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相咬牙切齒欲生吞活剝的吳進忠此時正在圭峰山下軍營看着遠方的玉臺寺,在他視線看不到的山後,2oo名清兵正在玉臺寺小和尚的引領下藉着夜色掩護向山上偷偷潛去。』
佛祖都是胡人,世上多一個胡人皇帝又如何?
以此道理來自我安慰的棲林老和尚在送給吳進忠的信上,除了將那些雀佔鳩巢的黑衣賊寇大罵一通外,字裡行間便盡是翹以盼大清王師解救出家人於水深火熱的言辭,言辭之懇切,當真是讓見者爲之心心相戚。最後,棲林老和尚拿出了他對大清兵的最大善意——將後山一條不爲人知的小道指點給了大清兵,並祝大清兵一舉剿賊成功。
接到信後的吳進忠大喜過望,先前只因流賊佔據山上有利地形而不無法強攻,不得已採取圍勢,此策雖有效,不過卻耗時太久。年初李定國大軍雖已退去,但明軍來不及退走的殘部和藏匿於新會附近山區的土匪亦是不少,他此番帶來圭峰山的乃是新會守軍的一半人馬,若是在圭峰山停留久了,怕新會那邊易生變故。
畢竟新會解圍之後,平南和靖南二位王爺就相繼調走了城內的旗兵回防廣州,在新會只留少量旗兵並一部綠營駐守。眼下,新會守軍人數不足三千,現在又被吳進忠帶了一半到圭峰山來,城內守軍兵力就更少了,真要是哪個不開眼的土匪或是明軍殘部趁機攻城,對守軍倒是個大麻煩。
明軍殘兵和土匪一直是新會城防的又一威脅,雖和李定國動不動就是數萬人的大軍相比,前者人數少得可憐,威脅也小得多,新會城也基本上沒有被這些人攻破的可能,但他們的存在終究是讓人頭疼的事情。
數月以來,吳進忠已是數次派兵出城進剿附近山中的土匪和明軍殘部,就是這圭峰山也派兵來過兩次,不過每次剛剛進山,那些土匪要麼就遠遠躲進山中,要麼就是化整爲零藏起來,就是沒幾個敢和清兵一較高下的。一些明軍殘兵則是沿着西江和譚江活動,新建的廣州水師也拿他們沒有辦法,江那麼長,誰知道這些殘兵躲在哪邊。就算知道,等水師趕過來,這些殘兵也早跑了,岸上方圓百里可以說都沒有什麼人煙了,沒有了那些里正保長向清軍通風報信,哪裡找得到這些殘兵的蹤影。
好在吳進忠派兵出城剿匪的目的也不是爲了保境安民,廣州那邊也沒有讓其肅清地方,所以他不需要和上面有什麼交待,派兵出城只是震攝一下那些土匪和明軍殘兵,讓他們離新會遠些,若是能夠有些繳獲更好。至於土匪們躲哪,藏哪,吳總兵根本就不關心,在他看來,這些人根本就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現在官軍不過是顧不上他們,真要是想剿了他們就跟捏死螞蟻一般簡單。
新會城對於廣東清軍的意義和新會百姓對於廣東清軍的意義根本不能相提,休說眼下的新會境內根本沒有什麼百姓,就是有百姓,清軍也不會去理會他們是不是飽受匪患,只要新會城在清軍手中,吳進忠就能踏踏實實睡覺,百姓的死活與他何干?這城中的百姓他吃得還少嗎!
這一回要不是太平軍後營突然來到新會境內,且人數比新會守軍和倖存百姓都多,對新會城造成了自李定國大軍撤走後的最大威脅,一直在城中忙着和新納的兩房小妾快活的吳總兵也不會親自率兵出城進剿。
探子來報訊時,吳進忠還不相信有這麼一支人數衆多的兵馬出現在新會境內,因爲前面的肇慶、羅定、雷州並沒有相關軍情傳來,這麼一支人馬又是從哪飛過來的!等到他親自帶人察探後方確信眼前黑壓壓一片、看不到頭的人馬真是衝新會來的。
起初,吳進忠還以爲這是李定國的兵馬又殺過來,嚇得險些要向廣州去求援急報,後來才現這不過是一支打着明軍旗號的土匪流寇,人數是很多,可多是老弱婦孺,內中能戰的兵丁看起來怕是連千人都沒有。
人多兵少,吳總兵自然就鬆了口氣,這支打着明軍旗號的隊伍也自然成了吳總兵眼中的肥羊,至於這支人馬爲何從新興那裡過來,又是如何避過肇慶清軍跑到這裡來,來的目的又是什麼,吳總兵都不關心,他只知道絕不能讓這支隊伍從他眼皮底下跑了,更不能讓他們對新興城造成什麼麻煩。
平南王剛剛向朝廷舉薦自己出任廣東總督,在這個節骨眼上,吳進忠不敢出一點紕漏,雖說有平南王保舉,可廣東總督李率泰卻並不滿意平南王的保舉,而且對他這個非旗人很有成見,認爲廣東提督應該由旗人出任,而不是由一個曾當過流賊的降將出任。爲了以示自己並不是針對平、靖二藩,李率泰更是將李成棟的教訓搬出來,再三強調廣東提督絕不能由流賊出身的降將擔任,就是不由旗人擔任,也應由那些明軍出身的綠營將領出任,如此纔是穩妥之策。
聽到風聲的吳進忠自然大爲惱火:李成棟那反賊能和我比!我對大清忠心耿耿!我對大清忠心耿耿!
惱火歸惱火,可吳進忠卻拿這個皇親總督大人沒辦法,所幸平南王和靖南王都對李率泰不滿,靖南王更是答應和平南王一起保薦他吳進忠出任廣東提督,因此吳進忠倒也不擔心李率泰會壞了自己的前程。有兩位王爺聯名保舉,朝廷再看不上他吳進忠總要賣兩位藩王一個面子吧。
在升任廣東提督的聖旨到來之前,吳進忠必須要迅解決出現在新會境內這支人數上萬的隊伍,免得總督衙門藉此揮,憑白讓自己的前程多出變數。不過他沒想到這支隊伍竟然這麼難打,重重包圍之下仍讓他們衝到山裡佔了玉臺寺附近的有利地形,居高臨下對清軍造成不少傷亡。無奈之下吳進忠只能採取圍勢,企圖用時間來解決戰鬥,結果正磕睡時有人送來忱頭,棲林和尚指點的那條小道一下就讓吳進忠看到了不用再耗下去,而是一舉就能滅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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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很深,吳進忠仍是一身甲衣的立在帳前,身後,一衆軍官和親兵俱是全身披掛,神情穆然的看着山上。
各處軍營中同樣也是無人入眠,漢軍旗、綠營兵披甲的披甲、擦拭兵器的兵器,一切準備只爲等待山上的訊號。
爲了迷惑山上的太平軍,吳進忠已經下令嚴禁全營喧譁,更禁任何人走動,除例行巡邏的的士兵外,其餘人都呆在帳中等侯,以此掩蓋全軍正在做進攻準備的跡象。
清軍的假象做得十分成功,山上的太平軍並沒有現清營中的不對,除了警戒的士兵,大多數人已進入夢鄉。清軍連續數日沒有進攻,讓營中老小都有些放鬆,均以爲今夜清軍也不會起進攻。
玉臺寺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一下涌進數千人,寺中明顯擁擠不堪。平日供香客居住的知客房都被女人和孩子住滿,老人們則住在各處佛殿中,大雄寶殿除了關着寺中那百多名僧人,更是住了三四百老弱,白天還好些,晚上睡覺時都是人挨着人,頭靠腳。殿內的氣味更是薰得人想吐,老和尚棲林最是受不得這味,可也只能忍着,盼着大清兵趕緊殺上山來把這些該死的土匪和刁民全送進地獄。
前些日子被清軍所殺的營民屍體都在山下,這會都被清軍掩埋了,否則烈日之下必生疫病。清軍也是人,疫病一起,他們同樣也會染上,故而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他們都要收屍。
撤往玉臺寺時,趙四海率人搶回了一些受傷的營民,屍體卻是沒法搶了,在山上抵禦清軍進攻時,又死傷了數百男人。死了的都擡去埋了,沒死的卻是受了大罪,被用作臨時安置傷員的天王殿裡哀號一片,但凡聽見那些傷員哀號的人莫不心碎,心碎同時更是恐懼,唯恐撐不到援軍到來。
趙四海曾要下狠心將傷員全部處死,免得他們在那動搖軍心,可宋襄公堅絕不同意,他道我們已是絕境,全營上下皆知事態,這會大夥都是抱成一團,存了萬分之一希望和清軍死耗,你這會若是將傷員處死,他們作何想?當日周千戶又是如何對他們許諾!真要做了,只怕不用清軍來攻,我們自個就要亡了。
想到周士相對入營的軍士和老弱做出的“傷了我們給治,死了我們給埋的”承諾,趙四海便打消了這個瘋狂念頭。連續幾天趙四海都堅守在一線,這會熬得是兩眼通紅,可卻不敢鬆懈半刻,旁人能去睡,他不能,因爲他清楚,他這個試百戶眼下不僅是手下士兵和保安隊員、庫軍的支撐,更是那些老弱婦孺的支撐,他若撐不住,大夥便誰也撐不住了。
守到現在,後營還能牢牢佔據玉臺寺,不是靠得營兵們如何勇猛,而是靠得大夥團結一心,靠得是那口不想死的心氣。這口心氣若不在,這山上的人便沒一個在了。
唉,也不知千戶大人這會到了哪裡?
實在有些疲倦的趙四海將刀輕輕解下放在腿上,靠着一塊石碑上閉上雙目,他實在是累了。
山下,依舊是黑洞洞一片,遠遠能看見清軍營中生起的篝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