘剛進府就被人小瞧,還有什麼體面,況且她還存着另一重心思。

這個條件章言真沒法答應,不是燕侯允不允,是燕侯夫人答不答應的問題。

畢竟燕侯夫人是正主,沒進門,就以勢壓人,這國舅府的奴婢都不是省油的燈。

章言半天不回答,高芳華不滿意,自己堂堂國舅府的小姐,出嫁到夫家走側門,本來就憋屈,這就更憋屈了。

對章言說;“燕侯不答應,我立刻回京城。”

態度強硬,不容商量,章言得罪不起的主,“姑娘稍安勿躁,在下回去跟夫人請示。”

章言從驛館出來,同情燕侯,皇帝賜婚,可不都是喜事,享齊人之福,滋味也不好受。

章言走後,高芳華擔心地常嬤嬤說;“如果燕侯不答應,我們真回京城嗎?”

常嬤嬤道;“我們提出這兩條,燕侯有一條不應,我們藉着這個由頭,立刻回侯府,本來這樁親事,委屈了姑娘,我們來之前,姨娘囑咐,姑娘放心,凡事還有姨娘那頭給你撐腰,皇帝賜婚,太后有懿旨,我們明着不好抗旨,抓住這個理由,回京也好有個口實。”

這個常嬤嬤是高芳華生母韓姨娘跟前當紅之人,韓姨娘爲了高芳華的婚事,屢次在國舅跟前哭訴,國舅也無可奈何,宮裡太后決定的事,他也不能違抗,何況此事關係重大,高家靠高太后這棵大樹,高太后倒了,太后的孃家國舅府也就完了。

這回國舅爺死活不應,把庶女遠嫁,態度堅決,韓姨娘在一府姬妾裡得寵,也不是繡花枕頭,臨行前,跟常嬤嬤商量好,到了北地,以此條件要挾燕侯,如果燕侯不允,即刻打道回京。

高芳華在驛館裡諸多不順,不想留在此地,對常嬤嬤,言聽計從,恨不得早一點離了這裡,回京城,另擇佳婿。

徐侯府,清晨,徐曜醒了,睜開眼睛的同時,習慣性地伸手一摟,懷裡空的,他睜開眼睛,伸手扯開牀帳,喊了一聲,“來人。”

書香和杏雨聽見喊聲急忙跑進來,“侯爺有何吩咐?”

“夫人呢?”

“夫人在後院練劍。”書香道。

“練劍?”

徐曜微微驚訝,每日這個時辰魏昭都在睡覺,魏昭劍法一般,也從來不在劍法上下功夫,還不如丫鬟萱草用功,萱草那個丫鬟一根筋,每日早起練劍。

“夫人何時去的?”徐曜問。

“一個時辰了。”書香道。

徐曜看一眼窗外,天剛矇矇亮,魏昭天不亮就起了,他竟然一點不知道。

徐曜要下地,書香和杏雨趕緊拿鞋子,替徐曜穿上,服侍徐曜穿上衣裳,徐曜出門,直接往後院去了。

徐曜的習慣是每日天亮起身,練一會劍,然後回來用早膳。

經過正房窗下,轉了個彎,過了夾道門,後院有一片竹林,魏昭喜歡竹子,徐曜命人在後院栽一片竹子。

放眼望去,青翠的竹林裡,一個素衣蹁躚的身影,是魏昭,徐曜走近,竹林中間有一塊空地,魏昭正在舞劍,劍法凌厲,數道寒光在空中劃過,竹葉如雨般飄落,魏昭又一個騰空躍起,寶劍寒光閃過,徐曜看見魏昭周圍所有的竹子都攔腰斬斷。

魏昭手腕一甩,空中一道寒光,寶劍落地扎入土裡。

練劍時間太久,魏昭已香汗淋漓,身體虛軟地朝下滑落,這時白衣人影一閃,魏昭滑落的身體落在徐曜的懷抱裡。

徐曜低頭看她的臉上薄薄的一層細汗,抽出她腋下的繡帕,輕輕給她擦汗,央求道:“阿昭,別這樣,別折磨自己,都是我不好。”

魏昭擡頭望着徐曜深邃的眸,寫着心疼和歉疚,魏昭輕輕地說;“我沒事,好久不練,生疏了,練了一會就吃不消。”

手臂收緊,低柔的聲音,“阿昭,我們回去吧!”

說完,徐曜抱起她,走出竹林,竹林邊站着萱草,方纔夫人練劍一直不停,萱草害怕了,默默地看着侯爺抱着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夾道門後,她心情低落地走進竹林,夫人的寶劍還插在地上,夫人的寶劍是師傅送的,削鐵如泥,鋒利無比,這口寶劍乃絕世珍寶,夫人平常甚爲愛惜,這回把寶劍扔在這裡,萱草默默地把寶劍□□,拿衣袖擦拭乾淨,提着寶劍走了。

魏昭練劍出了一身香汗,沐浴出來,桌上擺好早膳,徐曜正等她用膳,魏昭走過去,坐在徐曜對面,書香盛了一碗粥,給魏昭放在跟前桌上,兩人一起用早膳,魏昭沒什麼胃口,喝了五六口粥,放下碗筷,不吃了。

對面徐曜一直注視着她,此刻,長臂伸過來,端起她放下的粥碗,舀了一勺,遞到魏昭嘴邊,魏昭看看他,張嘴喝了下去,半碗粥,徐曜一勺勺喂她吃下去。

然後,自己才草草吃了。

徐曜每日出門,魏昭都送他到二門,徐曜像往常一樣出門,魏昭跟在他身後,走出正屋門口,來到廊蕪下,魏昭站住,不往前走了,徐曜走兩步,回頭看她站在那裡沒動,“不送我了?”

魏昭擡頭望望天空,天陰了,對身後的書香說;“給侯爺拿把傘。”

迴避他的用話。

書香進屋,少頃,手裡拿了一把油紙傘,遞給徐曜,徐曜接過,看魏昭沒有想送他的意思,沒勉強,轉身走了。

徐曜走出東院,頓了下步子,轉身朝徐玉嫣的小跨院走去,徐玉嫣剛吃完早膳,丫鬟正撿桌子,看見徐曜,驚訝,“二哥,你怎麼來了?”

二哥很少到她屋裡來,她都不記得二哥上次來是那年。

徐曜斟酌措辭,“玉嫣,你沒事陪陪你二嫂,她一個在家悶得慌。”

他避開納妾的事,善妒對一個女人名聲不好。

徐玉嫣明白了,猶豫一下,小聲說;“二哥,你就不能退了國舅府的小姐,寫個摺子,跟皇帝說明你跟二嫂感情很好。”

徐曜搖頭,這個妹妹單純,不知道其中利害關係,這分明是太后和皇帝不信任他,他如果退了國舅府的姑娘,坐實了懷有異心。

徐玉嫣看他沒說話,又小心翼翼地說;“二哥,二嫂對你很好,你出征打仗,二嫂茹素,連魚都不吃了,我能看出來,她整日擔心你,我聽書香說,二嫂跟母親去青山寺爲你祈福,一跪兩個時辰,腿都麻了,站不起來了,二哥,你別傷二嫂的心呀!”

徐曜低頭,看見腰間的荷包,良久,才擡起頭,“玉嫣,男人的事你不懂,你跟你二嫂好,你過去陪陪你二嫂。”

“好,二哥。”

徐曜說完,轉身走了,徐玉嫣看着她背影,心想,如果有一日章言成親了,自己大概像二嫂一樣難過。

書香天天跟着夫人,怎麼能看不出夫人心境不好,兩人一邊往屋裡走,書香一邊勸道;“夫人心裡不好受,對侯爺冷淡了,奴婢看侯爺心裡也不好受,皇帝下旨賜婚,又是太后的孃家人,侯爺如果抗旨,這罪名就大了,夫人要體諒侯爺的苦衷。”

“書香,你說的我都知道,我也沒怪侯爺。”

她心裡是沒怪徐曜,可感情是排它的,兩個人感情最好時,當她真正喜歡上他時,憑空多一個人出來,她還是難以接受。

兩人進屋,桂嬤嬤一早從家來,昨聽常安說皇帝聖旨,賜侯爺一個妾,桂嬤嬤在家坐不住了,她從小侍候大的姑娘,她瞭解,母女何其相似,都是外柔內剛的性子。

桂嬤嬤走進東屋,魏昭站起來,“嬤嬤這麼早過來了。”

萱草扶着桂嬤嬤坐下,桂嬤嬤問:“聽說給侯爺做妾的姑娘是京城國舅府的?”

“是,嬤嬤。”魏昭道。

“奴婢就怕夫人想不開,夫人,滿朝文武那個沒有幾個小妾,連皇帝還有三宮六院,以侯爺的身份,後宅不能只有夫人一人,傳出去對夫人的名聲不好,太后把孃家侄女給侯爺做妾,國舅府的姑娘屈居夫人之下,夫人還有什麼委屈,要說委屈的也是國舅府的小姐,奴婢看侯爺對夫人不錯,尊重夫人,夫人如今已經嫁做人婦,千萬不能使性子,傷了夫妻感情。”

書香擔心夫人鑽牛角尖,趕緊說;“嬤嬤說得正是這個理,嚴家舅老爺爲人正統,跟舅夫人感情好,舅老爺還有一個小妾,咱們家太太厲害,老爺有兩妾還收了個通房。”

桂嬤嬤板着臉訓斥書香,“嚴將軍的家事也是你能隨便說的?”

書香吐吐舌頭,“奴婢失言了,奴婢這不是勸夫人嗎?”

桂嬤嬤又對魏昭說;“夫人,奴婢知道你心裡不自在,不自在歸不自在,可不能在老夫人和侯爺面前表現出來,賢良大度,方爲家和和夫妻長久之法。”

“嬤嬤,我知道了。”

桂嬤嬤還是不放心,“夫人跟侯爺小倆口恩恩愛愛,可別爲個小妾傷了夫妻情分,日後,還會有妾進門,難道夫人都要這樣看不開,國舅府的姑娘進門,她也要給夫人跪地敬茶。”

“你們在說國舅府的姑娘?”

徐玉嫣走了進來。

桂嬤嬤趕緊站起來,給徐玉嫣讓地方,“二姑娘來了,正好陪我們夫人說說話。”

桂嬤嬤走了。

徐玉嫣脫鞋上炕,她坐在魏昭的對面,直直地看着魏昭,想看出她的情緒,可魏昭平靜得跟往常一樣,她沒看出難過,魏昭道:“你看我做什麼?”

“二嫂,你別怪我二哥好嗎?”

“你二哥叫你來的?”魏昭瞄了一眼徐玉嫣。

“二嫂,你怎麼知道?”

“你這麼早來我屋裡,一定是你二哥去找你了。”

徐玉嫣過來都是快晌午,徐曜剛走,徐玉嫣就來了,她猜到徐曜去找了徐玉嫣。

徐玉嫣嘻嘻笑,“二嫂,你不生我二哥的氣了?”

“誰說我生他的氣?”

桌上擺着艾葉、白芷、丁香、金銀花、薄荷、菖蒲、蘇葉、藿香,魏昭把這些裝在香囊裡。

徐玉嫣問;“二嫂,你香囊裡爲何裝這中藥材?”

她知道藥鋪有賣。

“給你二哥戴上驅趕蚊蟲。”

徐玉嫣笑了,“原來你心裡還是念着我二哥。”

徐玉嫣突然探過身,抓起她腰間的玉佩,看了一眼,“這是我二哥的佩玉,我們家祖傳之物,我二哥把另一半給了你。”

魏昭把玉佩從她手裡奪過來,“以後也有人給你。”

徐玉嫣泄氣,“給我的要是我想要的,我纔開心,如果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開心。”

裝好香囊,徐玉嫣拿過去,“二嫂,這個送我吧?你給我二哥在裝一個。”

魏昭一把搶過去,“這個不能給你,我再給你裝一個。”

徐玉嫣不解,“難道還有什麼不一樣,我二哥的特殊。”

“這個香囊是我自己做的,就這一個,我另外拿一個香囊給你,比這個針線好。”

魏昭把手裡的香囊收起來,又取出一個香囊,“這個是書香做的。”

徐玉嫣拿過去,仔細看看,“這個女紅好。”

擡頭笑說;“原來二嫂也有不如人的地方。”

魏昭接過去,往香囊裡裝藥材,“人精力有限,不可能樣樣精,樣樣通,我不如人的地方多了。”

“誰說你不如人?”

徐曜走了進來。

“二哥。”

徐玉嫣驚訝地看着徐曜。

魏昭站起來,“曜郎,你不是剛走,怎麼回來了?忘什麼東西了?”

徐曜盯着她,深眸凝着她,“我回來看看你。”

他騎馬走了一半路,腦子一直迴響徐玉嫣的話,一個畫面反覆出現,清晨竹林裡,魏昭把竹子攔腰斬斷。

駁回馬頭,回到侯府,在前院下馬,他闊步朝東院走,三爺徐霈正要出府,看見他,在他身後喊,“二哥。”

徐曜有心事,沒聽見,徑直朝東院走回去。

“你們在做什麼?”

徐曜看着桌上擺着一堆中藥材問。

徐玉嫣說;“二嫂給二哥裝香囊,夏季驅蚊蟲。”

魏昭拿着手裡的香囊,“正好你回來,這個香囊我裝好了,我給你戴上。”

她把香囊掛在他腰間,說;“夏季野外蚊蟲多,我沒事想起來給你裝個驅蚊蟲的香囊。”

徐曜拿起香囊看看,“你自己做的?”

魏昭不好意思,“我女紅不好。”

書香在旁說;“這個香囊送侯爺,夫人下了很大功夫。”

徐玉嫣撇嘴,“難怪剛纔我要,二嫂不給,另外給我拿了一個書香做的。”

魏昭看看自己做的香囊,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慚愧地說:“你要覺得帶出去讓人笑話,我用書香繡的香囊給這個換下來。”

徐曜一把握在手裡,很怕別人搶了去,“我就要這個,這個最好。”

徐玉嫣羨慕的目光看着二人。

徐曜看她沒什麼特別的情緒,放心了,“我還有事,我走了。”

又對徐玉嫣說;“你陪你二嫂。”

魏昭看他回來一趟,沒什麼事,知道他惦記自己,想早晨送他出門時,他希望自己送到二門口,自己當時多少有點賭氣沒去,徐曜往門外走,她跟在身後,徐曜走出門,以爲她回去了,看她還跟在身後。

伸出手,魏昭上前一步,把手放在他掌心裡,兩人牽着手穿過院子,朝外走去。

徐玉嫣趴着窗扇看見,撇撇嘴,“都和好了,還巴巴的找我來陪二嫂,二嫂把我一個人丟在屋裡。”

書香看見夫人和侯爺又好了,總算鬆口氣,笑着對徐玉嫣說:“夫人喜歡二姑娘,二姑娘反正也沒事,就留在這裡陪夫人。”

積善堂,大夫人趙氏跟徐老夫人說話,徐老夫人道;“國舅府的姑娘明日送來了,現在驛館裡住着,時間長了也不是回事,明日迎她入府,這個事還得跟你二弟妹說,畢竟她是二房主母,咱們也不能越過她,這樣,你去跟她打個招呼,收拾一處院落給高家姑娘住,高國舅送親來得突然,咱們有什麼禮數不周的地方,太后也挑不出什麼。”

畢竟是二房的事,大夫人趙氏不便管,提醒徐老夫人,“母親,明日就入府,是不是太倉促了,房屋不修繕,也要過得去,畢竟是京城來的還是太后的親侄女,不能慢待了。”

徐老夫人心想,一個妾,不比娶妻,何況又不是侯府願意的,把這座佛請進來,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卻怪不得咱們,既然太后有意把侄女送進侯府,傳聖旨,緊跟着人就來了,沒容空,你跟你二弟妹說,至於住在那個院子,她看着辦。”

“是,母親,我這就去跟二弟妹說。”

趙氏答應一聲走了。

走到東院,上了正房臺階,屋裡徐玉嫣從窗子裡看見,“大嫂來了。”

魏昭和徐玉嫣沒等迎出去,趙氏已經走進門,一進門看見桌上的中藥材,問:“你們這是做什麼呢?”

魏昭收拾藥材,徐玉嫣說:“二嫂裝防蚊蟲的香囊,正好我趕上給我裝了一個,這是剩下的藥材。”

趙氏看着桌上道;“藥材剩了,給我也裝一個。”

魏昭拿出一個香囊,說;“這是我房中丫頭繡的香囊,大嫂如果不嫌棄,就用這個裝。”

趙氏接過她手裡的香囊,仔細看看,“這是你房中那個丫鬟繡的,繡工趕上府裡針線房的人。”

“大夫人過獎了,這是奴婢繡的,繡着玩的,拿不出手。”書香說。

大夫人趙氏看看書香,“這丫頭的手真巧,比我房中那幾個蠢笨的丫頭強多了。”

“大夫人取笑奴婢了,奴婢怎麼能比得上大夫人房中的幾位姐姐能幹。”書香謙遜道。

“是呀,大嫂房中的幾個丫鬟都精明能幹,不愧是大嫂□□出來的。”

魏昭也說。

“二弟妹就是長着一張巧嘴,專會哄人。”

魏昭挑挑揀揀往香囊裡裝藥材。

大夫人瞅着她的臉,“二弟妹,我奉了母親之命,知會你一聲,明晚國舅府的高姑娘擡進侯府,母親說弟妹乃二房主母,弟妹看安排高姑娘住那個院子。”

早有思想準備,那個女人早晚搬進內宅,事到臨頭,還是難以接受。

她心裡不虞,面色卻極爲平淡,“安排她住東跨院,我叫人打掃。”

吩咐杏雨,“你帶幾個人把東跨院打掃一下。”又對書香說;“打開倉庫,把東跨院明間裡的被褥窗紗門簾都換成新的。”

幾個丫鬟走了,忙打掃東跨院,佈置新房。

徐玉嫣看着她,趙氏想起傷心事說;“二弟妹,咱們做女人命苦,你好歹有夫君,你大嫂現在連個人都沒有,”

趙氏二十出頭就守寡,命苦,魏昭從前想她與其這樣守着,孤獨終老,不如改嫁,身邊有個知冷知熱說話的人,不過這話不敢說出口,趙氏的孃家也不支持她改嫁,本朝提倡女子三貞九烈。

趙氏又道;“你大哥現在如果還活着,他就是有幾房妾我也願意,總比現在強。”

沒有苦,只有更苦。

徐玉嫣也低了頭,想自己跟章言沒有可能,將來不知什麼結局。

話題沉重,三個人各懷心事,一時無人說話。

魏昭裝好香囊,給趙氏,“大嫂先用着,以後我做好的再給大嫂。”

趙氏接過,“我回去了,我可沒閒工夫跟你們磨牙。”

對魏昭說:“明日高姑娘擡進侯府,大廚房備了酒席,宴請朝廷特使,還有國舅府送親的人,各房人我都通知到了。”

納妾一乘轎子擡進府門,當晚擺幾桌酒席,這也是納妾的習慣,比不得娶妻熱鬧,納妾不請外客,都是自家人關起門吃頓酒,夫妻當晚圓房。

趙氏告辭走了。

徐玉嫣怕她心裡不舒服,說;“二嫂,我們去花園折花插瓶。”

魏昭在屋裡悶了一上午,出去散散心,跟徐玉嫣去花園,徐玉嫣挎着一個花籃,撿開得最盛的花朵,折一支放在花籃裡。

花園南面,一個丫鬟帶路,章言穿過花園,往二房東院走,沿着花間小徑快步走着,突聽見前方有說話聲,定睛一看,是魏昭和徐玉嫣,心說正好,他要找夫人。

徐玉嫣拿了個小銀剪刀,把一支□□剪斷,把這枝花朵放入手臂上挎着的花籃裡,擡頭看見章言,頓時喜不自禁,喊了聲,“章先生。”

魏昭聽見她召喚,站起來,見章言朝二人走來。

徐玉嫣高興地道;“章先生,你到花園賞花?”

湯向臣和章言還有幾個謀士都是燕侯養的門客,平常住在侯府裡,行軍打仗出謀劃策,徐曜非常器重,格外優待。

章言幫了魏昭的忙,魏昭道;“章先生,我還正要謝謝你,你給我介紹的畫工。”

“夫人覺得這兩個畫工怎麼樣?”章言問。

“很好,畫技很高。”

其實,他們還缺一點經驗,假以時日,應該能成爲一流的畫工,這個章言慮事周全,介紹的兩個畫工,都是家境貧寒之人,痛快地應許答應這份工。

魏昭看章言沒有要走的意思,問;“章先生找我有別的事嗎?”

章言心想,燕侯夫人聰明,遂順勢說;“是有一個事要跟夫人商量。”章言硬着頭皮說下去,“國舅府的高姑娘明日擡入侯府,其中細節還要請夫人示下,國舅府送親的人提出,高姑娘要八擡大轎從侯府正門擡入,夫人看這事可行?”

魏昭沒等說話,徐玉嫣不願意了,“這個高姑娘太過分了,一個妾,還要八擡大轎從正門擡入,簡直荒唐,這種話也說得出口,國舅府怎麼教導的?以爲自己是太后的侄女,就高人一等,有本事別做妾,做妾還不甘心,什麼人?”

章言看着夫人,這事夫人不吐口,沒人敢答應,燕侯徐曜也要顧忌夫人的面子。

魏昭淡淡的語氣,“如果不答應呢?”

章言躊躇了一下,實話實說,“如果不答應,國舅府的人返回京城。”

魏昭冷笑兩聲,“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一個小妾八擡大轎從正門擡進府,試問這是哪家的規矩?你回覆她,我不答應!”

章言料定夫人不答應,二話沒說,告辭走了。

徐玉嫣猶自憤憤地,“不請自來,自己送上門,還仗勢欺人。”

章言朝前院走去,直接去燕侯書房,徐曜剛進門,看他行色匆匆,問;“章先生,何事?”

章言就把國舅府提出的娶親要親迎和八擡大轎走正門的事說了。

徐曜蹙眉,沉聲問;“夫人怎麼說?”

“夫人不答應。”章言不敢擅自做主,“侯爺看這事怎麼辦?”

“按夫人的意思回覆。”

徐曜眸光冷冽,“回京,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