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門前值守的衛兵並非太平軍,而是光復南京後收編的原江寧綠營,大多數都是南京本地人,也沒什麼戰鬥力,所以被分派到各衙門做了衛兵,另有一些則是分到順天府及府轄各縣做了衙差。23us.com更新最快稍微精銳些的則是被編在各縣保安隊中,也算物盡其用。當初太平軍破滿城時,這些江寧綠營有不少人跟了進去,不過做的卻是收屍洗地的活。不過也正因如此,這些衛兵看到太平軍的錦衣親軍過來,一個個都情不自禁的往後縮了縮。原因無它,就是一個怕字。
親軍無事不來,有事必是要事。
衛兵中有人難免想到了不久前的通虜大案,那夜,三山街的公侯伯爵府邸可是被親軍們抄了個底朝天。就現在,錦衣南鎮的大牢中,還關着一幫勳貴呢,聽說連皇帝都撈不出,可見這親軍有多麼的跋扈。
衛兵識趣,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所以親軍還沒近前,就自覺的閃到一邊,絲毫不敢履行職責上前阻擋詢問。來的親軍約有二十多人,領隊的是個叫韋成的總旗,不過隊伍中另有三個臂上繡有“內衛”的軍官,看穿戴,似乎也都是總旗。
這幫子飛魚服知道守衛不敢攔他們,如若無人的邁入都察院的大門,然後那韋成朝一衆發怔的御史喝喊一聲:“哪個是張玉書,叫他出來跟我們走!”
一聽是來找張玉書的,衆御史倒是鬆了口氣。
現在這錦衣衛可比當年的東廠番子要嚇人,三山街那麼多爵爺都叫他們給抄了家,皇上攔都沒用,要是找他們這幫無權無勢的言官麻煩,那可真沒人能救得了他們。
自親軍在三山街辦了通虜大案起,南京城中就是賣菜的都知道錦衣親軍是齊王府的人。他們名爲親軍,可皇帝壓根管不動他們。甚至有人說,這親軍其實就是齊王用來監視掌控皇帝的爪牙。這幫親軍辦差也是狠辣得很,那幫在江南各府清欠的惡吏比起他們來,差得可不是一丁半點,而是差了老遠。
各家自掃門前雪,天知道張玉書幹了什麼事得罪了親軍,只要不是找自己的就好。不過衆御史心裡這樣想,面上可不敢表現出來,反而一個個義憤填膺的瞪着這幫親軍,頗是同仇敵愾。
“都察院重地,你們這般鬧哄哄的所爲何來,眼裡還有沒有朝廷的法度了!””
萬斯同雖然也對這些掀起通虜大案的親軍十分畏懼,但當着這麼多人面,又是都察院重地,親軍不容分說就要來拿人,於情於法都說不過去,便眉頭一皺,上前質問起來。
萬斯同面色不善,那韋成也不是好相與的人,此人廣西綠營出身,投降之前端的是無惡不作,據說曾生吃過人肝。不過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卻無人得知。親軍裡的安軍使曾調查過此事,得出的結論是查無實據,純屬捕風捉影。但這件事不管是真還是假,性質總是太過惡劣,故而按軍功韋成早就應該能升百戶,但硬是沒能提上去。
眼下這韋成在南鎮當差。南鎮就是從前的南鎮撫司,原先只是負責本衛軍紀、法紀,後來又負責軍械生產,沒有北鎮那麼威風。定武還都以後,周士相重新設立了鎮撫司,將從前的南北鎮功能合二爲一,統稱鎮撫。不過因爲習慣,加之是在南都,所以官員和百姓們還是將鎮撫稱爲南鎮。
南鎮成立這兩年,起初只是審訊關押滿清細作,不過三大案後,南鎮的權力一下擴大,其所屬的鎮撫司大牢關押的也不再是細作,而是什麼人都有了。通虜案中被抓的爵爺和江南各地清欠送來的官紳,大半就在南鎮手上。
幾天前,親軍指揮周保國接到命令,將南鎮移交給了內衛。內衛是軍情司的直屬武裝人員,這意味着軍情司接管了司法審訊這一塊。結合江南正在進行的鎮反運動,此舉深意細想起來,令人寒顫。
韋成看了眼一臉怒容的萬斯同,冷笑一聲道:“知道這都察院是朝廷的重地,不過我等是奉了上頭命令來拿人的。你們識相的,就趕緊把張玉書給交出來,若是不識相,連你這老兒也一塊拿了!”
萬斯同不過四旬,只不過皮膚黝黑了些,額頭多了點皺紋,一眼看去有點顯老,但再顯老也稱不了“老兒”。因此聽了韋成這聲稱呼,是氣不打一處來,兩眉一挑,怒哼一聲:“放肆!我都察院還由不得你們撒潑!”說着腳下一動,橫在了韋成身前。
萬斯同雖是儒生,可身材比常人高大,這般往韋成面前一橫,着實把他堵了個結實。身後,那三個臂上繡有“內衛”字樣的軍官見狀,一打手勢,頓時衆親軍提刀圍了過來。
“怎麼,攔我?...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們可是奉命捉拿要犯,你若阻攔,便當你是要犯同黨,一併捉進南鎮去!”
韋成知道面前這人官品不低,可他不怕,因爲來有千戶大人明說了,讓他韋成過來拿人,就是顯威風來的。他大膽放手幹,天塌下來不用他韋成頂,自有人替他頂着。
有千戶大人這番話,韋成若還完不成差事,那真對不住千戶大人給他的這次機會了。
衆親軍和那三個內衛軍官都是面色不善的盯着萬斯同他們,一幫御史見狀,心下都有些發虛。但萬斯同不退,他們也不敢就這般退下去,只能硬着頭皮站在那,看着像是對峙。
“你敢!”
萬斯同也是氣得身子直哆嗦,雖然知道親軍跋扈,但他怎麼也是朝廷正四品的大員,可在對方眼裡,卻好像屁都不是。這實在是讓他惱怒萬分。
韋成見萬斯同不退,也不廢話,揮手便要拿人。立時,幾個部下衝上前去按住萬斯同。一幫御史愣在那裡,既想保護萬斯同,又怕被親軍也抓去,正爲難着,卻聽大門處傳來一聲炸雷般的怒吼:“朗朗乾坤,還有王法沒有!”
衆人聞聲看去,卻是從內閣回來的總憲黃宗羲領着幾人衝了進來。
黃宗羲此刻臉色極是陰沉,嘴角微顫不已,心中十分震怒,他沒想到自己前腳離了都察院,後腳錦衣衛的人就敢上前拿他的人。
看到總憲回來,衆御史們一下有了膽氣,人人挺身向前,有幾個年輕些的更是拳頭捏得緊緊的,只待黃宗羲一聲令下,便要上前和鷹犬們拼了!
盛怒之下的黃宗羲正要衝至韋成面前訓斥於他,不想聞訊從屋中出來的張玉書卻搶先一步衝到韋成等人面前,大聲道:“我是張玉書,不知我犯了何事,你們要來抓我?”
“犯了何事?你心裡有數!”
韋成根本沒有理會過來的黃宗羲,而是突然一把按住張玉書,不顧對方的掙扎就將他銬了起來。
黃宗羲見了,哪裡還能忍住,氣得鬍子都直了。張玉書是都察院的人,親軍在他的面前把人拿了,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瞬間,黃宗羲頓悟,定是顧炎武文鬥不過自己,便要武鬥了!
若是任由親軍將張玉書帶走,黃宗羲從此可是言面無存,誰還敢聚在他的身邊。所以,無論如何黃宗羲也不能讓張玉書被他們帶走,他向前一步,怒道:“張玉書犯了何事,你們總要說個清楚,否則,老夫這就進宮!”
“大人若要進宮,請自便。卑職只是奉令行事。”
韋成不卑不亢的樣子讓黃宗羲的臉色很是難看,隱約可見衣衫微微抖個不停。萬斯同見老師神情越發深沉,知他心性,怕他暴怒之下,與這鷹犬衝突起來。若顧炎武他們以此爲藉口生事,再得了齊王支持,恐怕這科道立馬就會被整頓。屆時,可沒有人再敢鋌身而出了。
“百姓犯事尚要有個說法,我張玉書進士及弟,十三道御史,爲何就沒個說法!”張玉書情急之下大叫起來。
“不錯,你們要抓張大人,得有個說法,沒有說法,今日萬萬別想把人帶走!”
不知爲何,御史中有人突然想到脣亡齒寒的道理,於是當即站出質疑錦衣衛。有人帶頭,又有總憲在場,一衆御史也是羣情激昂起來。待那幫御史們叫嚷片刻後,韋成盯着張玉書嘿嘿一笑,扭頭掃視衆人,緩緩說道:“敢問諸位大人,我大明律中,私通敵國,不知是什麼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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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鎮大牢,千戶潘學忠饒有興趣的看着剛剛從吏部抓來的給事中曹達華。
“曹大人,睜開眼睛好生看看,這裡可不是吏部大堂,而是咱南鎮的大牢。想曹大人也是萬曆年間生人,想必對於咱錦衣衛的鎮撫司不陌生吧?...好話和你說了也不少了,本官都口乾舌燥了,你還是好生交待吧,要不然,怕曹大人難免要吃苦頭。”
曹達華卻咬緊牙關,始終不吱一聲。
“骨頭倒挺硬,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潘學忠笑着搖了搖頭,取下手中茶壺的蓋子,立時,四個持着慄木大棍的錦衣衛不由分說上前按住曹達華,然後一把扯掉他的腰帶。頓時,曹達華的褲子被一下拽到膝蓋處,露出光溜溜的屁股來。
被人脫掉褲子,露出羞物的曹達華是又羞又怒,奈何兩手被錦衣衛死死按着,動彈不得,情急之下破口大罵潘學忠:“狗官,你這麼作賤本官,本官就是死了也要變做厲鬼找你們算帳!”
“活人我都不怕,還怕個死鬼!”
潘學忠臉上不見笑容,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打!”
“我叔父是禮部侍郎,你們若對我用刑,他必不會饒過你!”
看到自己真要被打,曹達華有些慌張起來。聽他這麼叫喊,潘學忠卻道:“遠水可是救不了近火,曹大人,你還是隻顧你自己吧,至於你那位叔父,不多時也會送到這裡...識相一點,就從實招了吧,要不然,打死你也活該。”
“你...”
曹達華被潘學忠說得頭皮一陣發麻,身後錦衣衛手中的慄木大棍更是讓他不寒而慄,他本能的抖了一下,只覺如墮冰窖之中,寒得不能再寒,卻是瞬間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見狀,潘學忠以爲曹達華仍就嘴硬,不肯招出他曹家通虜謀逆的事,便讓用刑。當下兩個行刑的錦衣衛一齊舉下大棍,朝曹達華的屁股狠狠揮去。
棍子落下時的影子清清楚楚的映在曹達華的眼簾下,嚇得他清醒過來,閉上眼睛,咬緊牙關,臉色白得嚇人,哀呼一句:我命休矣!…
“叭叭”兩聲,旋即便聽到曹達華髮出一聲哀嚎。
“啊!…”
哀嚎過後,不等行刑的人再舉棍,衆人就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臭味,探頭一看,卻是曹達華嚇得大小便失了禁,黃白之物粘了一屁股,嘔心得很。再瞅人,已是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見犯人暈了過去,行刑的親軍對視一眼,感到有些棘手,一人小心翼翼的請示潘學忠道:“千戶,犯人已經暈厥,是否接着行刑?”
“暈了?”
大爲掃興的潘學忠有些不信,心道莫不是這小子在裝慫,特意蹲下去掐了掐曹達華的臉,翻了翻他的眼皮,待確認人是暈過去後,才起身絮絮叨叨的罵了句:“他孃的…這小子怎麼這麼不禁嚇的…我以爲他當真是條漢子,不想卻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纔打了這麼兩棍就暈了...”
一個百戶問道:“大人,那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潘學忠嘴角一挑,惡聲道:“暈了也得打,打死爲止!”
聞言,那百戶一怔,失聲道:“真要打死他?”
在這百戶看來,曹達華畢竟是吏部的給事中,且還要從他嘴裡撬出南都有多少官員暗中謀逆的線索,這要是直接把人打死了,那不就沒了線索了嗎?
“你以爲我說笑的嗎?”潘學忠嘴角微翹,對這總旗道:“你知道大帥爲何不進京嗎?”
“爲何?”
百戶對此當然不解,因爲據他所知,大帥已經從蘇州回到鎮江幾天了,但遲遲卻沒有動身進京。
“爲何?”
潘學忠看着地上暈死過去的曹達華,微哼一聲:“還不是因爲南京城中這等人太多,咱們不把這些人解決了,大帥怎麼回京。”
“難道大帥的意思是要?...”百戶心頭爲之一跳。
“大帥在鎮江說了,不把家裡打掃乾淨,他哪都不去。這話,你還不懂嗎?”
潘學忠負手從曹達華身體邊走過,邊走邊吩咐道:“六部、都察院各衙門等會送過來的人挨個審,只給他們一次機會,不招的就打死。招了的話先扔到牢中去,我倒要看看,這南京城有多少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和咱大帥對着來!....嘿嘿,文的咱們弄不過他們,就和他們來武的,這世上,死人總不會反對咱大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