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右軍繼續向歸德進軍後,唐三水一直盼着李來亨改變主意來擋他,可直到歸德城下,也沒見李來亨派兵來,甚至連個探馬都不曾見到。無奈之下,唐三水也只能以“救星”的形象進入歸德城。
江南右軍的到來,讓歸德知府趙誠信歡喜的就差喜極而泣了。他親自帶着城中士紳出城迎接唐三水,喊出“提督大人”時,險些就當場落淚。
趙誠信是真的感激唐三水,感謝江南右軍,他發自肺腑的希望江南右提督大人能夠長命百命,希望江南右全軍將士都能升官發財。在此之前,他提心吊膽了七個多月,整個人足足瘦了一圈,原先寬大的官服都改小了兩號。
提起這七個多月,趙誠信當真是一肚子委屈。
自打去年忠貞營進入豫東地區後,趙誠信做爲歸德知府,便向開封的河南巡撫賈漢復告急求援。在等待援軍的同時,他嚴令各縣駐防綠營立即退入府城,一切不能帶走的物資全部焚燬,以求達到堅壁清野,迫使忠貞營退出歸德的目的。只是,從豫南過來的忠貞營進入歸德之後,卻沒有如趙誠信所願退走,或轉向他方,反而在歸德境內打轉,不時還向歸德府城發起進攻。
趙誠信不知道,他視爲大敵的忠貞營“大寇”們不是不想離開歸德,而是實在沒地方可去。歸德綠營雖然焚燬了各縣儲糧,但他們時間有限,還沒法將鄉下也一掃而空。歸德一府,在河南各府中還算好的,雖然人口和錢糧不及開封、鄭州、洛陽等大府,可比南陽、汝寧等地卻是強得多。因此忠貞營在城池以外,還是勉強能夠找到一些糧食。當然,這些糧食的背後自然是歸德鄉民的血淚史了。古往今來,這些鄉民的血淚,從來不會被記入史書,無論對他們施暴的是哪一方。
大寇們不走,趙誠信也只能盼着賈巡撫能發兵來援助歸德了。他日日夜夜盼着援軍,可是盼了半年,卻也沒等到一支兵馬前來。城中的糧食倒是不缺,歸德畢竟是府城,又早早有了準備,就是再守上個一年半載,城中軍民也能撐住。可孤城困守的滋味實在不是人受的,盼星星盼月亮卻看不到一點希望,就是再堅強的人也總會有頹喪的時候。
趙誠信沒有埋怨巡撫賈漢復遺忘了歸德,也不敢怪欽差大人鰲拜拋棄了歸德軍民,他也是明事理的人,知道十座歸德城也及不上一座開封府。大清想要守住中原,就絕不能放棄開封。圍繞開封一帶的大戰,關係也不僅僅是中原的得失,而是北方的歸屬,是大清的存亡。
歸德,從一開始就是棄子。這一點,趙誠信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中原的得失,大清的存亡跟他有什麼關係,他只想保住性命而矣。說氣節,趙誠信身上沒有多少,要不然當年他也不會先降闖再降清。可是再怕死,趙誠信也不敢降明瞭,因爲他的家眷都在北.京,他若是降了,一家老小就會沒命。他不能爲了自己一人的性命,就害死自己的兒孫吧。
從前,清朝有“不死於賊便死於法”的酷令,在這條酷令的震攝之下,各地守城官員都能做到視死如歸,甚至於與城同殉。然而,自從太平軍崛起嶺南,一直揮軍打到江南後,這酷令已經沒有多少官員再當一回事了,甚至清廷自個也不敢再因爲棄地而斬殺守城官員。反而對投降了明朝的官員們暗中許諾,只要重新歸降便計往不咎,可是在清廷已經勢弱,眼看着就要朝不保夕的情況下,那些投降了明朝的官員們還沒有人蠢得再倒回去。如已經歸降明朝的原湖廣總督張長庚、江寧巡撫蔣國柱等人,都曾經得到過清廷的保證,可他們卻不約而同的將清廷的秘信交了上去,並且將送信的細作抓進了大牢。
識時務者爲俊傑,從來不是一句譏諷,而是真理。大勢已然在明不在清,這時候,俊傑自應要識時務。
在當前這個形勢,如果繼續實施酷法,因爲棄地而殺守城官員,所起的效果只能是相反。至少,這些棄地的官員沒有投降明朝,比起那些明軍還沒到就易幟的官員好得太多。所以殺了這些棄地官員,只會讓人心更加心寒,對大清更加失望。不能以酷法震攝,清廷便只能採取其它的辦法來保證下面的官員不會大規模投降。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前年臘月的時候,老臣寧完我向順治上了個摺子,提出今後凡出任知府、同知以上官員者,必須將其家眷遷至京城,以此爲人質,從而能讓那些守城官員們有顧慮,進而能夠堅守於城。這個主意相比酷法要委婉得多,且更有效果,畢竟人有親情,沒有人願意因爲自己而害死親人的。
順治果斷的採納了寧完我的主意,叫吏部具體商辦。結果,趙誠信很不幸的成了這個新令的第一個受害者,原本在山西老家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連同兒媳、孫子都被遷到了京城。美其名曰是要解官員後顧之憂,但誰不知道那就是人質。
之所以只要知府、同知以上官員留家眷在京爲質,而不是連縣令這一級也要留質,倒不是順治對於那數以百計的漢人知縣十分信任,而是因爲北.京養活不了太多人。幾百個縣令背後就是幾萬乃至十數萬以上的龐大家眷,這個數字比在京的滿州人口都多,北.京連滿州人的旗餉都快發不下去了,又哪裡負擔得起這額外多出來的十幾萬人。故而,縣令這一級被排除在外,只以同知爲界。同知以上官員畢竟人數少,他們的家眷不過一兩萬人,想辦法總能安置得下。
沒有氣節可言的趙誠信就這麼因爲一家老小的性命,在歸德這座孤城做起了大清的忠臣。也算他命好,忠貞營缺少攻堅力量,打不下歸德,這才放着這根釘子不拔。換作是更南邊的太平軍過來的話,只怕一個時辰就能把城牆給炸塌了。
原以爲開鄭戰事會很快結束,到時開封那邊會派援軍過來,沒想到,開鄭的戰事竟是持續了幾個月。雙方大小打了幾十仗,卻還是沒有分出勝負。趙誠信愈發着急,一方面擔心開封那邊會戰敗,另一方面又擔心城外的忠貞營十幾萬人馬會咬牙攻破歸德。這段日子,他在城頭看的清楚,城外不時有打着各色旗幟的寇兵經過,甚至有一次他還遠遠的看到了好像是一面王旗的大旗。
因爲害怕,趙誠信不敢往城外派出探馬,所以他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城內也是人心惶惶,守城的綠營將領們議論紛紛。趙誠信很怕這些綠營會突然造反開門投降,就在這個時候,江南右提督庫恩布大人卻帶着上萬援軍趕到,如何不讓他驚喜交加!
這一下,歸德有救了!
趙誠信激動的不顧身份,當着全城士紳和江南右全軍將士的面,給江南右提督庫恩庫大人磕了一記響頭,以感謝對方拯救歸德數萬軍民的壯舉,也感謝地方拯救自己和一家老小性命的大恩。
趙誠信是有指望了,也有了信心,可唐三水卻茫然的很。消息已經很明確了,李來亨帶領忠貞營主力早已離開歸德,往寧陵、民權一帶轉移了。而寧陵、民權卻是通往黃河渡口的必經之地。換言之,李來亨和那幫老闖將們帶着十幾萬人馬不顧一切的向北,向北,再向北了。
如果再不有所動作,忠貞營必定會全軍渡過黃河,那時,唐三水就是想追也不能了。
于成龍那蠢貨又一次來到提督大人的營帳,懇求唐三水趕緊發兵攻打忠貞營,要不然,就遲了。
吳重山那邊,人雖沒有進城,可每日裡“滿蒙大兵”們在城外縱馬馳騁,看着就叫人發沭。
趙誠信卻不想庫恩布大人去寧陵,因爲他還指着對方替他守住歸德呢。
一封從開封緊急送來的信還是讓唐三水不再猶豫,決定去寧陵。
信是大清的輔政大臣、欽差少保鰲拜親自書寫的,且是以漢文書寫。
信的內容只有一個,鰲拜希望唐三水能夠馬上率領江南右全軍向寧陵、民權進發,無論如何也要拖住忠貞營。而他本人則將率八旗主力和吳三桂的關軍做決死一戰。鰲拜在信中告訴唐三水,他已向朝廷保舉他爲直隸總督,若江南右軍能夠成功拖延忠貞營渡河,那直隸總督定然就是他唐三水。
信使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險從開封潛來的,據信使說,沿途盡是忠貞營的兵馬,而他們的方向都只有一個,那就是黃河渡口。
直隸總督,這個原先清廷並沒有設立的督撫要職,突然從天而降,砸在自個腦袋上,讓唐三水愕然之餘,也有幾分竊喜。
直隸是什麼地方?是京畿!
要是自家做了清廷的直隸總督,豈不是就如齊王殿下所希望的那般,成了大清朝的國之重柱?
鰲拜的要求既過份,也不過份。過份的是他沒有一兵一卒能夠增派給唐三水,不過份的是,鰲拜只是讓唐三水拖延忠貞營渡河,並不是讓他阻止忠貞營渡河。這件事的風險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百盤思量之後,唐三水豁出去了,去寧陵,搏一把,看看自個是不是有總督大人的命。
命令下達之後,江南右軍各部立即向寧陵出發。臨走前,歸德的存糧被他們強行帶走了一半,趙誠信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是暗自祈禱忠貞營那幫大寇趕緊過河,這樣就不用擔心歸德了。
江南右軍還是慢了一步,他們趕到寧陵時,李來亨已經去了民權。雙方都在搶時間,一個急着過河,一個則是急着不讓對方過河。
就在這時,一個意外發生了,負責左路軍的王光興藉口傷亡太大,軍中無糧,突然率部離開,聲稱他王光興不去北.京搶大富貴了,他要回湖北。王光興帶走的不僅是他自己的人馬,還帶走了忠貞營另外一些人馬,總計三萬餘人。王光興的這一舉動,立時就讓左路軍陷入分裂,搶奪考城渡口的戰略目的也隨之破產。近十萬忠貞營人馬一下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唐三水得到這個消息後,本能反應是馬上撤離寧陵,因爲忠貞營渡不了河,他們絕不會在黃河邊等死,所以他們肯定會回頭。那屆時寧陵就是他們的必經之地,自己留在這裡實在是太危險。可是,唐三水卻沒想到,李來亨和手下那幫老闖將在大罵王光興是叛徒,無恥小人之後,竟然做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便是全軍西進,趁開封清軍主力被關寧軍牽制的機會,一舉拿下重鎮開封。然後以開封城爲籌碼,和吳三桂談判,從吳三桂那裡獲取糧食。
唐三水一下懵了,因爲李來亨他們真的西進開封的話,後果比渡過黃河還要嚴重。須知道,齊王殿下除了擔心忠貞營北上會破壞他對付滿清的戰略意圖,更擔心吳三桂的關寧軍突破開封北上。
果然,來到江南右軍後只和唐三水見過一面的吳重山連夜找到了唐三水,“希望”對方能夠馬上向西堵住忠貞營西進開封的道路。而次日,河南巡撫賈漢復的急使也趕到了寧陵。賈漢復以十萬火急的口吻請求江南右軍馬上全軍趕到開封東面的儀封,無論如何也要擋住忠貞營半個月。
半個月,顯然是鰲拜和吳三桂分出勝負的時間。有了這半個月,鰲拜可以心無旁慮的和吳三桂決戰;沒有了這半個月,鰲拜就是打贏了,開封也丟了。
到時,贏也是輸。
陰差陽錯,保衛開封的重任竟然落到了唐三水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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