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雨中語

305 雨中語

莊青翟神色不變,眼中喜色卻一閃而過,陳珏看得清楚,又見屋檐根本擋不住被風颳斜了的雨點,當即含笑說道:“少府這是要去覲見天子?”

莊青翟頷首道:“正是,歲末有些雜事,我還要求見天子稟報,只是碰上了武安侯,這才稍稍耽擱了一會兒。”

陳珏目光朝莊青翟衣襬一掃而過,再擡眼時笑道:“雨勢不小,莊少府總不好一身溼漉地去拜見天子,還是儘快前去吧。”

莊青翟方纔跟陳珏說話沒有注意,一聽得陳珏提醒也是一驚,他看了看衣角處神色微變,忙道:“多謝武安侯提醒,我這就先行告辭。”

匆匆告辭之後,莊青翟輕提着衣服就快步朝宣室殿走去,陳珏在他身後看得清楚,他快走間衣角分明已經沾上了泥水,這般形象又不是急務,莊青翟恐怕要去尋楊得意說一聲,換一身乾淨朝服再去見劉徹。

莊青翟漸漸地走遠了,陳珏舒出一口氣,靠向身後的立柱處,他也不管漏下來的絲絲雨滴,只微微眯了眼,靜下心來回想他方纔和劉徹的對話來。

陳珏方纔和劉徹說了百工偏門,對於把這種似是而非的選拔方法用在選闢上,他們卻只是默契地淺淺提了一句。

科舉的制度,畢竟對外戚和諸王等勳貴利益損傷太大,劉徹現在之所以能跟竇太后處處爭鬥,無非是因爲他身後有一批不買老婆子賬的貴族。

陳珏心裡清楚,劉徹看起來胸有成竹,他這會兒遠遠沒有到可以對抗所有臣子的時候,劉徹也要拉攏一批人,定然不會弄什麼科舉考試,因而劉徹說的也只是選拔上來一些低層官吏。

然而這些旁枝末節的事都不重要,究竟是誰把科舉改頭換面了也不重要。

陳珏就着雨水抹了一把腦門,面上浮現了一個苦笑,他只關心丟失的那幾張要命的策論究竟落在誰的手中。

思及劉徹還讓他回去好好考慮。陳珏又將劉徹今日地表現回想了一遍。確定以他對劉徹地瞭解。那東西絕沒有落在劉徹手中。那麼現在地關鍵問題就是誰把這制策獻給了劉徹。

誰動了我地信手塗鴉?陳珏自嘲般地地自問。又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眼下線索太少。陳珏就是再怎麼用心也不可能輕易查出去向。

所幸只要劉徹沒有親眼看見。就算出現最壞地情形。陳珏還有抵死不認地最後一招…託他從小就一手好字地福。陳珏地習字不知被劉嫖送給了多少家侯夫人。長安城裡跟陳珏字體形似地人不在少數。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逗留?”

一聲略顯陰柔地呵斥響起。一下子就把陳珏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陳珏朝聲音傳來地方向望了望。便見一個年紀不大地小宦官在不遠處怒視着自己。

陳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這小宦官看着甚是眼生。不像是在宣室殿左近伺候地人。他不喜這宦官地態度。只淡淡地道:“你又爲何來管我?”

那小宦官聽得陳珏反問不覺一愣。這時候外頭下着雨,只這宮殿外圍的檐角下還能避一避。他看着陳珏很是陌生,還當他是新來的侍中或者不入流的宮官,便想着喝陳珏一句讓他讓路就得了,真論起來,這麼一個內宮地小宦官哪有資格管陳珏。

“你知道我是誰嗎?”那小宦官見陳珏老神在在地沒有反應,臉色當即一陰。

陳珏對策論的事束手無策,心裡正有一股火,聞言笑問道:“你想告訴我你是誰。而不是誰手下的誰嗎?”

這擺明了是諷刺他不過是個伺候人地奴婢,小宦官才怒喝了一聲“你”,一側忽然傳來另一個聲音,說道:“這不是武安侯爺嗎?”

陳珏側頭看了看,楊得意快步往這邊走,他連撐傘的小黃門也顧不上了,看見那小宦官的身影才收起嘴邊熱情無比的笑,恭恭敬敬地向陳珏問了安。

小宦官看見眼前這一幕傻了眼,他不認識陳珏。但楊得意宮中上下誰人不識,那是後宮的夫人們都不敢請看的人物,再想起楊得意方纔叫陳珏武安侯,小宦官不由地順着廊壁一滑,竟是身體都軟了。

陳珏看也不看小宦官一眼,對楊得意溫和地道:“我不是早說了,不用這般拘禮。”

小宦官聽得說話,身形微微一抖,動了動道:“武。武安侯爺。我,小…是…”

“住嘴。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楊得意豎眉呵斥了一聲,看在陳珏眼裡竟得了劉徹一分精髓,只是這一分像也足夠嚇住那個小宦官了,他畏懼之色一閃,唯唯諾諾地低頭不再言語,更不敢再提他主人是誰。

楊得意問明陳珏馬上要走,忙派了一人回去取傘和熱茶,又招呼着小黃門拿過唯一的一把傘,就要親自替陳珏撐起,陳珏心中過意不去,楊得意卻無論如何都要親自來。

“侯爺怎麼在這麼個地方避雨,若不是我大老遠的看着眼熟,這不就錯過去了嗎?”楊得意親親熱熱地說道。

陳珏看了他一眼,沒跟他說竇彭祖隨後就進門地事,只笑道:“我以爲這麼一會兒雨不會下大,不成想這秋雨落得還挺快,這不正想進偏殿歇歇嗎?”

楊得意點點頭沒有多問,走出幾步才低聲對陳珏道:“方纔那姓李的小子極不知分寸,仗着他伺候的李美人撫養着二皇子,在永巷裡頗有幾分惡名,還時常來這邊意圖看陛下的情形。總之,您就不用管他,同他說話都是折了身份。”

陳珏聽得楊得意此話,倒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那李姓年輕人仍舊在那似跪非跪,在雨幕中頗有幾分可憐樣,陳珏笑了笑轉過臉,道:“確實欺軟怕硬。”

楊得意久在劉徹身邊,本是受不得氣的人,言談中時不時便帶過幾個地位比他低,偏又有些跋扈習性的宦官。陳珏這邊當笑話聽了,還覺得有幾分欣慰,阿嬌捧殺的事做得不錯,有這等人手下,那些後宮女子遲早惹了劉徹的厭。

陳珏神態溫和地聽着,楊得意談性也起來了,這歲末之時,不只諸位王爺來覲見,求見天子的什麼人都有,楊得意說話間,陳珏又有意時不時順着他地話,不多時便暗自記下了幾個名字。

楊得意派去取傘的小黃門已回來了,楊得意低聲道:“侯爺今日忙嗎?”

陳珏笑道:“還好,怎麼?”

楊得意聲音更低,道:“這幾日司馬大夫常來拜見陛下,我送茶的時候聽說,他歲首大宴時可能獻賦還是獻畫來着,您可不能容他專美於前。”

陳珏聽得一怔,過了片刻才恍然輕拍腦門,不知不覺地,他都忘了陳子瑜在衆人眼中也是個不大不小的才子,楊得意向着他,自然提醒他早日備戰。

雖說無意於這等爭高低之事,陳珏還是微笑着說道:“多謝你提醒,只是司馬本就才名遠播,我倒也不準備與他爭風。”

“只有我謝侯爺,哪有侯爺信我的道理?”楊得意笑道:“我那些族人前兩日還給我送信了,他們賴侯爺照拂,全都過得甚好,我實在是感激。”楊得意說着,想起他那侄兒也讀了書認了字,心中不由更加感懷。

小黃門越來越近,陳珏不好再與楊得意低聲說話,接過那傘之後便轉身慢行,這會兒天已經陰沉得厲害,陳珏瞥了瞥黑沉的宮殿羣,雙眼微眯着尋思起來。

馬車沿着街道往武安侯府走去,李英和郭遠坐在車轅上,一心早點將陳珏送回府中,陳珏見雨勢不小,又聽得郭遠咳聲不斷,便招呼着郭遠入車歇歇,將駕車的事交給李英。

冰遠麻利地爬進來,陳珏睜開微微閉上的眼,問道:“郭大哥一向體壯,怎麼也受了寒?”

冰遠又捂嘴咳了兩聲,苦笑着道:“公子,今年氣候有些反常,不只是我,府中不少人都害了病。”

陳珏唔了一聲,又見郭遠帶着幾分感激說道:“多虧夫人心慈,特意請人給下人醫治,不然我們武安侯府也會跟別人家似的,只是等到了時候才把人拖到城郊去埋了。”

陳珏神色一滯,道:“家家各不同。”這各家權貴,家中奴僕少則幾百,多則上千,自是難免有寡恩之人,這種事陳珏也管不了。

雨聲落在馬車棚頂,發出一聲聲悶響,陳珏聽得心中一動,問道:“董偃在陵原那邊,近日如何了?”

冰遠沒想到陳珏忽然問及董偃,一愕之後道:“公子近日忙着歲首之事,我們還真沒有問過那位董君地事。”

陳珏這邊點點頭,郭遠眉頭一緊,試探着道:“公子,平陽公主地韻事,長安內外也有些流傳,我看長公主現在都未必記得董君,我們還用得着這般小心嗎?”

“小心無大錯。”陳珏微笑着說道,郭遠爲人實在,他這邊不說話,郭遠就無論如何不會放鬆。

平陽近日重又跟田走得極近,盡避田表面上還跟陳珏父子親近,但陳珏看得明白,田那顆心早就不安分了,他甚至故態復萌,這幾日又跟幾個來長安的藩王會了面,用陳午地話說他就是“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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