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張賓回洛

時間一日日過去,按照規制,原本諸王應該是離洛,然後回到各地的封國去了。

但是現今,離那個約定日期,已經過去了十多日,而皇帝依然沒有讓他們歸國的意思。

便是有些諸王請辭,皇帝也會用各種理由搪塞過去,或者是直接不許。

一時間,洛陽宗王自然是不服了。

但齊王的下場在眼前,這些宗王倒也十分老實。

別的不說,齊王死了,這個原來好似可以欺負的皇帝,現在也變得不可侵犯起來了。

從某些方面來說,司馬遹要的威嚴,是有了。

諸王歸國。

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的。

歡喜的諸王自然更加歡喜了,他們的封國本來就冷清,也沒有什麼吃食,哪裡有洛陽的繁華?

美人無數,文人騷客亦是最多的。

不論是服散飲酒,賦閒作詩,吟誦風月,都是在洛陽最好的。

當然,也有些憂愁的王侯。

他們或許是家中有事,或許是看到了齊王的下場,覺得伴君如伴虎,不如歸國,最起碼比在洛陽有安全感。

洛陽是皇帝的主場,只要皇帝一聲令下,他們的人頭便頃刻不保。

不管是宮中禁衛,還是北營,南營的人,都不會違背皇帝的旨意。

皇帝,是天子,是這個王國的唯一合法繼承人。

換一句話來說,這個國家所有的人,都是皇帝的僕人,而皇帝是這個國家唯一的主人。

歡喜人有之,憂愁人有之。

憂愁的人,自然是不甘人後的。

一時間,洛陽又開始掀起陣陣波瀾起來了。

今日自然不是休沐之日,王生一如往常的在太極殿中。

一連幾日,王生的身子自然是好了,但皇帝咳血之後,卻依然抱恙。

端坐在側位上,王生拿起今日的奏章,讀了起來。

其實,王生這裡的奏章也是經過尚書檯中書省兩輪篩選的。

非是州郡大事,是不會出現在皇帝的案牘上的,當然,若是那些事情夠大,夠奇特,也可能到皇帝的案牘上去。

經過一輪篩選,奏章是少了許多,但堆砌起來,還是很多的。

王生看着這高高的如小山般的奏章,知道今日定然又是要到深夜了。

“陛下,這是雍州的奏章,冬十二月,雍樑百姓無米可食,亦無物可種....”

這一篇奏章,說的是雍州如今百姓食不果腹,不僅沒米吃,更是沒有種子可以種子,若是開春無法耕種,那恐怕又會形成新的動亂了。

司馬遹聽完這個奏章,眉頭微微一皺,說道:“雍樑之地去歲七月瘟疫,死了不少人,流民甚至到了益州去了,否則給這益州刺史趙廞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反朕。”

話雖如此,但這件事總歸是要解決的。

“陛下,此事該如何回答?”

回答?

主位上的司馬遹換了一個坐姿,身側有宮女捶背捶腿,當真是好不快活。

“依朕來看,此事不用管便是了。”

王生知道皇帝的意思。

雍州是河間王的地盤,便是他想管,也是有心無力的,便是賑災的東西到了雍州,恐怕也是會被河間王截胡的。

更何況,他根本沒有賑災的餘力。

去歲各地都有動盪,加之西征事宜,便是從世家身上颳了不少糧食出來,現在也是不夠的。

糧食必須要有儲備,否則那些賊心不死的人亂了的話,他也不至於連士兵的口糧都沒有。

“臣下以爲,陛下還是要管顧一二的。”

“如何管?”

司馬遹看着王生,輕輕問道。

“雍州之地乃關中之地,昔日大漢四百年國運於此,治內也有沃野千里,若是此地之民無物可食,便會餓死,而那些不甘餓死的人,便會反。”

“長安有我顒皇叔,何懼有之?”

皇帝是想要司馬顒來擦屁股。

但王生知道,這個司馬顒可不會給王生擦屁股。

反而,他會利用這個動盪。

“雍州動亂,河間王必然會說這是朝廷之過,屆時只要他分發些糧食給那些暴民,那些暴民便可爲他所用,不須多少時間,便是數十萬大軍,陛下也須知道其中危害。”

“顒皇叔鎮長安,這雍州事宜,本來也應該給顒皇叔的,雍州百姓豈會怪朝堂?”

“河間王手上有重兵,暴民無可奈何。”

王生這句話,倒是讓司馬遹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司馬遹問道:

“只是,如何賑災?”

“趙王可爲之。”

“趙王?”

司馬遹愣了一下。

“爲何要趙王去?”

王生輕輕點頭,說道:“趙王位高權重,他去賑災,河間王必然會賣他這個面子。”

但司馬遹的眉頭皺了起來。

趙王的辦事能力,他可是知道的,這賑災的事情交給他,恐怕那些賑災的東西,被他全部貪墨了,非但得不了賑災的作用,反而適得其反。

“只是趙王,恐怕沒有這個能力。”

“陛下許以趙王好處,趙王必然欣然前往,換一句話來說,便是趙王的事情辦砸了,那也是趙王的事情,與陛下沒有任何關係,陛下憂國憂民,雍州百姓也不會怪到朝堂身上。”

聽完王生的話,司馬遹的眼睛頓時變亮起來了。

“好主意,便如此做了。”

王生點頭,馬上提筆書寫起來了,再將自己寫好的東西遞到身側宮女手上,那宮女再將這奏章拿到皇帝手上。

看了一會兒,皇帝輕輕點頭,便也就蓋上印章。

就此事,王生覺得應該多說一點話。

“陛下,這百姓無米可炊之事,可不僅僅是在雍州,涼州亦是如此,更不用說像是遼東這些地方了,各地災禍,加之各地豪商大族勾結,百姓食不果腹,若再如此下去,恐怕即便是沒有那些有心之人,天下也會亂的。”

每一次朝代崩潰,關鍵的問題並不在於土地兼併,而是在於人地壓力。

西晉的人口自然是大不如其他朝代的人地壓力還不大,土地兼併問題也沒有到明朝末年那般無可救藥。

但問題也是很嚴重了。

西晉現在的田畝制度是佔田制。

佔田課田制是規定人民可以佔有土地的法定數量和最高限額,但朝廷沒有任何措施保證人民佔有足夠數量的土地。

佔田制並沒有改變原有的土地所有制關係,地主和農民所有的土地仍然得以保留,不足規定限額的還可以依限佔墾。

課田的意義,一是課稅,二是課耕,前者是目的,後者是手段。

在佔田數內,丁男課田五十畝,次丁男二十五畝,丁女二十畝。課田租額,每畝八升。

朝廷不管人民是否佔足限額土地,一律按照上述標準徵收田租。

只有邊遠地區少數民族不課田者,交納“義米”,每戶三斛;更遠者交五斗;極遠者交“算錢”,每人二十八文。

佔田、課田制的施行,產生了一定的積極作用。

此制頒佈後,出現了太康年間社會經濟繁榮的局面。

太康元年西晉有戶二百四十五萬餘,口一千六百一十六萬餘;到太康三年有戶三百七十七萬,增加一百三十多萬戶。

表明在佔田制實行後,許多流民注籍佔田,使國家戶籍劇增。

而戶籍劇增,便代表着國家的稅收也增加了。

史稱當時天下無事,賦稅平均,人民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安居樂業,從而促進了農業生產的發展,“牛馬被野,餘糧棲畝”,農村經濟自漢末破壞之後,一度呈現欣欣向榮的景象。

佔田制的精神,一方面是限制官僚士族過度佔田,另一方面則企圖使小農佔有一定耕地,以保證國家賦稅收入。

但是,從實際情況來看,其效果有限,對於官僚地主來說,可以通過品官佔田蔭客制,大量佔有土地和依附人口,不足限額的還可以通過各種途徑依限佔足,超過限額的,在佔田令中又沒有規定任何懲處措施,官僚地主得以繼續兼併土地,有利於士族地主經濟的發展。

因此,“園田水碓,周遍天下”的大土地所有制依然存在。

石崇王愷,以及各地大世家大門閥財力無限,權勢滔天。

不過佔田制對於官僚士族兼併土地、人口畢竟有一定限制作用,西晉土地兼併不如兩漢和東晉南朝劇烈。

當然,這作用可以幾乎忽略不計。

農民雖然名義上有權佔有一小塊土地,但事實上仍有許多“無業”或“業少之人”。

農民所受剝削也較前加重,西晉課田按丁徵收田租,租額比曹魏時期增加一倍。

而且不論土地佔足與否,都按法定課田數徵收。

王生這些日子也很好的研究了佔田制,發現其中有許多應該修改的地方。

同時,王生心中也知道。

從東漢末年到三國,豪族化爲世家,如今已經有向門閥進化的趨勢了。

歷史上,西晉佔田、課田令頒佈後十年,就爆發了統治階級內爭的八王之亂,不久劉淵、石勒相繼起兵,北部中國又陷入干戈擾攘的時代,包括佔田、課田制在內的西晉典章制度均遭受嚴重破壞。

從歷史的旁觀者可以看到,所謂八王之亂,雖然是打亂了天下,但卻是肥了世家。

世家完成最後的積累,一躍成爲門閥。

若是從現在限制世家,或許有所成效。

“天下如此,朕要如何?”

這位皇帝比晉惠帝來說,還是有可圈可點之處的。

最起碼,他沒有說出何不食肉糜這種話來。

“佔田制雖出,然而違制者卻無懲罰,無懲罰,便沒人會遵守,陛下或許應該制定懲戒措施。”

懲戒?

司馬遹眼睛微微一亮,但很快就暗下去了。

做皇帝做了幾個月,司馬遹與之前已經是完全不一樣了。

若他爲太子時,或許覺得王生這個建議好,但現在,他卻不這般認爲。

“若真要懲戒,涉及到的人太多了,不說各地豪紳世家,便是宗王,便是外戚,便是滿朝官吏,都有這些問題,若要懲戒,朕豈不是要與全天下人作對?”

說着,皇帝深深的看了王生一眼。

“況且朕賜你如此多田宅,若要罰,恐怕第一個要罰的就是你廣元侯了。”

王生輕輕一笑。

“臣下便是做那個給猴看的雞,給陛下殺的。”

“此事不妥。”

司馬遹輕輕搖頭。

他現在想的是掌權,可不想得罪這麼多人,況且,他已經得罪許多人了。

王生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說話。

懲罰出來了,但不一定要罰啊!

反而,這可以成爲皇帝對付心中大患的一妙招。

拉攏一批人,打壓一批人。

皇帝什麼都沒有失去,反而還得到了良田無數。

表面上看此事自然是與天下人作對了,但是操作好了,但那也是未必。

不過....

皇帝心不在此,那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那臣下鼓搗了些新玩意,或許可以讓耕田的速度提高倍餘。”

王生說的東西,當然就是曲轅犁了。

漢代耕犁已基本定形,但漢代的犁是長直轅犁,耕地時回頭轉彎不夠靈活,起土費力,效率不很高。

曲轅犁的優點也是很清楚的。

曲轅犁操作時犁身可以擺動,富有機動性,便於深耕,且輕巧柔便,利於迴旋。

其次是增加了犁評和犁建,如推進犁評,可使犁箭向下,犁鏵入土則深。若提起犁評,使犁箭向上,犁鏵入土則淺。

將曲轅犁的犁評、犁箭和犁建三者有機地結合使用,便可適應深耕或淺耕的不同要求,並能使調節耕地深淺規範化,便於精耕細作。

犁壁不僅能碎土,而且可將翻耕的土推到一側,減少耕犁前進的阻力。

曲轅犁結構完備,輕便省力,可謂是最先進的耕作工具了。

現在這個時代,要搞出蒸汽機有些難度,但曲轅犁無疑也是會大大促進生產力的發展的。

只要社會生產力高,百姓便能開墾更多的土地,社會生產的也越多,社會矛盾自然也會大大緩解。

“倍餘?”

司馬遹愣了一下,倒沒有什麼驚詫之色。

不是他不驚詫,是他不瞭解這些。

司馬遹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農耕這事,自然不清楚,但王生在他面前如此信誓旦旦的說出這個東西,那自然是有些用處的。

“你之後可以與將作監商議,若是可以的話,便可推廣。”

王生輕輕點頭。

同時心中也有些無奈。

司馬遹像是一個很聽意見的人。

但更是一個固執的人。

一旦他認定的事情,誰都不能改變,這可以是優點,但又是一個缺點。

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上,除了弄權之外,若是能夠搞些真正惠民利民的東西,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過....

王生此番,看起來也只是爲這個王朝拖延一點時間罷了。

病根不除,病是不會好的。

將心中的想法拋出,王生繼續誦讀奏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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