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柳娟一樣心裡難受的還有陳舟。
他坐在書房裡,雖不像柳娟一樣悲傷地哭成淚人,卻一直翻看着手裡有些歲月痕跡的相冊。原本他是不愛拍照的,現在翻看起來,卻有些後悔。如果他當初不那麼執拗,而是很配合地和柳飄飄站在一起,相冊裡的相片就不會這麼少了吧?
柳飄飄這個丫頭,他是打心眼兒裡喜歡,是她激起了自己的父性。也是因爲對柳飄飄的好感,他才愛屋及烏,喜歡上柳娟,認爲這個女人可以和自己白頭偕老,走一輩子。當柳飄飄真的成了他的女兒後,他好幾個晚上歡喜地不停跟柳娟描述未來會給她們娘倆什麼樣的生活,怎麼當一個好爸爸。
那時候柳娟會笑話他,也曾無意間說過,當你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不會對飄兒這麼好?
當時他義正言辭地說,必須地!飄兒是他的女兒,就算有了和柳娟的孩子,飄兒也是他的大女兒。因爲這個承諾,在柳娟生下一對龍鳳胎的時候,他欣喜若狂之餘不忘告訴柳飄飄,他還是會對她像以前一樣好。平時柳娟總帶着兩個小傢伙,他就帶着柳飄飄,送她上下學,陪她做作業……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感覺得到,柳飄飄在慢慢地變化。以前跟他一起會撒嬌耍無賴,漸漸地,卻變得格外規矩,性子也變得沉悶起來。他那時並不懂原因何在。
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明白。
即便他接納了她,但他身後的人,無時不刻還是在提醒她,她跟陳家人沒有關係。唯一有關係的柳娟,現在也是陳家兩個孩子的媽媽。原本一樣的母愛,早已不夠平分。
在她心裡,她已經漸漸將自己排除在這個家以外。尤其是陳老頭今天這一鬧,徹底激化了這個矛盾,將她徹底從這個家推了出去。
從回家發現柳飄飄不見的那一刻,他似乎就明白,可能他永遠地失去了這個女兒。這個家唯一還留有她存在過的痕跡的,只有這本記錄了她成長的相冊。
過年的那一天,陳舟將陳家二老從醫院接回了家。原本佈置喜慶的家,卻沒有一點過年的味道。柳娟照着往年的習慣做着飯,廚房裡卻沒有和往常一樣歡快的笑聲和充滿幸福的折騰聲。陳舟坐在沙發上,默默地看着報紙,目光不時瞥向牆上的時鐘,心裡盤算着柳飄飄抵達杭城的時間。陳文宇和陳文珍躲在書房裡,不知在密謀什麼。
陳家二老也不是第一次來小兒子家過年,家裡氣氛的不對,自然是一下子就感覺出來了。陳老頭想到是因爲柳飄飄,立馬就不高興了。準備發作的時候,卻被陳老太攔了下來。
畢竟是親媽,她一進門就察覺到小兒子家對二人態度的變化。要說柳飄飄,這麼多年下來,她也不是特別討厭,客觀說,算個好姑娘。但那個身世,始終讓她正視不起來。
她現在因爲要避開他們,臨近年關還走了,算是識趣。但也恰好讓陳家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現在的陳舟家,可是處在一個雷區,這時候還鬧事兒,明顯是不明智的。
陳老頭被陳老太壓下來,憋了一肚子的火。嚼着軟糖的假牙這時候也十分不配合,讓他心情更煩躁。活了這麼大歲數,這還真是過得最不像年的年!
飛機降落到杭城機場,暮色沉沉的天空上,籠罩着厚厚的雲層。遠在郊區的機場,掛上了紅色喜慶的裝飾,喜氣洋洋的一派。
出了機場後,二人趕着機場大巴回到市區,輾轉到了“海玻璃”咖啡廳。除夕夜街上的人也不少,大概是等着大廣場在零點時放煙火。
江姐姐早已將咖啡廳佈置地溫暖又喜慶。這裡屬於景區,來往的人也有不少會坐在店裡,吃着江姐姐自己做的年夜飯。客人大多是些穿着休閒的年輕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從朋友身上汲取家的味道。
其中有幾桌客人似乎是常客,對江奇霖並不陌生。當他們出現時,眼尖的看見當即打起了招呼。對於這些客人,江奇霖笑着揚手迴應。
“大過年的,姐姐也還做生意啊?”
對於這樣的場面,柳飄飄的確是第一次見。在今年以前,她都是在家吃着年夜飯過除夕,從來沒有在外頭體驗過,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場景。
江奇霖耐煩地對她解釋,“也不算做生意吧。是前兩年纔有的習慣。你看到的那些客人和咱們一樣,都是異地人。春節不回家,在陌生的城市一個人難免寂寞失落。兩年前我姐姐接了一批客人,給他們做了年夜飯,大家像家人一樣過了年。後來那些人就成了常客,其中有寫文爲生的作者。他寫了一篇推文,專門寫了姐姐的事兒。自那以後,‘海玻璃’在杭城的文藝圈就小有了些名氣。去年過年的時候,就來了不少人,都是異地不回家的。姐姐看到人多心裡也高興,又給他們做了飯菜。然後就有人提議延續這個傳統,所以今年他們也來了。”
聽到這樣的解釋,柳飄飄對江姐姐的印象又再次刷新。而之前的擔憂,也在這一刻化爲烏有。沒有江奇霖陪伴,江姐姐卻又無數同心同德的顧客朋友,在這樣的日子裡,宛如親人一般相處。
這也難怪當初江奇霖可以不顧一切地跟着自己回家了,當真是知道江姐姐不會一個人纔會那麼放心。
在後頭的小院放下行李後,柳飄飄跟着江奇霖到了前面的咖啡廳,幫着江姐姐做飯菜,擺飯局。忙的正歡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見是陳舟打來的,她才恍然想起,到了地方忘了給他們報信,當即就接通電話。
“叔叔?”
陳舟在聽到柳飄飄聲音的那一刻徹底鬆了一口氣。早前等着她的電話一直等不來,他看着時鐘一點點走過,越發坐立不安。終於是忍不住給她打了電話,就心怕路上出什麼意外。而柳娟也跟他一樣的心情,坐在旁邊,緊張地望着手機屏幕,也是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刻長鬆了一口氣。
“飄兒,到了?”
“嗯,到了。”
柳飄飄說話時,電話那頭還有不少的吵鬧聲,陳舟皺了皺眉,問,“你在哪兒吶?”
“在江姐姐的店裡。”
聽到這話,陳舟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追問道,“大過年的,怎麼在店裡?”
這個問題柳飄飄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恰巧落地窗外的暮色中忽然綻放五顏六色的煙火,她立馬藉機掛掉電話,然後將店裡的情況和窗外燦爛的煙火拍成一段視頻,
發給了陳文珍。
就在陳舟準備再次撥打電話的時候,捧着手機玩的陳文珍收到柳飄飄傳來的視頻,看了一會兒,驚喜地叫道,“大姐!”
陳舟和柳娟被陳文珍的聲音吸引,連忙跑過去,只見視頻裡一堆年輕人聚在一起,吃着別有味道的年夜飯,看着華麗絢爛的煙火,好不熱鬧。
“你大姐呢!”柳娟激動地搶過陳文珍的手機,瞪着播放的視頻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也沒看到柳飄飄的影兒,立馬着急詢問。
柳娟一向賢惠,但是對於現在的手機功能乃至電腦都一竅不通,拿着手機也只會基本的打電話發短信,一跟上網聯繫在一起的事情就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頭腦。
陳文珍默默地癟了癟嘴,從柳娟手裡強行拿走手機,給柳飄飄發了個視頻邀請。沒一會兒,柳飄飄接通了視頻,一張熟悉的臉頓時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看到柳飄飄的那一刻,柳娟巴不得鑽進手機裡。幸好陳文珍眼疾手快,在柳娟伸出手的那一刻連忙往後退,還不忘提醒柳娟,“媽,你別弄!一會兒把大姐弄沒了!”
被陳文珍一嚇,柳娟果然老實了。她搓了搓手,往後退了一米,伸長着脖子望向視頻,問,“飄兒,你那邊怎麼樣?”
柳飄飄笑着將手機轉換了攝像頭,將現場的場面走了一遍,然後又回到前攝像頭。
望着手機屏幕裡活靈活現的柳飄飄,柳娟一顆心忽冷忽熱。不住地問着問題。直到柳飄飄察覺家裡的不對勁,問出口時,她才稍微收斂了一下激動的心情,說,“小宇送爸媽去大哥家了。”
從柳飄飄稱呼陳老頭爲陳爺爺的那一刻起,柳娟就知道自己的女兒不希望和他們家以外的人扯上關係,所以她直接說的是“爸媽”,而不是通俗說的“你爺爺奶奶”。她稱呼的大哥,是陳文珍的大伯,按道理柳飄飄也該叫一聲大伯,可是陳家人一貫不接納她娘倆,到了這個地步,她也不會去刻意討好。至少不會再讓自己的女兒心裡感到不舒服。
柳娟和柳飄飄聊天的時候,陳舟一直坐在暖爐後,雖然隔得遠,一雙眼睛卻也是緊緊盯着屏幕,注意着柳飄飄的每一個表情動作。那時刻,他多想手裡有一臺相機,可以把她的樣子拍下來,存進相冊裡。
可惜他沒有,所以只能巴巴地一直望着。
外頭的煙花頻繁地放着,聲音越來越大,兩邊都漸漸聽不到說話的聲音。饒是他們這一邊將門窗緊閉,也沒辦法將喧囂隔絕在外。無奈之下,只能戀戀不捨地掛了視頻。
望着柳娟不捨的樣子,陳文珍“哎呀”一聲,說,“媽,大姐又不是不回來了,你看你那個樣子,跟死了女兒似的。”
“呸!大過年的,你胡說什麼你!什麼死不死的,你大姐好好的!”
“是是是,好好的,好得不得了!”見柳娟板起臉,陳文珍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馬認錯。見柳娟還沒消氣,她眼軲轆一轉,說,“媽,你要是真想見大姐,就跟她接視頻好了。我教你玩兒,下次你想什麼時候見大姐,就什麼時候能見她!”
這誘惑人的條件讓柳娟眼睛發了亮,連陳舟都有些蠢蠢欲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