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王府內,庶福晉張玉華正對着佛祖的銅像虔誠的念着經文。佛象前案桌上,香已燃了一半,嫋嫋香菸飄散在屋中,聞上去一股淡淡的香味。
張玉華長相極美,卻是個膽小的女人,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她是李成棟部將張乾的女兒,後許給廣州舉人李應文爲妻。清軍進廣州後對城中百姓進行了大屠殺,李應文一家數十口都被清軍殘殺,張玉華卻因爲姿色出衆被清兵擄去獻給耿繼茂。耿繼茂貪她美色,也不嫌她是嫁過人的,將其納爲小妾,府裡上下都喚她聲庶福晉。
張玉華知道耿繼茂看中的只是她的美色,她一個弱女子也不可能爲夫家報仇,因此便只能強作歡顏伺候耿繼茂,在王府內也是與人無爭,不敢摻和女人間的爭寵之事。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生下一兒半女,這樣下半輩子就有了依託。爲了不和耿繼茂其他的女人發生衝突,張玉華特意選了這間偏僻的小院居住,每次耿繼茂來都要繞好大一圈,爲此也說過幾次要張玉華搬個住處,卻都被美人軟言拒絕了。
雖然與世無爭,但不代表張玉華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她知道廣州城進了明朝的兵馬,也知道大福晉石元靈放了好多八旗家眷入府,侍衛們現在都在前面守着王府。她不知道侍衛們能不能擋住外面的明軍,也不知道明軍進府之後會對她這個靖南王的庶福晉做什麼,因此只能在這佛像前虔誠誦經。但到底求佛祖保佑什麼,她卻自己也說不清楚。
耳畔傳來的八旗家眷哭喊聲讓張玉華心緒不寧,怎麼也靜不下心來,那種不安的感覺讓她想起當年父親隨李成棟出征江西時的情景。
她長長的嘆了口氣,見案上的香已經燃到底,便起身想爲佛祖添一支新香,這時,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杏兒卻一臉驚恐的跑了進來,稚嫩的聲音滿是顫抖。
“小姐。殺人了,外面殺人了!”
“什麼殺人了?是明軍進府了嗎?”張玉華一驚,手中的香失手掉在地上,她以爲明軍打進了王府。
“明軍還沒進府。可是府裡卻在殺人,大福晉她...”杏兒心口“撲通撲通”跳的厲害,顯然剛纔看到的一幕嚇到她了,她驚魂未定,緊張萬分道:“小姐。侍衛們說外面的明軍太多,他們可能擋不住,所以大福晉就帶着侍衛去殺那些王爺的女人,東院的兩個都被她殺了,我看到她帶侍衛往小姐這邊來,便急着趕來報信,小姐,大福晉瘋了,我們還是快....”
話音還沒落,外面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頓時,張玉華的臉就變得蒼白,她明白石元靈爲何要帶人殺耿繼茂的女人。
她苦笑一聲,該來的總要來,不想卻不是明軍,而是這個一直讓她很欽佩的主母大福晉。不過換作是她,想必也會如此做吧,畢竟不能讓耿繼茂這個靖南王爺的名聲被幾個女人給毀了吧。
杏兒這會已經完全亂了方寸,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緊緊抓着張玉華。哭道:“小姐,我們快走吧,她會殺了你的,會殺了你的...”
張玉華剛要說話。石元靈的聲音卻傳了過來,“你們往哪裡走,外面都是太平寇,你們能跑出去嗎?...張玉華,你是王爺的女人,也是耿家的女人。太平寇不會放過你的。於其讓賊寇羞辱壞了王爺的名聲,不如你就爲王爺盡了名節吧。”
“對,我們是王爺的女人,我們必須死,絕不能落在太平寇手中!”
側福晉王氏一臉死人色的隨着石元靈一起出現在張玉華面前,除了她們倆,還有幾個侍衛,12歲的世子耿精忠拉着6歲的弟弟耿聚忠有些害怕的跟在後面。
張玉華呆呆的看着大福晉石元靈,對方的臉色說不出的嚇人。
“你真的要我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能讓你們落在太平寇的手中。”
石元靈心硬如鐵,身爲耿家的媳婦,身爲靖南王的嫡福晉,她必須爲耿家,爲丈夫做這件事。但凡還有半點希望守住王府,她也不會做這事。要知道她可是連只雞都沒殺過,今日卻讓人在自己眼前殺了幾個女人。她的內心痛苦又有誰知道!
“額娘,你爲什麼要殺她們,爲什麼要殺她們,你殺了她們,父王回來打你怎麼辦?...那些姨娘死得好可怕,好可怕...”
世子耿精忠被母親的臉色嚇到哭了起來,他這一哭頓時讓他的弟弟耿聚忠也哭了起來,兩個孩子的哭聲讓石元靈的心爲之顫抖,但她卻仍是咬牙朝侍衛們吩咐道:“動手!”
侍衛聞言上前一步,便要去抓張玉華。
“不必你們動手,我自己會了斷。”
張玉華悽慘一笑,邁步走到杏兒面前,輕輕的拉住她的手,主僕二人相視都是淚水。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太平寇要是破了王府,你便從了他們,這世道我們女人只有靠自己的身體才能活,千萬不要反抗,知道嗎?...小姐我還要你逢年過節給我燒些紙錢呢...”
張玉華流着淚低聲對杏兒說着,突然毅然掉頭向自己的寢室走去。
“小姐!”
杏兒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着。
張玉華進屋尋死後,石元靈面無表情看了一眼王氏,爾後薄脣輕啓,緩緩說道:“妹妹,你是要人幫忙,還是自己走?”
“姐姐放心,我自己了斷,不必人幫忙...妹妹多謝姐姐這些天來的照顧...”
王氏悽慘一笑,然而讓衆人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只見王氏突然發狂似的一把將石元靈推倒在地,然後拼命往院外奔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快抓住她,抓住她!”
石元靈被重重摔在地上,氣得粉臉發青。兩個兒子嚇得趕緊上前扶她起來,耿聚忠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道母親被人欺負,在那哇哇的哭。
侍衛們聽到命令,衝上前去要將王氏擒住,卻看到王氏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摔倒在地。
來人是侍衛首領耿義,他知道大福晉在帶人處置王爺的女人,見王氏這個模樣如何不知道她是想跑,但他卻沒有去抓她,而是焦急的跑到石元靈那邊,急聲道:“大福晉,太平軍的人說可以放過咱們靖南王府,但必須大福晉去見他們!一柱香內,若是大福晉不去見他們,他們就放火燒王府!”
“什麼?”
石元靈呆在那裡:只要自己去見他們,太平軍就肯放過靖南王府?
身後的屋內,張玉華的身子也是一顫,手中的繩子掉在地上:或許我不用死?
從地上爬起的王氏一臉驚恐的看着石元靈,耿義的話沒有讓她感到一線生機的,反而更加絕望,她惡狠狠的看了石元靈一眼,拔腳就向前殿跑去。等石元靈和侍衛們回過神來時,王氏已經跑得不見人影。
..........
廣東的天要變了嗎?
新建的滿城居住着一萬多滿州正白旗和鑲藍旗的老弱婦孺們,男人都隨靖南將軍哈哈木去了香山。
去剿滅一支漢人的兵馬並不會太讓滿州的老弱婦孺們激動,但是大軍班師後帶回來那些漢人財貨卻會讓她們激動,讓她們興奮。
大軍出征後,每個滿州婦人都在想象着自家男人會從漢人那裡搶回多少金銀財寶交到自己手中,然後自己又可以去滿城外的那些漢人商家購買什麼樣的好東西。
廣州雖然天氣太熱,可要說好東西還真是不少,尤其是海外來的香粉珠寶比京師賣得品種都多,價錢也便宜,這是最讓滿城婦人們滿意的地方。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滿,那麼的讓人心滿意足,那麼的讓人期待。
八旗男兒出去打殺漢人,爲自家的婆娘娃兒帶回戰利品,這是打太祖皇帝起滿州人每天都在乾的事,沒有誰覺得不對,一切彷彿都是天經地義,城外的漢人就應該將他們的好東西貢獻給滿州人。
女人們在翹首期盼着,孩子們也在扳着手指頭算着阿瑪什麼時候回來,老人們則聚在一起說些曾經的威風往事,說起那些漢人的不堪,說自己當年砍下多少漢人的首級,玩弄過多少漢人的女人,然後再相互比着誰的兒孫更厲害,這一次又會立下多少功勞回來。
滿城內的每一處場景都如同在京師一般,沒有任何區別。然而滿城上下等到的卻不是凱旋而歸的滿州勇士,而是晴天霹靂。
明朝的兵進城了,那些懦弱的南蠻子竟然殺進城了!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不是說漢人都是貪生怕死,如豬狗般膽小麼,不是說他們根本不敢和滿州八旗勇士交戰,只會遠遠的望風而逃,或是用卑劣狡猾的手段暗算八旗勇士麼,可現在他們怎麼會突然打進了廣州城,打到了滿城外!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回答,那些上了年紀的滿州勇士也無法回答。
女人們嚇哭了,沒了主意,也沒了神。
老人們從箱子裡翻出曾經批過的甲衣,拿着一件件仍舊保養得極好的兵器上了城頭。
滿城的大門在太平軍還沒來之前就已關閉。幾百個頭髮花白的滿州勇士一臉無畏的看着外城的一切。
他們,要告訴城外的明朝兵,他們雖然已老,但仍殺得了漢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