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的滿月宴席辦的十分熱鬧, 除了東宮太皇太后沒來之外,未央宮的上層人士悉數到場,包括皇后。只是阿嬌雖勉強到來, 臉上卻始終是冷若冰霜, 比起周遭的歡愉氣氛顯得格格不入。劉徹自然是無暇顧及她的, 子夫懷中的劉擇已經足以讓他喜笑顏開, 第一個兒子, 是子夫所生,這一切對於他來說已經足夠完美。
太后特意賜下恩典,准許後宮女眷去內殿陪伴衛夫人敘舊, 劉澤則被奶孃抱到了太后的懷中。子夫心裡明白,太后是想讓自己藉着這個難得的機會與許久不見的家人好好說上幾句話, 因爲今日到來的不僅有衛青, 還有她的兩位姐姐, 如今已經身份上等的貴婦君孺與少兒。
“不知道娘近來身體可好?”子夫見着兩位姐姐十分開懷,只是從始至終卻未見到衛氏的影子。
君孺道, “原本是要帶娘一同進宮見您的,只是娘怎麼也不願過來,怕叫您麻煩”
“娘實在是多想了,”子夫眼光瞄到少兒,許久未見, 如今的她比起當初的天真爛漫已然成熟了不少, “二姐, 陳掌對你好嗎?”
少兒輕輕一笑, “能不好麼, 如今我妹妹貴爲當朝皇上的夫人,他哪裡能輕待了我?他不僅對我好, 對去病也好,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恩惠,我很知足了。”
子夫正欲回話,餘光打量到一旁的鏤空壁閣上閃過一張小臉,梳着兩個髮髻,小手緊緊扣着一旁的扶手,睜大眼睛往這個方向看着。這張臉看起來極爲陌生,子夫卻是莫名的生出一絲好感。
“去病!誰叫你在那裡胡鬧……”少兒正欲起來將他帶回僕婦身邊去,子夫卻是興致極好,原來這孩子就是霍去病,當真一雙眼睛比鷹還鋒利。她攔住少兒,招手示意他過來。
霍去病膽子倒也大,燦然一笑,邁動着小腿就往這邊兒來,走的倒是搖搖晃晃。子夫忍俊不禁,假意不知,問道,“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他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口齒雖不清晰卻已經答的十分連貫,“我叫霍去病。”子夫舒心一笑,道,“真是好孩子,比你父親有擔當!”她心中只覺得諷刺,霍仲孺最不願意承認的兒子,有朝一日卻是因爲他將霍家引領到了最高權貴之位。
“還不見過你姨母。”少兒在一旁有些嗔怪,臉上卻又帶着笑意。
子夫回道,“急什麼,他才兩歲。”
君孺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感慨,“看着去病,我竟有些想起衛青小時候了,那時候他實在是受苦了,那麼冷的天被鄭季趕去牧羊,他以往給我寫信時總會說他整日都被凍的渾身疼,天下怎會有那樣的父親……”
“衛青日後絕不會再做這樣的人下人了,”子夫目光忽然肅然了許多,“有時候受些苦難並非壞事,衛青就是最好的例子。”
君孺雖對子夫的話有些似懂非懂,不過倒也沒提什麼,倒是少兒心直,道,“夫人,青弟前些日子差點沒了性命,可是當真?”
這話一出,子夫的神色微變,擡眼問道,“二姐是從哪裡聽來的?”
“長安城裡都快傳遍了,我一直擔心,有一便有二,只怕日後青弟的性命……”
話未說完,凝然進來道了聲,“夫人,平陽長公主要見您。”
子夫微有意外,連忙道,“快請公主進來。”
平陽站在內殿的門框處目光冷傲,她依舊很美,風姿綽約,眉角風流,只是眼下她似乎心中極是不快。子夫命兩位姐姐先行去殿外,君孺少兒對平陽公主仍舊有從前的一份尊敬,向她行了禮後便匆匆退下了。
“許久未見公主了,近來還好?”子夫親手斟上茶,眼色時不時的打量對面的女子。
平陽並未喝茶,只是擡頭看了子夫一眼,聲音清冽而又十分警醒,“你懷孕時她就差點要了衛青的命,如今你誕下皇子,你以爲,她會善罷甘休麼?”
子夫心中微動,“公主……”
“我恨姑母,如今我這守活寡的日子不是拜她所賜麼!若不是她當初向先帝提議將我嫁給曹時,我又何苦落得如此境地!”平陽冷笑一聲,“如今她還想傷了衛青的性命,真當我是好欺負的?”
子夫頗爲驚訝,面上卻是紋絲不動,回道,“只是皇上如今都不能奈她,我們又能怎麼辦?”
“皇上不能將她怎麼樣,那麼……太后呢?”平陽的眼光忽然狠了幾分,“子夫,皇上下不了的決心,那就讓母后來幫他。”
子夫放下手中的茶碗,思慮幾分,“不瞞公主,我早已不想坐以待斃,況且我與大長公主早已積怨已深,只是如今太后雖厭惡皇后母女,到底還沒到動了殺心的時候,畢竟,大長公主並沒有侵犯到太后母家的利益。”
平陽若有所思,“母家的利益……”
比起內殿的安靜沉悶,外放倒是熱鬧喧譁許多,只是忽然傳來一聲劉徹的厲語——
“朕立不立擇兒爲太子還輪不得你來多嘴,皇后今日酒喝多了,來人,送皇后回椒房殿!”
子夫與平陽公主均愣住了,顧不得想許多,起身便向外走。這會兒氣氛有些冷凝,劉徹一臉怒氣,而此時位於殿下方的皇后卻高傲不已,“皇上以爲本宮想來這裡?”她冷笑道,“既然皇上嫌臣妾礙眼,那臣妾走便是!”
太后依舊逗弄着懷裡的劉澤,眼皮都沒擡一下,“容真,回去給皇后娘娘醒酒去。”容真驚恐不已,連連點頭,剛準備扶阿嬌出去,劉澤忽然爆發出一陣哭聲。子夫原本還在後方的門框處打量動靜,這些她有些急了,急忙上前,抱過劉澤時剛好對上阿嬌那張怨毒的臉,她平靜不已,若無其事的回到席上哄孩子。
這一插曲並未影響衆人的興致,待皇后一行人離開後,大家又恢復了先前的歡聲笑語。次日劉徹離開後,子夫才悄悄問凝然,昨日皇后究竟爲何事得罪了皇上,凝然道,“皇后娘娘見皇上與太后對小皇子格外青睞,大抵是有些酸意,便不知本份的提及了太子之事,誰知卻惹得皇上大怒。”
“她大概是氣急了纔會說出這個,”子夫笑道,“大長公主心計過人,卻不曾想到她這個女兒卻如此魯莽無知。”
凝然沉默片刻,道,“夫人,皇后的確有時魯莽,只是她身邊的宮女容真卻是心細謹慎,據說從前她就是在堂邑候府伺候皇后的,後來也隨皇后一同進宮了。”
“我明白,即便你不說,我也隱約能看出來,皇后有時候很聽她的話。”子夫任乳孃將孩子接過,自己終於鬆了口氣,坐於一旁歇息。
凝然猶豫片刻,小聲道,“夫人,您說,小皇子會被立爲太子嗎?”
“我不知道。”子夫臉色平淡,心裡卻是疑惑不解,劉澤的出生對於她來說已經是意外,她當然不明白他日後究竟會是怎樣的結局。太子,這個身份離她太遙遠,現在根本還沒有謀劃的資格。
——
“你與他多久沒見了?”
平陽看起來懶懶的,神色冷漠,雙眼睥睨下方,半日才從嘴邊擠出兩個字來,“一年。”
王太后驚訝不已,“你也真是,曹壽病着,你也不知道去看一看,整日躲着算是怎麼回事!”
“母后這話說得好笑,他病着?若是隻病個數日甚至數月,兒臣自當服侍在他身邊,可悲的是,自兒臣嫁給他這些日子,他哪一日是完好的了?”平陽說罷便抹起淚來,“兒臣如今過的哪是一位公主的日子啊!”
子夫聽後微微一笑,臉上卻是哀慼不已,道,“公主,可曾想過與曹駙馬和離?”
“他如今這個不死不活的樣子,我若是狠心與他離了,倒叫人說我心腸硬!”平陽眉眼一轉,拉着母親道,“母后,您瞧瞧姑母當初給我安排的好婚事!如今堂邑候陳午雖說早走了,姑母的日子可是比我過的舒坦許多,府上養了個小白臉,別提有多滋潤了!”
王太后臉色一冷,一時沒有說話。
“母后您想必也是聽說的,子夫還懷着擇兒的時候便被姑母當夜要挾,差點兒皇子命喪她手,她甚至還綁了衛青企圖要子夫知難而退,可即便她作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皇上依舊無法將她怎樣,說是‘證據不足’,可是這證據到底足不足還不終究是姑母說了算!”平陽哭的越發厲害了,“子夫與衛青都是從女兒府裡出來的人,姑母要他們性命,就是給兒臣難堪!兒臣丈夫無能,府裡的人又被人欺負,兒臣今後該怎麼辦啊……”
太后心疼的不行,對館陶越發恨的咬牙切齒,即便如此,她仍舊只是對平陽進行寬慰,“皇上也有皇上的難處,你姑母如今倚靠太皇太后這塊大石,皇上也得顧及你祖母的面子。”
平陽掩面拭淚,衝下面的子夫使了個眼色,子夫心領,俯身磕頭道,“太后,妾身近日聽聞一樁事情,不知該不該向您稟告。”
“何事?”
“大長公主大抵是對那日綁架衛青有所歉疚,所以以董偃的名義送了皇上一座行宮,皇上很高興,現在已經賜了名,長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