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漸漸地深了,近日秋雨連綿,街上的行人也較以往少了許多,因着天氣的溼冷,許多人緊袖縮脖地走着,陳珏騎馬行在微濘的路上,馬蹄的得得聲和腰間玉飾和佩劍的碰撞聲交相呼應。
正巧碰到路口,陳珏轉彎的時候,正琢磨着是就此回武安侯府還是往堂邑侯府看看,畢竟陳午初爲御史大夫,諸事還須適應。
“公。”李英低聲喚道,陳珏回過神來,正見李英的手指指着一邊茶肆的方向,陳珏順着望過去,只看見一個布衣女站在茶肆門口,輪廓的側面秀美絕倫。
那女似乎感覺到陳珏這邊的視線,徐徐地轉過身來,陳珏一看之下,不由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女正是李英尋了兩日不見的卓文君。
卓文君怔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站起身衝着陳珏點了點頭,招呼道:“武安侯爺安好。”
陳珏就勢翻身下馬,直直往茶肆中走去,他走近了一打量,就看出卓文君已有了幾分不同,從前她跟着司馬相如時總像個小影,今日眉宇間的灑脫像傳說中那個劍膽琴心的沽酒女。
卓文君略帶歉意地一笑,道:“近日小女家中有變,琴譜尚未送到侯府上,還望侯爺見諒。”
陳珏皺了皺眉,旋即笑道:“琴譜不礙事,皇后娘娘也不急在一時。”
民間百姓不知長樂宮中情形,但竇太后一場風寒影響甚大,阿嬌已經替政務繁忙的劉徹日日夜夜陪在長樂宮,這時候就算卓文君的琴譜送進宮,上有老下有小的阿嬌也沒有時間聽談。
陳珏跟卓文君畢竟不大熟悉,隨意聊了幾句之後,卓文君心思剔透,已猜出這個聲名遠播的年輕侯爺另外有事同她說,當即道:“侯爺有事不妨直言。”
陳珏心中一鬆。隨後將鹽鐵官營,朝中有意聯絡一些各地鹽鐵大商的事吐露給卓文君幾句,這道:“蜀郡以鐵出名,令尊又聞名蜀郡,朝中將在蜀地設鹽鐵官,說不得還要令尊相助……”
卓文君聽了心中五味雜陳。她和司馬相如勞燕分飛。亦有幾分鹽鐵官營卓家眼看聲勢不再地緣故。今日按着陳珏地說法來看。卓家卻是柳暗花明了。
卓文君定定地看着陳珏。許久道:“武安侯既有此意。實是家父之幸。小女即刻修書一封。言明此事。
語畢。卓文君黑白分明地眸中映出陳珏地笑容。陳珏說道:“既然如此。待你書信寫罷。我就遣人去送信。”
卓文君笑道:“正好。若是武安侯肯相助小女。這信大約沒多久就能到家父手上。真是多謝了。陳珏笑着點點頭。又問明瞭卓文君眼下地情形。吩咐李英記下。又說了幾句閒話便起身告辭。只留卓文君和侍女在茶肆中目送他們遠去。
卓文君怔怔了片刻。這將盞中地涼茶倒掉。又換了一盞茶。心想道:別說武安侯夫人有傾城之色。武安侯陳珏少年顯貴。身邊青春女如雲。若說他看中自己相助萬不可能。
這麼說來。倒確實是朝中官大人們地決議了。只不知武安侯怎地偏偏選上卓王孫。心中思緒翻飛。卓文君忽地想道。若是長卿得知此事。會不會後悔?
陳珏從茶肆離開。郭遠跨在馬上撓了撓頭,道:“公,那個司馬伕……卓文君,我們不用照顧嗎?”
陳珏訝道:“我們照顧她做什麼?”話音方落,陳珏聽見郭遠不好意思地一笑,便心知他接近卓文君,落在他人眼中難免惹人誤會。
只不過天地可鑑,陳珏找上卓王孫,乃是因爲知根知底的文翁正在蜀郡爲太守。若是於蜀郡設立鐵官試點。他就能將情況掌握在手中的緣故。
大漢以經營鹽鐵致富的大小商人多如牛毛,他們擰在一起再加上諸侯王地影響。亦是一股不小的阻力,而劉徹的意思也是適當利用一下這些商人,不只卓王孫,恐怕幾年後各地會有不少商戶披上官袍。
竇太后年紀大了,這一臥病在牀就再沒有什麼精氣神聽政,每日裡只同劉嫖和阿嬌說說話,就連孫孫女她也生怕過了病氣,不肯見兩小一面。一時間,劉徹諸事請示長樂宮的慣例如同虛設。
陳珏這日入宮的時候,宮人們正奮力清潔着因降雨而泥濘的路面,只可惜時不時地有人走過去踩踏,清掃的效果並不明顯。陳珏一路避着宮人們打掃過的乾淨地方走過去,又引來了幾個宮人感激的目光。
陳珏正要朝宣室殿走去,殿門口地方向便衝過來一個人。陳珏依稀看出那人是楊得意,楊得意顯然也認出了陳珏,他急急地朝旁邊一閃,一不小心便跌倒在地,濺起了一地污水。
陳珏從來沒有見過楊得意這般着忙,不由地笑道:“什麼事讓你這麼行色匆匆,好像被什麼人追着似的?”
楊得意喘了一口粗氣,道:“武安侯,您來得正好,您若是不來,小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恐怕只能去找皇后娘娘了。”
陳珏聽得一片雲裡霧裡,問道:“究竟是什麼事?”
楊得意跑得急了,咳了幾聲斷斷續續地說道:“南皮侯竇太常先前入宮,不知怎地犯了天顏,自從竇太常走後,陛下便不住地火,您趕緊去勸勸吧。楊得意眼巴巴地看着陳珏,這一小會兒的工夫,他手下地小黃門已經有兩個受了笞刑,陳珏見狀好笑,道:“行了,你趕地換洗乾淨了,這幅樣成何體統?”
楊得意哎了一聲,便提溜起衣角走了,陳珏搖了搖頭,再往宣室殿前走一些。就敏感地察覺到了一種緊緻的氣氛。
陳珏走到殿門口,正見一個方臉宦官被人架着出去,他一見陳珏便心中大喜,掙扎着道:“武安侯,救小人一命啊……”
陳珏依稀認得那人叫張同,還算是個老實人。當即揮了揮手,低聲暗示膀大腰圓的衛士手下留情,這大步走進宣室殿。
劉徹坐在御座上,臉上一片遮不住的陰霾,看見陳珏走進殿門也不說話,陳珏毫不在意地行了一禮,隨後便靜靜地陪劉徹待着。
又過了一會兒,劉徹臉上的冷凝漸漸地化了幾分,落在陳珏身上的目光也緩和了不少。率先道:“感情楊得意這麼一會兒就搬了個救兵。”
陳珏笑道:“這救兵嗎,臣是不敢當,臣不知道陛下是因爲何事動怒。只得戰戰兢兢地在這裡等着陛下吩咐。”
劉徹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朕可沒有看出你哪裡戰戰兢兢。”頓了頓,劉徹冷哼了一聲,道:“竇彭祖可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陳珏思前想後,時近歲,主管宗廟禮儀事的竇彭祖開罪劉徹,只能是因爲祭祀之類的事,便試探着道:“臣怎麼越聽越覺着糊塗?”
劉徹舒出一口氣,這把前因後果說與陳珏聽。陳珏連聽帶猜,很地就明白了大半。
劉徹登基五載,今年又得了劉睿這個太,實在是大大地喜事,年末年初祭祀宗廟之時自然想做點特別地事,比如將場面改得再大些,但祭祀之禮本來就規定得一板一眼,竇彭祖也不敢輕改,只得硬扛着劉徹的不。
祭禮改動。還須錢帛人員配合。時間緊湊,陳珏不管恩怨平心而論,倒覺得竇彭祖做得並沒有什麼錯處。歷來太常之職容易出差錯,竇彭祖那邊定然不想出岔,他會因爲劉徹一句話就順着天是怪事。
劉徹忽地嘿嘿一笑,道:“這麼看來,朕的話在南皮侯面前還是不算數,明日朕且問問丞相,看看他怎麼說。”
陳珏聽了。立刻知道劉徹那唯我獨尊的毛病又出來了。他斟酌着道:“太皇太后有恙,那祭祀之日的種種安排。臣以爲還是不宜輕改。”
劉徹若有所思地道:“你也這麼說?”
陳珏說道:“太皇太后喜靜不喜動,陛下又何必急在一時?”劉徹看了陳珏半晌,忽地笑道:“瑜說得也是,皇祖母有恙,朕孝道在身,總不能惹什麼麻煩事去煩她。”
近日竇太后不問政,劉徹手中地權力大了,然而少了竇太后那一環的牽制,竇嬰每在朝會上反駁劉徹的意見,都難免惹得劉徹心中不。
劉徹既希望着竇太后早日康復,又不願放下到手的權柄,略一思索便道:“堂邑侯近日在忙什麼?”
陳珏回憶了一下,道:“似乎是忙碌於歲諸事。”
劉徹點了點頭,道:“明年有不少先皇時地老臣致仕,朝中一下空出不少位置,你回去遞個話,讓堂邑侯來見朕,朕要跟他仔細商量商量。”
陳珏聞言立刻答應了一句,官員任免本是丞相的職責之一,他不由地慶幸劉徹還知道分寸,沒有將壓制竇嬰的事做得太明目張膽。
劉徹唔了一聲,手不自覺地抓起一封奏表,心中興奮與緊張交集。劉徹這幾日一直在考慮,竇太后這一病,他究竟能不能握着大權不放,或者說竇太后病癒後會不會又恢復到諸事請長信殿的情形。坐了一溜,御史大夫陳午坐在次席上,顯得格外地顯眼。
竇嬰雖然性直,但也並不拘於俗禮,丞相府中地氣氛還頗爲輕鬆,大家在一起,官位低的向長官作個揖、行個禮就成。
歲末,從來都是工作總結的時候,竇嬰大致說了幾句總結地陳詞,大司農韓安國等人又分別報告了一些公務上地事,後到了另一個話題:官吏任免。
一年之中,自然有人做得好,有人無用得白領國家俸祿,相對低,有人升有人下。陳珏捏了捏劉徹和陳午商量出地那份名單,豎起耳朵聽竇嬰輕咳之後會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