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 衛仲卿
“雁門一役你立下如此大功,舉國震動…”
衛青聞言忙要開口謙遜解釋,見衛青還要說話,陳珏笑道:“這可並非我隨口說來的誇大之語,至於恩情麼,我掌羽林之日亦不甚長,若是但凡羽林兒郎立下大功,我都往自己臉上貼金,那豈非太厚顏了?”
陳珏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於是堅決不承認他對衛青有什麼大恩,最多有幾分知遇之情,衛青聽了卻不以爲意,反而覺得這是謙詞,道:“本該早來拜訪武安侯,只是之前恐侯爺認爲我乃趨炎附勢之徒,因而踽踽未能成行,直至陛下有令方纔決心來此,蒙侯爺不罪已是萬幸。”
立下大功卻前途未卜,難怪衛青把姿態放得這麼低,陳珏看出衛青神色間的幾分忐忑,道:“陛下最重軍功,至此一役便有好幾人封侯,我身在長安,對你們這些在刀槍劍雨裡掙前程的人最是敬佩,豈能罪你?”
陳珏和衛青兩人閒話幾句,幾句漫不經心的話,卻在衛青心中蕩起層層微瀾,相談愈歡,待到稍後又談及劉徹對衛青的種種優待,衛青不由感懷起來。
“衛青出身寒微,本應一世爲奴,文武不成,胸無大志只求溫飽,不知沙場稱豪是何滋味,正是在羽林營中得見天顏,身邊又有志向高遠之人爲友,方纔知禮立志,此去閩越,定當以死酬天子之恩。”衛青說話聲音不大,但幾句話間,神色中卻彷彿熠熠有光。
陳珏讚賞地點點頭。又與衛青說了一會兒話,衛青想起以武安侯身份,尋思着自己定然無有報恩之機,便不再說什麼感恩之辭。只是暗暗將之記在心裡。
送走衛青,芷晴從內宅出來。笑吟吟地道:“方纔那年輕人,就是勇冠三軍的衛青麼?”
陳珏肯定地點點頭,牽着芷晴慢慢坐下,芷晴笑道:“果然儀容俊偉。只可惜還存了幾分志氣,倒不像是個大英雄。”
衛青現在是年輕,但將來終究是青史留名的名將,當世少有人能匹敵,陳珏心中思緒劃過,面上微微笑道:“我現在可不管誰是英雄。只想看你趕緊給阿桓生個弟弟或是妹妹。”
芷晴撲哧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心頭卻暗自想着,任是誰也比不得我家夫君。
衛青和莊助臨去閩越之前。劉徹又在宣室殿召見了他一次。衛青心中仍不免有些緊張。微惶之餘。他卻不覺想念起在邊關地生活。起碼在那裡大家都爽爽快快。不必猜度大人物地心思。
劉徹眼光絕準。笑道:“朕聽說了你無畏地名聲。怎麼。朕竟比那些匈奴人還讓你緊張不成?”
衛青忙道不敢。劉徹溫和地問了幾句與衛青家人有關地話。聽說了衛青還有一個年紀不大地小外甥。劉徹又在賞賜地財帛之外又多加了一個人頭份。
見衛青匆忙謝恩。劉徹揮了揮手。笑道:“你們既是一家人。舅舅如此。外甥必也不差。說不定他將來也是個英傑。”
衛青只得又謝過天子稱讚。不多時。劉徹問道:“衛青。你在邊郡已經威名赫赫。朕也知你善騎。這次朕卻派你去南方潮溼之地。可是屈才了。”
“陛下言重了。臣萬萬不敢當。”衛青朗聲道。見劉徹笑了笑。他又道:“能爲陛下牽馬持。亦是臣之大幸。”
劉徹微微頷首,道:“朕可不用你牽馬,朕今日答應你,這次再有戰功,必得封侯。”
衛青這次已是站在關內侯地頂點,只是朝中無有依靠纔沒能憑功勞封侯,聽得劉徹一諾又再謝,劉徹又勉勵了他幾句,這才命他告退了。
衛青出發當日,陳珏和另幾個臣子奉命隨着劉徹一起前往相送,衆人的注意力全部在衛青身上,一邊的莊助卻有些尷尬。
長空一色,秋風拂面,衛青一身甲冑英姿勃勃,他是劉徹一手發掘提拔,劉徹見了這英武之狀也甚是歡欣,不只親自賜酒,更道:“大風起兮雲飛揚,朕今得勇士矣。衛青心中激動,道:“臣不敢當陛下盛讚,定當全心報效陛下,以謝君恩。”
陳珏站在劉徹、衛青身後幾章遠的地方,他聞言正要點點頭,卻隱約聽得身後有人小聲挑剔衛青文辭太過直白。陳珏不由地微微皺眉,衛青再是真心謙虛,但耐不得有人雞蛋裡挑骨頭,只是這事輪不上他管了。
君臣送別,更有幾個隨行兵士揮灑了熱淚,楊柳蕭瑟,陳珏來不及目送着衛青在秋色中遠去,便要先在衛青等人地子下,與劉徹回城。
天子作秀,便是如此,陳珏路上在心中暗自嘀咕了幾句。再行兩裡便是城門,就在這時,劉徹遣楊得意招呼了陳珏,陳珏湊到劉徹身邊。
閒聊之餘,劉徹道:“衛青純忠,又有真材實料,朕也樂意重用他,至於小肚雞腸之人,朕可不願意理會。”
劉徹說到最後已有些嚴厲,隨行的衛士裡有兩個聽後身形連抖,劉徹笑了一聲,轉而對陳珏道:“朕記得衛青早年在羽林營便已經嶄露頭角,可見你慧眼識人。”
陳珏笑道:“慧眼識人臣不敢當,臣也沒有想到隨後之舉竟使陛下多得一良才,羽林中出了如此能人,臣雖離開羽林多年,亦是與有榮焉。”
幾句話說得坦坦蕩蕩,陳珏與衛青相交光風霽月,跟這個劉徹看重的新秀將才之間,從許多年前就沒有太多私底下的往來,劉徹展顏一笑,道:“衛青雖有才幹,但天底下人才無盡,朕真正看重他,乃是因爲他進退有度、不驕不傲。”
說話間,陳珏跟劉徹一起回了城,因時辰還早,劉徹並不急着回宮,反而遣回幾個人,策馬朝九市方向去了,陳珏跟在其後,他看得楊得意一臉眉開眼笑的樣兒,不由心中納悶,低聲道:“你爲何如此興高彩烈?”
楊得意笑道:“侯爺不知,原先每一次跟陛下出宮,小人心中都捏着一把汗,生怕回去礙了哪位御史的眼,這幾日勝了匈奴,再沒有人敢說陛下不勤政了,小人能不高興嗎?”
這不大一會兒地工夫,劉徹已經走出好遠,陳珏失笑之餘忙策馬向前,緊跟在劉徹後頭不遠處。
秋風擋不住白日裡的溫暖,太陽在天上掛得老高,長安九市人聲鼎沸,一如既往地熱鬧,雖不至於摩肩擦踵人山人海,但商賈笑臉迎人,百姓和樂,卻也是一派世之景。
街口的陰涼處有人閒坐,陳珏和劉徹兩騎路過的時候,正見有一個白髮老翁乘涼,樣子雖然悠閒,但眼中不時閃過道道精光,納涼的老人家正說到韓嫣韓王孫將軍,有個垂髫孩童問道:“韓將軍,不是韓郎嗎?”
那老頭兒看樣子是讀過書的,搖手道:“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原先弓高侯府的小鮑子,如今也是侯爺了,能比嗎?”
劉徹笑道:“這老人家倒有趣。”
陳珏聽他編排韓嫣也不由一笑,低聲道:“陛下說地是。”
劉徹在那站着不動,楊得意湊上前,道:“陛下,這上面就是個茶樓,您不如進去尋個靠窗地位置,也能聽見這老人家說些什麼話。”
劉徹擡頭看了看,笑道:“你這主意不錯。”
一行人進了茶肆,楊得意率先尋了一個靠窗的隔間,陳珏跟在劉徹之後入了坐,臨窗之地,倒也頗爲涼爽。
那老翁想是讀過改頭換面過地《封神演義》,不知怎地竟扯到陳珏身上,直說陳珏和韓嫣都是從小苞在天子身邊,少年時即美名遠揚,又將韓嫣說成萬戶侯級別的人物,上天註定,陳、韓一文一武同佐明君。
劉徹轉過頭,笑道:“這就開始胡說八道了。”
韓嫣是因此戰新晉地列侯之一,有兩千三百戶食邑。他幾年來一直有些大大小小的功勞,這次若不是衝鋒時折損了太多精銳,食邑定還要多些。
陳珏亦是忍俊不禁,楊得意則笑呵呵地道:“小人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劉徹笑罵道:“朕有什麼喜?你若說不出來,休怪朕扒了你的皮。”
楊得意道:“小人聽說但凡世道艱難,百姓衣食無着,必定沒有閒心聽些雜聞軼事,今日老翁和幼童還有此興致,可不就是說明世清平嗎?”
劉徹一樂,轉而陳珏道:“子瑜,你聽聽他這話說的。”
陳珏笑道:“臣以爲此話其實甚是有理。”
楊得意道:“小人跟在陛下身邊久了,亦長了許多見識,不然可湊不出這幾句文鄒鄒的話。”
幾人正自說笑,忽然聽得外間一陣喧譁之聲,有一個粗豪的男聲嘰裡咕嚕地說了好一段話,還有幾分熟悉,陳珏聽得皺了皺眉,又有一個男聲低聲問了幾句話,纔有個像是店家的聲音引着那一行人走過來,還嘀咕着道:“早說明白不就成了,這是哪裡來的方言,我上哪聽懂去。”
陳珏與隔間中的幾人相視一望,改口道:“姊夫,時候不早,那老翁也不見了,不若早些離開。”
劉徹皺眉道:“那聲音好熟。”
陳珏聞言,沉吟了好一會兒,擡眼道:“似是…東甌的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