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徐曜走到東屋門口,聽裡面魏昭給步子初講山海經裡的大禹治水, 聲音極其溫柔, 徐曜站了一會, 沒有進去,回到西屋。

步子初睡了,魏昭走出來,五妹和玉花站在門口, 不敢走, 怕夫人有什麼吩咐,魏昭看一眼二人, “你們也下去歇着吧!”

兩人齊聲道:“是,夫人。”

二人出去後, 魏昭閂門, 朝西間走去。

魏昭進屋時,徐曜靠在牀頭看許渭和周翼軍事奏報, 放下手裡的東西,“子初睡了?”

“睡了。”

魏昭上牀, 要從徐曜腳底下爬過去, 左臂不敢吃力, 徐曜伸手把她抱過去, 放在牀裡側。

徐曜揮袖, 燈盞熄了。

徐曜伸臂摟過她, “回萱陽後, 給子初請個師傅, 這個師傅要好好選選。”

魏昭枕着他手臂,“子初很聰明,文武師傅都要請。”

徐曜道;“騎馬射箭,我先教他。”

涉及子初,魏昭才難得多說兩句。

魏昭身體弱,一會便睡着了。

藉着窗外照進的月光,徐曜看着枕着他手臂的人,眉心微蹙,呼吸都是細弱的,把薄單往上拉了拉,蓋住她削肩。

次日,一行人趕路,徐曜看魏昭身邊沒人侍候,命帶上五妹和玉花,五妹和玉花很高興,她們被家人賣掉了,前途未卜,現在能跟在夫人身邊,侍候夫人,也算有個好去處,夫人對下人很和氣,不是凌虐丫鬟的刻薄之人。

魏昭跟步子初乘前一輛馬車,五妹和玉花乘坐後一輛馬車。

浩浩蕩蕩的隊伍沿着通往萱陽城的官道行進。

黃昏時,夕陽金色的光籠罩着四周田野山巒,步子初從馬車裡探出頭,“義母,前方那座很高的城池就是萱陽城嗎?”

“這就是萱陽城,子初,我們到家了。”魏昭朝前方看去。

這時,周興騎馬到馬車旁,“夫人,奴才去馬家窯看看。”

魏昭看周興自桂嬤嬤去後,兩鬢染了霜,“興伯,別去馬家窯了,馬家窯我另外找人打理,興伯你有了年紀,以後在府裡養着。”

“夫人,奴才忙活慣了,閒不住,奴才身板還結實,夫人放心。”周興道。

魏昭轉念一想,桂嬤嬤沒了,興伯有點事忙,分散精力,避免過於悲傷。

招呼常安,“你陪興伯去馬家窯,照顧好興伯。”

常安道;“夫人放心,奴才一定照顧好周叔。”

兩人從岔道朝馬家窯方向下去了。

馬車進了城門,前面武士開道,旌旗招展,上面斗大一個燕字,經過萱陽街道,沿街百姓夾道迎接燕侯得勝回來,步子初小孩子,趴在窗口瞧着熱鬧,“義母,萱陽城的人很擁護我義父。”

“你義父英明睿智,把我北安州治理得富庶、強盛,深受百姓愛戴。”

豈止是萱陽城,整個北安州,都擁護徐曜,軍隊官兵肯跟隨徐曜,出生入死,就像步將軍,寧死不降,實際上,徐曜現在已經被朝廷定爲謀逆之臣,跟着徐曜的人,都是反叛朝廷,犯了誅滅九族的重罪。

她的夫君心裡不只裝着她,裝着整個北安州,整個燕軍,因此她理解他,不怪他,徐曜在她心中仍是蓋世豪傑,有一統天下氣魄和胸襟。

如果當初不要桂嬤嬤跟着她去,如果把書香留下看家,現在該有多好,她也可以爲徐曜的勝利喜悅,而不是現在的心境。

車馬沿着街道緩緩行進,魏昭看着車外百姓沿街歡呼,羣情激昂,這是徐曜的老家,大本營,不能丟失,他即使戰敗,還能從這裡東山再起。

那麼魏昭所做的就有意義,徐曜有個穩固的後方,可以放手一搏,如果戰事失利,他後退也有容身落腳之地。

徐府府門大開,四爺徐詢帶領徐府男丁站在府門外迎接徐曜的車駕。

魏昭的馬車直接駛入侯府,她從窗子裡看見徐詢,徐詢躬身一揖,“二嫂。”

徐詢被遼軍抓住,魏昭讓孔騰給了他一包藥,孔騰回來說,給四爺的藥送到了,後來張俊沒押着四爺徐詢到兩軍陣前威脅魏昭,魏昭猜測徐詢服了藥,張俊也沒在營前挑起徐詢的人頭,魏昭只是堵一把,徐詢能不能活命,靠自己運氣,現在看來徐詢運氣不差,雖然她不知道徐詢是怎樣活下來,回到徐侯府,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徐詢如果死了,徐老夫人嘴上不說,心裡定然怨她,容氏變成寡婦也要怪她。

二門裡,大夫人趙氏,四夫人容氏,徐玉嫣都等在垂花門裡,雙喜喊道;“來了,侯爺進府門了,二夫人的馬車。”

徐玉嫣也顧不得外院有外男,提着裙子跑了出去,“二嫂。”

這時,徐曜已經把步子初先抱下車,然後抱魏昭,當着徐府人的面,魏昭提着裙子要跳下去,被徐曜接住,抱到車下,輕輕地放在地上。

徐玉嫣已經跑過來,激動地叫着,“二嫂。”

魏昭看見徐玉嫣,蒼白臉上出現一絲笑容,“玉嫣妹妹。”

徐曜見了很欣慰,帶魏昭回萱陽,如他所料,魏昭臉上有了點笑容,他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

趙氏和容氏也趕着上前,趙氏拉住魏昭,高興地說;“二弟妹,你可回來了。”

容氏也親熱地說:“二嫂,我們總唸叨你,盼着你回府,平常大家在一處,還熱鬧些。”

徐玉嫣挎着魏昭左手臂,扯了一下魏昭的傷口,徐曜趕緊說;“玉嫣,你二嫂左肩受傷了。”

徐玉嬌趕緊放開,看看她左肩,“二嫂,你怎麼受傷了?”

徐侯府的人還不知道魏昭在寒城的經歷。

“擦破點皮,沒事,已經好了。”魏昭掩飾地說。

趙氏看見徐曜領着步子初,跟四爺徐詢說話,驚奇地問;“這是誰家的孩子。”

魏昭擺手招呼步子初,步子初鬆開徐曜扯着的手,走到魏昭身邊,天陽快落山了,天還很悶熱,步子初額頭佈滿細密的汗珠,魏昭抽出手帕替他擦汗,說:“我兒子。”

三個人面面相覷,

魏昭輕輕拭去他額頭的汗,“這是我跟侯爺的義子。”

趙氏也拿着帕子扇了兩下,笑說:“弟妹,你不說清楚,還把我嚇了一跳,你走不到一年,帶回這麼大的兒子,這是變戲法。”

魏昭解釋說;“這是寒城守將步將軍的兒子,我和侯爺認作義子。”

寒城失守,寒城守將步將軍陣亡,徐府裡的人都有耳聞,趙氏蹲身摸了摸步子初像紅蘋果臉蛋,“這孩子真招人稀罕。”

徐曜同四爺徐詢走過來,對魏昭說;“走吧!去積善堂見母親。”

魏昭的注意力在他身後的徐詢身上,徐詢走路,不似原來倉促,拖着一條腿,好像一條腿殘疾。

趙氏也說;“母親今一早聽到二弟和二弟妹要回來,盼了一整日,等着急了,我們趕緊過去。”

魏昭不琢磨徐詢的腿,跟趙氏幾個人,領着步子初,一行人往積善堂走去。

積善堂

徐老夫人叫身旁的大丫鬟,“方纔不是報說侯爺回來了嗎?這半天人影不見,快去前院看看。”

門外丫鬟一疊連聲朝裡回稟,“侯爺和二夫人回來了。”

隨着喊聲,徐曜同魏昭,魏昭牽着一個男孩走了進來。

徐曜和魏昭行大禮,“兒子。”“兒媳。”“拜見母親。”

徐老夫人笑容滿面,“曜兒,兒媳,禮就免了。”

徐老夫人目光轉到步子初身上,“這是誰家的孩子,你們給領回來了?”

魏昭把步子初往前推了推,俯身對步子初說:“拜見祖母。”

步子初走上前,端端正正行了叩拜大禮,“孫兒拜見祖母。”

徐老夫人歡喜地朝左右丫鬟說;“快扶起來。”

徐曜看徐老夫人云裡霧裡,解釋說;“寒城守將步將軍的兒子,他父母…….我跟魏在認作義子,母親以後就是子初的親祖母。”

徐老夫人伸出雙手,招呼,“孩子,過來,到祖母這裡來,讓祖母好好看看。”

步子初走到徐老夫人跟前,徐老夫人仔細端詳,步子初粉白的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脣紅齒白,讚道;“這孩子真長了個好模樣,再叫一聲祖母。”

“祖母。”步子初清脆的童音,叫得徐老夫人心裡歡喜,摟住,“孫兒,祖母的好孫兒,終於有人叫我一聲祖母了。”

徐老夫人這把年紀,沒有一個孫兒孫女,沒有體會到繞膝之樂,有人叫祖母,徐老夫人喜歡得什麼似的,真把步子初當成親孫子,何況這個孩子是步將軍之後,沒了父母,可憐見的。

步子初長相討喜,徐家人都很喜歡。

徐老夫人當即對趙氏說:“大兒媳,挑最好的料子,給我孫兒做幾套衣裳。”

趙氏站起身,趕緊答應,“是,母親,媳婦親自挑選料子,告訴府裡針線上的人細細地做。”

徐老夫人又對站在一旁的管家金昇道;“傳我的話,以後這孩子就是徐家的長孫,有那個敢不敬,慢待的,我先不依。”

“是,老夫人。”管家金昇答應。

徐老夫人又對步子初說;“孫兒,以後想吃什麼,就告訴廚房做,想要什麼,就跟祖母說。”

吩咐趙氏,“晚膳擺幾桌酒席,一來慶賀曜兒得勝歸來,這二來老身有了孫兒,叫府里人認識一下孫少爺,免得有不知道的,衝撞了孫少爺。”

趙氏笑說;“母親,媳婦已經告訴廚房擺酒席,除了母親說的兩件喜事,爲二弟妹回府接風。”

魏昭朝趙氏頷首,“謝大嫂。”

趙氏側頭看見魏昭身後站着的五妹和玉花,早看見魏昭的這兩個丫鬟面生,沒騰出空問,兩個使喚丫鬟,別人沒理會,趙氏管家,府裡添人,不能不問,“弟妹,你原來的兩個丫鬟書香和萱草怎麼沒跟回來?”

魏昭神色一下變了,徐曜趕緊說;“大嫂,這事等一會再說。”

他怕魏昭身體吃不消,站起來,“母親,讓媳婦帶着子初先回房,歇息一下,府裡快開晚宴了。”

徐老夫人有點捨不得步子初,“孫兒,去吧!跟你母親先回去,”

步子初端端正正行禮,“孫兒告退。”

徐老夫人慈愛地說:“孫兒真乖,這麼小的年紀,禮數這樣周全。”

徐曜俯身對魏昭說;“你帶着子初先回房,我跟母親還有幾句話說。”

魏昭站起身,斂身一福,“母親,兒媳告退。”

徐老夫人和顏悅色地說:“二兒媳,你一路累了,回去好生歇息。”

徐曜朝五妹和玉花遞了個眼色,二人趕緊上前,攙扶魏昭。

魏昭帶着步子初一走,徐老夫人看着魏昭背影,若有所思,問:“曜兒,我看二兒媳這次回來,好像變了個人,不愛說話,身子骨羸弱,在外面住一年,別是生了病,明日叫大夫好好看看。”

徐曜看看屋裡的徐家人,就把魏昭在寒城的遭遇說了一遍。

他一說完,徐玉嫣先哭了,“二哥,我說二嫂怎麼悶悶不樂,原來二嫂遭到這樣的打擊,我跟四嫂過年時去看二嫂,要知道還不如二嫂跟我們一道回府。”

容氏聽了,拿繡帕抹眼角,“真不敢想,二嫂在暗室裡七八日水米未進,餓昏了,這如果不是二哥及時趕到,救出二嫂,二嫂就……”

四爺徐詢看二哥徐曜臉色徒然一變,咳了一聲,容氏方知覺,收住話頭。

趙氏眼圈發紅,“太慘了,弟妹的嬤嬤,兩個丫鬟從小跟着她,一下全沒了,她心裡怎麼能不難過,我就說弟妹好像身體很差,城裡斷糧,一日一頓飯,躲在暗道底下連一粒米都沒有,換成一般女人,早垮了,還能挺那麼多天?”

徐曜挺拔的身形,塌陷下來,面部線條緊繃,脣緊抿着,眼底一片陰霾,

徐老夫人嘆息一聲,看一眼兒子,“曜兒,當初你提出娶二兒媳時,我不同意,現在看來,只有二兒媳這樣的女子才配你給當妻子,助你成就大業,你果然沒看錯人。”

徐曜懇求地說:“母親,魏昭吃了這麼多苦,求母親善待魏昭,就算爲了兒子,兒子求您了。”

徐老夫人深明大義,是個明理之人,“曜兒,你不說母親也知道,二兒媳爲你,爲了徐家,付出這麼多,我當母親的感激她,你放心,母親知道怎麼做,還有子初那孩子,雙親都是爲我徐家而死,我們要對得起他死去的父母。”

徐玉嫣心軟,二嫂現在是平安回家了,家裡有一個人誰都不提,小心地問;“玉嬌姐姐現在哪裡?沒給家裡捎個信。”

這一提女兒,徐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恨聲道:“還提她做什麼,她差點壞了你二哥的大事,這個混賬東西,她是不把自己當成徐家人,她惹了多大的事,她千不該萬不該,關鍵時刻動手殺人,如果不是你二嫂,遼軍兵發萱陽城,把我徐家一門置於險境,她如果能爲孃家考慮一星半點,她也該忍耐一時,我生出這樣的女兒,死後都沒臉見列祖列宗,從今後徐家沒有她這個女兒。”

徐老夫人惱火,徐家出了個殺夫的女兒,敗壞徐家門風,讓世人恥笑。

魏昭領着步子初,身後跟着五妹和玉花,走進東院,杏雨在院子裡晾曬被褥,看見魏昭,驚喜跑過去,“夫人回來了。”

院子裡還有一個粗使的婆子,趕着上前,蹲身,“奴婢給夫人請安。”

小丫鬟錦兒跑過來,福了福,“奴婢拜見夫人。”

魏昭見到二房熟悉的人,感慨萬千,杏雨看着步子初,“這位小公子是…..”

“以後他是你們的主子,小爺。”

魏昭領着步子初穿過庭院,低頭對步子初說;“一會先沐浴更衣,子初累了,先睡一覺,等吃晚膳叫你。”

“嗯!”

步子初聽話地點頭。

徐曜回到二房時,看魏昭跟步子初躺在炕上睡着了,五妹和玉花兩個丫鬟一邊一個拿着團扇,給魏昭和步子初扇風。

杏雨端着冰盤子進來,放在屋角。

盛夏酷暑,白天日頭曬了一天,明間屋裡溫度高。

徐曜怕娘倆熱,小聲對杏雨說;“多取些冰塊,放在屋子四角。”

杏雨跟錦兒取冰塊。

徐侯府有冰窖,冬季存儲的冰塊,備夏季天熱時用。

各房有份例,侯爺要用冰,自然沒人敢不給。

徐曜朝炕上看一眼,步子初熟睡後,緊緊依偎着魏昭,心想,這孩子到一個新地方,感到陌生,很依賴魏昭。

徐曜沐浴後,杏雨已經領回冰塊,屋裡四角鎮着冰塊,頓時涼快了,徐曜朝五妹和玉花擺擺手,二人出去了。

徐曜躺在魏昭身旁,魏昭穿着寬大的寢衣,烏髮披散在枕上,襯着玉白小臉,露出香肩,徐曜支起身,把魏昭寬袍往下拉了拉,看她肩頭的傷口已經癒合,雪白的肌膚落下一道刺眼的疤痕,憐惜地在她香肩上親了親。

看步子初小嘴微張,露出兩排貝齒,很可愛。

徐曜閉上眼,心道,阿昭你知道嗎,有你在身邊,又有了子初,我覺得很幸福滿足。

徐府的晚宴設在花廳裡,闔府的人,沒有當差的下人都來吃酒。

廳裡擺了兩桌,坐的都是府裡的主子,廊蕪下襬了幾桌,有頭臉的下人,坐上桌吃酒。

徐老夫人招呼魏昭娘倆,一左一右坐在身旁,闔家團圓,氣氛熱鬧。

魏昭不太適應這種熱鬧場面,爲了不掃大家的興,收起傷感情緒。

徐老夫人親自給魏昭夾菜,慈愛地說;“媳婦,你多吃點,你太瘦了。”

“謝母親。”

魏昭看出徐老夫人對自己格外關照,大概能猜到徐曜跟婆母說了什麼。

徐老夫人給步子初夾了一塊排骨,“孫兒,吃點肉,別總吃青菜。”

“祖母,子初胖,不吃肉。”

“孫兒,誰說你胖,胖點好,來多吃。”

這祖孫倆說話,魏昭注意到另一桌上的慕容蕙,慕容蕙目光卻落在屏風另一側。

魏昭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慕容蕙不是看四爺徐詢,而是盯着徐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