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大亮,已成一片廢墟的永和鎮裡,數百綠營兵東倒西歪的仰在地上打着呼嚕,渾然不顧地上的溼氣逼人。
這幫廣州綠營的營兵實在是太累了,從鹿頭河被太平軍一路追殺了幾十裡,好不容易纔將太平軍甩開跑到了這永和鎮,原想能到鎮子里弄些酒菜墊巴墊巴餓得呱呱叫的肚子,再佔些民房好生睡一覺,養養精神再跑,怎想這永和鎮數日前就叫佟爾漢的漢軍旗給禍害了,偌大的鎮子現在一個活人也見不到,一粒糧食也翻不着,只剩一片殘垣斷壁和埋在當中散臭味的焦屍。
營兵們也是餓得沒有罵漢軍旗孃的心思了,一路狂奔下來,一個個都是困得兩眼皮直打合,沒吃的還能頂一頂,可不睡覺卻不行,最終,任憑一塊逃出來的軍官如何喝喊,他們也是再也不顧的各自找塊乾淨的地方仰頭睡了。
軍官們見彈壓不住這幫營兵,也只好任由他們去睡,要是管得急了,誰知道這幫營兵還會不會聽他們的話,急起眼來一刀砍了你都能。
有的營兵實在是困得厲害,都懶得再尋塊乾淨地方,直接就在廢墟中找地方躺了,睡到後半夜不時能聽見營兵的驚叫聲,卻是才現自己睡在死人腿上了。
把總吳三德雖然也困,但卻還能保持一點警醒,強撐着早早起了,帶着兩個被他喚醒的親兵在鎮子外巡視了一圈,沒有現太平軍到來的跡象這才稍稍安心,盯着北邊看了片刻後,他突然咬牙去找一同逃出來的遊擊俞天恩。
吳三德找到俞天恩時,俞天恩還在悶頭大睡,叫了幾聲都不應,最後吳三德不得已上前反覆推了他幾下才把人弄醒。
“俞大人,俞大人!”
“太平寇來了!快跑!”
俞天恩被推醒後就跟個驚弓之鳥般一下跳了起來,他真是被太平軍嚇怕了,本能反應拔腿就要跑,卻現四周一個太平軍都沒有,反而是手下的把總吳三德叫自己,不由鬆了口氣,又有些埋怨道:“人嚇人能嚇死人,我他.媽的還以爲太平寇殺過來了呢!”
“你們倆到那邊看着去。”
吳三德擺手示意兩個親兵到邊上看着些,爾後低聲對俞天恩道:“俞大人,這樣下去可不行,沒叫太平軍給追上,咱們自己得先跑垮了。你看看弟兄們現在這慘樣,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一個個都累得走不動道,怎麼能回廣州去?...大人是不是替弟兄們想想,給他們一條活路?”
吳三德這話中有話,俞天恩聽得一頭霧水,打了個哈欠後問他:“你什麼意思?”
吳三德也不隱瞞,索性把話挑開了說,他道:“我也沒別的意思,咱們當兵吃糧的,吃哪家糧不是吃?只要能有吃的,何必跟自個過不去,非要累死累活的。”
俞天恩嘴角一抽:“你把話說明白些。”
吳三德沒有說話,卻將手朝南邊指了指。
“這...”
俞天恩終是明白吳三德想說什麼了,他直搖頭,道:“不成,不成,咱們怎能投太平寇呢。”
“要是不投太平軍,咱們還能有活路?”
“想要活路可以另想法子,不一定非要去投太平寇吧?”
“俞大人,弟兄們能跑出來都算是命大,祖上積德,可你看看弟兄們現在這德性,他們還能跑嗎?你要再不拿個主意,太平軍追上來,咱們就是想投也晚了!”
“這個...你容我好生想想,好生想想。”
吳三德的話讓俞天恩也有些遲疑起來,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見狀,吳三德忍不住催促起來,聲音大了些,他道:“不是兄弟我非要投太平軍,而是咱們真沒別的路了。大人你想想,就算咱們能活着回到廣州城,可咱們把總兵大人陷在太平軍手裡,回去之後上頭會不要我們的腦袋?”
“噝!”
俞天恩頭皮麻,大清軍法嚴酷,丟陷主將可是殺頭的大罪,他若就這麼帶人跑回去,吳三德這小小把總能保住命,他這遊擊怕是項上人頭難保。
受到驚嚇的他動搖起來,嘴中嘀咕:“人家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可咱們倒好,好好的官軍不做卻去當賊寇,這不是走回頭路麼?”
吳三德不以爲然,道:“太平軍可不是賊寇,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大明兵馬,其軍帥周將軍可是永曆皇上封的總兵官。再說人太平軍是真能打,你想想,咱們廣東綠營打不過他們,督標也打不過他們,連平南王手下的旗兵都打不過他們,就是那新來的滿州兵也不敢跟他們打,這種能打的兵馬,咱們投了他往後還愁不能跟着吃香喝辣?”
吳三德說得是實情,俞天恩聽着有些動心了,但仍遲疑道:“這麼做怕是對不住死去的林大人啊。”
“這節骨眼可不能有婦人之仁,林大人再是對咱們好,可他已經死了,咱們得爲自個打算!”
俞天恩的婆婆媽媽讓吳三德有些着急,一急,這聲音難免就又大了些。結果動靜太大吵醒了不少睡覺的營兵,一個個直起身子滿臉困惑的望着俞天恩和吳三德。
俞天恩還是拿不定主意,抱着僥倖心理道:“林大人的死跟督標那幫王八蛋脫不了干係,上面要辦也辦不到咱們頭上。”
吳三德忍不住冷笑一聲:“俞大人,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啊,督標往哪跑的你沒看清?”
俞天恩詫異了:“他們不是往廣州跑了嗎?”
吳三德猛一跺腳:“屁,我看得清清楚楚,胡啓立那龜兒子領人往順德方向跑了,壓根就沒回廣州!”
這回輪到俞天恩奇怪了,失聲道:“胡參將跑順德去幹什麼?”
“他是要避風頭,同時琢磨怎麼找替罪羊替他扛呢!姓胡的若是現咱們也逃出來了,肯定把髒水往咱們身上潑,到時你說上頭是信他還是信咱們?”
“胡將軍總不能信口開河吧?”
“他就是信口開河咱們又能拿他怎樣?他胡啓立是總督大人的親信,一手掌着督標,到時官司打起來,你說總督大人是信他還是信咱們?”
“難不成咱們真的只有投太平軍這條路可走了?”
俞天恩已經被吳三德說服,但心中卻仍是有顧慮,“咱們就這幾百號殘兵,又是被人家一路攆的跟條狗似的,若是咱們真投他們,他們怕是不會重視我等,說不定還會殺了我們。”
吳三德卻沒有俞天恩的這個擔心,他道:“大人多心了,卑職我想得和你截然相反。大人是綠營遊擊,兄弟我是把總,在綠營雖說不上是什麼大人物,可也算是個地頭蛇吧。據我所知,太平軍是打羅定那來的,在廣州附近是人生地不熟,有咱們兄弟相投,他們歡喜還來不及呢,怎會殺了我們。那日鹿頭河邊,我可是看得真切,太平軍的隊伍中可是有不少咱們廣州綠營的人,這說明什麼?說明太平軍不會殺降兵,更不會殺主動投他們的人!”
一番話說得俞天恩連連點頭,嘴上卻仍道:“話是這麼說,但我們領着這幾百號殘兵過去,太平軍便是不會殺我們,怕也不會怎麼重用咱們吧?”
俞天恩已經決定投太平軍了,只是他不想這麼狼狽去投太平軍,他在綠營好歹也是個從三品的遊擊,總不能投了太平軍後反而成了小兵吧。
這個問題也讓吳三德犯難了,他話說得漂亮,可投了太平軍後是不是真能得到太平軍的重視卻也是未知數,若人家真的瞧不上他們這幫殘兵敗將,他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了。
吳三德犯難,俞天恩又有些動搖要投太平軍的念頭了,見狀,吳三德也豁出去了,知道都到這地步了,哪裡還能讓俞天恩再搖擺不定,他把手朝東南一指,沉聲道:“要不咱們給太平軍送份大禮如何?”
“什麼大禮?”
俞天恩不解吳三德指着東南方向是何用意。
吳三德咬牙道:“增城!咱們拿增城做投太平軍的投名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