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眼中界
張騫變樣了。陳珏看見眼前這膚色黝黑粗糙,分明比張騫實際年齡大了七八歲的男子,不由不由地在心裡想着,同時連忙起身迎接。
數千里路,張騫一身的開朗已盡數磨成了沉穩,神采倒還飛揚,他穿了一身漢家衣袍,向陳珏鄭重地、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問好,只是區區一個漢禮,他神色間竟有些激動。
陳珏畢竟是臣子,沒有搶劉徹的話去問候張騫,只是往他身邊走了幾步,道:“陛下得知張中郎歸來甚喜,特命我在此等候。”
幾句話間說明了來意,張騫神色一頓,向陳珏道:“我歸心似箭,因而纔會這樣思慮不周,確是我的過錯老武安侯來此,實在是慚愧,慚愧。”
陳珏一笑,道:“你這麼說就言重了,實不相瞞,我得了陛下的派遣過來心中還高興得很,我這些年居在長安一步不曾遠行,正急着想知道西域究竟是怎樣呢。”
張騫初次見陳珏時,陳珏還是翩翩少年,今日已是成熟的青年勳貴,見陳珏沒有向他擺什麼架子,張騫心中也自在了不少,又客套了兩句便邁入正題,道:“請侯爺轉呈陛下,臣此行雖略有所得,但當日所思和月氏人守望相助的事卻成了泡影,那些逃亡到高山底下的月氏人已經失去了向匈奴人復仇的決心,臣無能,無法說服他們。”
陳珏聞言點了點頭,他是知道中間過了幾十年,聯合月月氏不可能成功的,但見了張騫神色間的沮喪之情,陳珏也不由感同身受,道:“大漢與西域消息不通,這麼多年過去…”頓了頓,陳珏轉移話題道:“你一路所見所聞就都是有價值的東西,可有什麼話要我先轉稟陛下?”
張騫點點頭,又搖搖頭。興奮地道:“我想稟告天子的事情太多,一時間也說不明白,只知西域小柄林立,極西之地,尚有大國!”
張騫一下子說了太多。陳珏聽得腦仁直難受,差點沒跟上,只知他一路風塵,忽南忽北,忽西忽東,跋山涉水,越湖穿沙都是常事。
陳珏明白。這其中一些地點連起來,便是絲綢之路。
張騫究竟走了多遠?
陳珏帶着這個疑問回到未央宮覆命。張騫沒有說什麼有價值地消息正合他意。陳珏知道地雜七雜八地東西太多。一旦不小心跟張騫帶回來地消溪混了。那就不太妙了。
陳珏按張騫地原話把事情說給劉徹。劉徹神色複雜地道:“這樣也好。”
從劉徹那裡離開。陳珏快步往宮外走。趁人不注意還打了一個小炳欠。他想早些回家休息。因而走了一條僻靜地近路。不想卻聽得有人在一邊大聲訓斥宮人。那幾個宮人已經被罵地低着頭不說話。罵人者仍不罷休。
宣室殿不遠處。楊得意都不管管?陳珏見狀微微皺了眉。便要繞道走開。卻冷不防地聽見斷斷續續地“太子”二字。幾個粗壯地宦官正朝那幾個女子圍過去。
陳珏停下步子。往那邊靠了靠。淡淡道:“你們在宮中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按說宮中地事陳珏本不應插手。但那教訓人地女子分明是跟着劉睿地宮中女官。這裡隨時可能有哪個朝臣經過。陳珏豈會任他們在這裡提及劉睿。
女子顯然已認出了陳珏。身形一動便道:“奴婢拜見武安侯爺。”
被教訓的幾個宮人聽了,紛紛擡起頭來。陳珏見他們眼中還帶着驚懼,便也不急着主動問話。
丙不其然。陳珏才往他們身上看了看,其中一個宮女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聲道:“侯爺救命,侯爺救命。”
陳珏朝之前那女子掃了一眼,仍是淡淡地道:“這是怎麼回事?”
女子看了看身邊的人,昂首回答道:“侯爺,她們幾個是伺候二皇子的,方纔吵了太子殿下讀書,奴婢只是教訓她們兩句。”
陳珏見了女子得意的神色,心中不由地暗暗好笑,這裡離太子宮雖然不遠,但也不近,她竟是以爲自己護定了她不成?見場中幾個女子都緊張地望着自己,陳珏對女子道:“太子身邊離不得人,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女子神色一變,心中一陣陣發慌,暗罵自己失策,武安侯爺是見慣大場面的人,豈會因爲宮中女子地爭鬥賞識她,連忙躬身訕訕地退去了。
女子一走,其餘諸人道謝後也紛紛散去,還有個年輕的小爆女微紅着臉回頭瞥了陳珏一眼,一笑置之之後,陳珏心中微微一動,緩步出了宮。
次日,陳珏見了阿嬌,皺眉問道:“阿姐,太子身邊還有那樣的人?”
阿嬌聽得一怔,又仔細問過了,才面露不悅地道:“不過是個從小苞着阿睿的宮女,竟然有膽子在外頭沒有分寸地給阿睿摸黑?”
回過神來,阿嬌對陳珏道:“阿弟,你放心,這樣的事情不會再出現了。”說着,阿嬌地神色微微有些冷意,太子身邊的人,總不能只對他忠心就夠了。
陳珏眉頭微鬆,道:“這我就可以放心了。”聲線微揚,陳珏又問道:“那位二皇子,近來怎麼樣了?”劉徹涉獵女子雖多,卻不知怎地子嗣不豐,這些年只有劉睿和劉佐兩個皇子,連個生後夭折的都沒有,倒是公主陸陸續續有了三個。
阿嬌聞言,神色有些複雜,道:“說來也奇怪,那明明是個虎頭虎腦的小皇子,平時偏偏總喜歡跟一些小貓小狽玩在一起,每日只跟着他的養母在各宮串門,膩在女子堆裡,這當真怪了。”
難不成是未央宮裡的劉寶玉?陳珏聽得一怔,還沒有來得及再多問,已經聽得阿嬌接着道:“因爲他一點都不像徹兒,徹兒也不怎麼喜歡他。”
陳珏若有所地點點頭。
石級向殿內延伸,張騫行大禮拜伏在地。見到劉徹後的第一句話擲地有聲,彷彿字字都有千鈞之力,陳珏站在一邊也受了些氣氛的感染,在場地朝臣見了張騫過早蒼老風霜的面容,亦不約而同地讚了一聲好。
鑿空西域的人看着普通。並沒有什麼英雄相,劉徹親自扶了張騫起身,問道:“自你之後,朕對西域始有所知,你今後有何打算?”
張騫說道:“臣這幾年來,對北地地貌環境略有所得,願從軍效力。”
劉徹聽着笑了。連說兩聲好,道:“朕決不讓你沒有用武之地,你家眷已盡在長安安享榮華,你這一月只管白日入宮與朕說話,晚間回家向老母盡孝。”
張騫聽得家眷在此亦是大喜。熱淚盈眶道:“臣謝陛下。”
陳珏在一邊看着,散朝之後又同劉徹聚集在一起,劉徹端起一盞茶抿了一口,示意陳珏坐下,問道:“你看張騫所說如何?”
張騫出西域聯絡共制匈奴的各國,但人口多些地像敗逃的月氏都選擇避讓匈奴,更不必說西域中的各個小柄,寧可受辱也不願冒着滅國的危險。反抗匈奴人的控制,因而張騫來回地路上幾乎一無所獲。
然而去年起,軍臣單于地死訊就傳遍了北疆,伊稚邪單于與於單之間發生內亂,西域諸多國主近乎驚喜地發現匈奴人已經不太管他們地事。這一次張騫出行,雖然沒能直接達成盟約,但在西域諸國眼中,大漢的富庶強大之名已經遠揚,匈奴單于地威名如高樓一般轟然倒塌。
除此之外,張騫一路到達烏孫。發現了兩種他從未見過的良馬。再往西行,他從當地老人處得知。西方曾有一位偉大皇帝地軍隊打到那附近,那些人無論是長相、風俗與漢人完全不同。
雖然因語言問題無法得知更多地信息。但劉徹心中的一根弦還是被觸動了,陳珏平日裡回答他的問題總是很快,今日也不例外,對上劉徹探究中複雜的眼神,陳珏沉吟着道:“張中郎忠勇俱全,臣相信他絕不會信口胡說。”
劉徹看了陳珏一眼,道:“張騫還說,從蜀中可取道過身毒,至大夏,有朝一日他可以再探這條路。”
陳珏回道:“這兩條路中間,隔着高山險流,還有聚居的羌人,若說在西邊會合在一處也說得通,只是西南夷可能麻煩一些。”
劉徹沉默了片刻,臉上露出些笑意,道:“子瑜,朕忽然覺得,匈奴小了。”
陳珏心中了悟地一笑,沒有去挑劉徹地語病,此刻,陳珏心中亦覺得張騫所得遠遠超過他的設想,張騫若是再去一些年,大漢再將匈奴人逐遠,這西域就當真被鑿空了。
張騫歸來半月,劉徹第一日就給他加了個侍中銜,又封了太中大夫,日日召他入宮說話,這中間自然涉及到許多國家大事,張騫風裡來火裡去,更沒有人挑理。
春夏間,陳珏忙裡偷閒,得了空便跟着籍田令去看一種胡瓜的種子,還有其他的種種未見的植物。
籍田令看着陳珏滿臉不解,心道你一個貴公子湊什麼熱鬧。
陳珏在心中暗自苦笑,他第一個興奮地跑過來看,卻發現他這個沒怎麼下過田的人,根本分不清哪種是哪種。
商議推行平準法之餘,陳珏開始關心起多少年之後,他有可能喝到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