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起,拂動蘇穎棠垂落在臉側的髮絲,令她生起寒意,薄弱的身子輕顫了幾下,下意識地拉緊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風。
先前把話說得那麼絕,蘇穎棠此時不知道該怎麼上前去面對他,他一直對自己很好很好,可若說她對他沒有情是假的,然而,這或許又只是她多年未能得到的那一份親情罷了……
深呼吸一口氣,她蘇穎棠在別人眼裡不是沒心沒肺,天不怕地不怕的嗎?分手亦可是朋友,起碼,在她的觀念裡,是這樣的,沒必要爲了一段走不下去的情,連朋友都做不成,一對人走到終竟成了仇人,多半是心裡不甘、放不下的執拗導致的罷了。
而她也相信,慕容卿不是膚淺衝動的人。
悄無聲息地慢慢踱步到他的身邊,本以爲他專注於漆黑的夜幕下平靜的湖面,殊不知當她腳步停下之時,身旁就傳來了如沐春風般暖和人心的聲音,她刻骨銘心,想必這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每每在她失落之時陪在她身邊的人。
“來了?”
簡單的兩個字,卻明白地昭示了他好似一早就知道她會失眠,會走到這個地方,聽他這話,此番偶遇,想起來還真的有幾分預謀之中的錯覺。
但蘇穎棠相信,慕容卿坦誠,他不會這樣去算計,趁人之危,趁虛而入。
“你這樣說的,好像是你本計劃好一樣,設下個圈套讓我走進來,偶遇你。”與他並肩站着,微風拂過她的臉頰,拂動她的髮絲,目視前方,開玩笑地迴應道。
“如果我說,真的如你想的這樣呢?”眼眉彎彎,慕容卿眼角含笑地轉過頭來,不出蘇穎棠所料地把話接了下去。
“不,你不是這樣的人,我認識的慕容卿,可是很坦蕩的。”轉頭與他四目相對,蘇穎棠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堅定的想法說出來。
這一刻世界陷入了安靜,兩人之間墮入了沉默,就這麼靜靜地望着彼此數秒,還是慕容卿一聲爽朗的笑聲纔打破了這樣的沉寂。
“哈哈哈!”他開心,很開心,時至今日,她還是相信着自己,哪怕不能和她在一起,慕容卿覺得,能看到她高興,還能成爲她信任的人,足以了。
可他還是想要聽聽她爲何如此確定地說出剛纔的那個想法的理由……
“你拒絕了我,我也向你表明了心意,難道你就沒有一絲絲地懷疑過,今晚在這裡的偶遇,是一場計劃嗎?”雖然種種證據好似都這麼指向他,這般詮釋,但又有種種的不明確在表明,要想完成這場偶遇,實屬不易。
“我是拒絕了你,而且很徹底,但我不認爲,你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成功。況且,今晚出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會走到哪兒,你又怎麼會知道?”來到這裡,實則只是個意外罷了!蘇穎棠從一開始,就知道不可能是一場計劃。
“呵呵,是嗎?”輕笑,慕容卿用這四個字,結束了這場玩笑的話題。
然,即便圈套與計劃是假的,可慕容卿有一點倒是似乎猜準了,當她靠近之後,他的那一句“來了”,表現的不是驚訝而是疑問,聽起來是真的早早就料到她會徹夜無眠。
“你怎麼知道?我會睡不着?”按捺不住自己心裡的疑惑,蘇穎棠最終還是問了出口。
“南宮立側妃,我想,任憑是再大方的女人,都不會想要把自己愛着的男人拱手相讓,與別人共侍一夫。”沒有隱瞞,慕容卿把自己的猜測告知給了蘇穎棠。
大方的女人?愛着的男人?共侍一夫?他說的,是她?
“慕容,我沒有愛上他。”蘇穎棠當即就否決了他的說法。
“是嗎?那你今晚,又是怎麼回事?”顯然,他不相信她的話,而她,則是在自欺欺人。
“……”
也果然如慕容卿的所料,當剖開深入問及時,伶牙俐齒的她變得啞口無言,原本和他四目相視的目光,假裝冷靜地收了回來,重新放在湖面上。
但慕容卿卻始終沒有放過她適才眼中閃過的那一絲慌亂,哪怕只是一瞬間,稍縱即逝,還是讓敏銳的他給捕捉到了。
“我真的,沒有……”稍稍低垂下頭,垂落的三千髮絲擋住了她的側臉,看不清她的表情,即便如此,慕容卿還是從她這十分沒有底氣的話語裡,猜出了她的謊言。
“棠兒,你從來不是愛說謊的人,我欣賞的是你的豪爽直率,喜歡便是喜歡,討厭便是討厭,敢愛敢恨,這纔是我欣賞的蘇穎棠,可你現在隱瞞的樣子,倒是讓我失望了。”輕嘆了一口氣,慕容卿負手在背,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幽幽地道完了這番話,看着不知何處的前方。
聞言,蘇穎棠緊咬嘴脣,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意,旁人怎會懂?可她似乎忘了一句古言,那便是:當局者迷,盤觀者清。或許自己看不清的東西,別人一眼就看穿了。
“慕容,你怎麼會認爲,我愛着南宮瑾煜呢?我
和他從來都是水火不容,況且,我和他還有一個三月之約!”不忍再這樣沉默下去,蘇穎棠鬆開緊咬的嘴脣,擲地有聲地反駁道。
當她說完“三月之約”的時候,蘇穎棠忽而恍然大悟地擡起頭來,惶恐地看着前方,不知所措。
對啊,還有一個三月之約,如今已經過去了兩個半月有餘了,剩餘的時間不多,這些日子遇到了許多意料之外的事情,讓她沒時間去準備履行,甚至……把這個約定都給忘了。
她恍惚之餘,慕容卿也擰起不解的眉頭再次看向了她,緩緩地開口詢問道:“三月之約?”
無奈,蘇穎棠自己都說出口了,像慕容卿這樣精明的人定然不會再相信她辯解的說辭,有句老話說得好,解釋就是掩飾,多說無謂,她坦誠地把這一切都告訴給了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答應他,如果幫你再次會見水影,你就設計陷害自己,脫身王府,擺脫掉王妃這個頭銜?”慕容卿把內容中的精華部分提煉出來,總結歸納成了這樣簡短的一句話。
“沒錯,就是你說的這樣,但他似乎也忘了,那次崖下回來我昏迷,他把我送到水影那兒救治的時候,他對我的承諾其實已經辦到了,我不是個食言的人……”
“你又打算怎麼做?”
趕在蘇穎棠之前,慕容卿率先打斷了她的話,向她詢問接下來的計劃,可看她這副模樣,他敢斷定,她是今日才又想起了這個三月之約的。
“我……我想紅杏出牆是個可靠的法子。”這也是她最初的法子。
“不行!你是女孩子家,名聲清白都毀了,以後怎麼出去見人?”幾乎在開口的那一剎那,慕容卿面色瞬間變得難看,語氣憤憤地否決了她這個所謂可靠的法子。
“慕容……”
“棠兒,聽我一句,別用這樣的方法來作踐自己,正面去面對自己心裡的感覺?”其實,你自己也不想離開的,不是嗎?
慕容卿想說的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但他心裡十分清楚,雖然不能完全懂蘇穎棠的心,可她的想法,他還是琢磨出了一些來的。
“我自己的感覺……”低聲喃喃自語,因着慕容卿直白的話語,蘇穎棠也開始在內心裡質問自己,她心裡的感覺是怎樣?
氣氛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慕容卿看着她出神的模樣,以前那個精靈古怪的蘇穎棠真不知道去哪兒了。
或許落入愛情的泥淖中的,都是傻子,沒有了平日裡的深謀遠慮,竟連一個這麼簡單的問題都可以把她困擾到這種地步。
不忍再看她把自己鎖在自己建造的迷宮密室裡,慕容卿開口點破了她心中那一層薄薄的紙張,爲她撥開迷霧。
“若說你心裡對南宮沒有一點兒感覺,我想我是不會相信的。你不是個冷血的人,爲什麼留住和他的孩子我能理解,可如若你真不在乎他,你又何必在乎他是否會因爲孩子的這一樁事煩惱而壞了他整個計劃?你大可無所顧忌地告訴他,可是你沒有。”
處處爲了南宮瑾煜考慮,懷着孩子遭受的種種痛苦都自己默默承受,慕容卿不是傻子,從他決定表明心意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清楚自己的勝算有多少。
卻不曾料到,會敗得那麼徹底,連爭取的機會都被剝奪了……
“我……我只是……”這一點,蘇穎棠自己也無法說清楚,她心裡想的當真和她一直以來的說法相符合嗎?
此時此刻,她再次遲疑了,因爲慕容卿的再次提起,她開始認真地去審視這個問題。
見自己的循循善誘開始起了作用,似乎正在把她內心深處潛藏的想法給慢慢地引導出來,慕容卿加緊語言的誘導。
“棠兒,不要欺騙自己,也許冥冥中,你已經陷進去了,你愛上了南宮。”一字一句說得尤爲慢,似乎是害怕蘇穎棠聽得不真切。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一遍遍的重複,好像在催眠自己一般,可蘇穎棠心裡清楚,她這是在逃避。
人在面對一些自己不想要去面對的問題與事情的時候,總是喜歡給予自己心理暗示,去逃避這些種種,以求得心安。
“棠兒,看着我。”扳過她的身子,慕容卿雙手緊緊地抓着蘇穎棠消瘦單薄的肩膀,強迫她直視自己。
擡起不知所措的眸子,透過冰冷的面具,蘇穎棠看着那雙從來對她都是隻有溫柔的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月亮不知何時從厚重的迷霧之後跑了出來,柔和的月光灑落下來,讓她發現這雙她從未發現是如此美麗的眼睛。
剎那間,蘇穎棠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表情震驚,微張着嘴巴不知作何反應。
“棠兒,看着我和我說你不愛南宮。”他不是逼迫她而讓自己得到一個機會,而是希望她親口承認自己的感情。
“我……我……不……對不起……”掙脫他的束縛,蘇穎棠低
頭側過身去,避開了他灼灼的目光。
她無法當着他的面坦白,已經深深傷害了他一次了,蘇穎棠絕不是個無心無情的人,怎麼還狠得下心說第二次?
不管愛或者不愛,說出口的藉口,都是傷害他罷了,所以蘇穎棠選擇了又一次逃避。
可,有些問題,乾淨利落些總歸是好,即使蘇穎棠沒有正面回答慕容卿的問題,還是傷了他。
忍住心口撕裂般的疼痛,慕容卿拉起蘇穎棠的手,溫暖頓時從她冰涼的掌心傳達給她。
身子不由自主地怔了怔,蘇穎棠始終不敢回頭看向他,奮力地想要再次掙脫,可握住她的那隻手力道鬆緊有道,根本沒有給她任何機會掙扎。
“放手。”不得已,蘇穎棠只能開口說出這冰冷冷的兩個字。
“不要欺騙自己……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告訴我一聲便好,我會幫你。”知道逼得她太緊總歸是不好,慕容卿放軟了語氣,最後勸說了一句之後,就鬆開了她的手,任由她離開。
蘇穎棠沒有猶豫,當手上的力量瞬間消失的那一刻,她幾乎不回頭地往來時的路的方向跑,好似在躲避一個追殺她的敵人一樣,不停歇地跑,不曾回頭再看慕容卿一眼。
傷痛逐漸爬上了他的眼底,負手站立在湖畔邊上的慕容卿靜靜地看着她離開的方向,轉角處瞬而消失的背影,轉而回過身來,又站回了最初他站立的那個位置,以剛纔的姿勢,出神地凝望着原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被再次見到慕容卿的喜悅給衝昏了頭腦的墨琉歌一整夜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煩躁不安的她腦海裡滿滿的都是慕容卿的那張面具臉。
好奇就好像是一條在她心裡鑽來鑽去的小蟲子,鬧得她心裡又痛又癢,不得安生,只好趁着墨奕塵入睡之後,偷偷地從房間裡跑了出來,呼吸呼吸這皇宮別樣的新鮮空氣。
興許是上天聽到了她心中的呼喚和期盼,當她走過御花園這一片湖畔的時候,竟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害怕被別人發現她在皇宮裡到處亂跑而治她大罪的墨琉歌,條件反射地就閃到了一棵樹下躲了起來,爾後沒聽到什麼動靜,才小心翼翼地從樹的後邊探出頭來觀望身影所在的地方。
正面對着她的是慕容卿,這個她自認爲熟悉到即便化成灰都能認識的傾慕的人,當即就眼冒紅心,心裡撲通撲通的狂跳,有一種飄乎乎的感覺,非常不真實。
然而當她看到慕容卿正抓着一個女子,爲什麼那麼確定是女子?因爲背對着她的人三千髮絲自然垂落,身材瘦小,斷然不可能是個男子。
兩人似乎在說些什麼,由於距離太遠,墨琉歌一個字也聽不清楚,只隱約地看出,慕容卿表情嚴肅,情緒稍顯激動。
看着慕容卿一直緊緊抓着那女子的肩膀,眼眸中盡是溫柔和緊張,彼此間關係匪淺,墨琉歌這一點還是能夠瞧出來的。
抵在樹幹上的手緩緩收緊,尖銳的指甲幾乎把樹幹上最表層的那一層樹皮都給扒下來了,她嫉妒地瞪着那個不知道是爲何人的女子的背影,嫉妒她爲何可以與慕容卿這般的親近。
差一點兒,她就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嫉妒之火,衝動地跑了出去,好在墨奕塵的訓話還存在她心裡,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響起,警戒着她。
如若此時跑出去大鬧一場,自己和慕容卿沒什麼交情,肯定會引起他的厭惡。再者,說不定慕容卿根本就不記得自己,這樣貿貿然,給他的印象也許會成爲“潑婦”一詞。
爲了能夠在慕容卿的眼中心中塑造一個完美的形象,墨琉歌認爲需要從長計議。
平復了衝動的心情之後,墨琉歌深呼吸一口氣,再看向兩人的時候,那名女子已經掙脫了慕容卿的束縛,之後兩人又不知說了什麼,慕容卿死死地牽住了她的手,卻還是沒能逃脫被她掙開的命運。
神秘的女子轉身就跑,最後一眼都沒有給慕容卿,徒留慕容卿一人在原地癡癡地望着她離開的方向。
本還想趁着她離開時看清楚她是誰,可不知這月亮怎麼就和她墨琉歌作對了,烏雲正好飄過來擋住了光線,加上女子披頭散髮的,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憤恨可惜地狠狠錘了錘身前的樹幹,以發泄墨琉歌心中的不甘。
兀自地在心裡咒罵了這不懂事的老天,墨琉歌再次擡起頭來時,以爲慕容卿隨着那女子的身後離開了,然而卻出乎意料地,看到他負手站立在湖畔邊,留給她一個寬厚高偉的背影。
左右觀望查看了一眼,夜已深了,想必也不會有其他的人會出現,這正是一個大好的機會啊!
剎那間,墨琉歌激動不已,一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千載難逢的一個機會,這樣月黑風高的夜晚,若是不發生點兒什麼,真的太對不起上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