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雨,將天地間洗的冰涼,陳珏一大早起身的時候只覺得周身發冷,直至披上紫煙送來的厚衫纔好了許多。
陳珏站在房門口向外望去,正見院中大樹的葉子上稀稀落落地向下滴着水,他心緒一轉,忽地遙想起雁門此刻的景象,不知是黃沙漫天塵土飛揚,還是一夜宿雨洗透塵埃。
民族融合的背後是血與淚,陳珏將雙手放在眼前,看着手上的繭子思緒起伏不定,這些是他多年來苦練騎術與射藝的附贈品。讀書、習武、作賦、打獵,他的生活完全符合一個世家子弟所有該做的事情。只是,見證封狼居胥的夢想每一個男人都有,他究竟有沒有機會劍指崑崙策馬大漠?
下一次五日朝會,就在明天。
陳珏再一次爲他對漢史的一知半解而感到鬱悶,好讀書不求甚解的結果就是他對一些大事還算清楚,細節上繁瑣的方面根本記不住,若是他對西域方面除了樓蘭、精絕等一堆帶有傳奇色彩的國名知道得再多些,他也不至於這麼費力地猜測匈奴君臣單于的意圖。
“公子,展眉姑姑傳話來,說大長公主問您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長樂宮,向太皇太后請安。”紫煙一邊說着,一邊將陳珏平日裡掛在身邊的玉佩放到他手中。
陳珏回過神,劉徹那邊早就有人傳話來,今日他與太尉竇嬰等人有要事相商,負責整理文書工作的陳珏可以放假一天,他思索片刻還是決定隨劉嫖一起去長樂宮看看竇太后的態度。
就在陳珏收拾停當跟在劉嫖身後踏上大長公主的輿駕後,長安城的街邊無聲無息地流傳起幾句話來:
北風起兮雁南歸,身在異地兮不能回。
既爲胡奴兮塞上寒,渴飲雪兮飢吞氈。
少壯將老兮奈若何。
寥寥幾句話,長安城中的許多士人不由地想象起多年來被匈奴人掠到胡地的漢家子民,在塞外不知受了多少屈辱與折磨,他們又會是怎樣在飛雪連天飢寒交迫的爲奴生活中期待着漢室帝王的王師能帶他們重回故土。
與此同時。馮敬慷慨赴死之前地剖白傳遍長安,一日之間,一些意欲重振中原王朝威嚴的年輕人在大小宴會上頻頻擊節稱讚。
“赴國難而殤,馮太守豈非真英雄耶?”
“前秦蒙恬尚能驅匈奴八百里,大漢立國近百年反而還不及征戰六國軍民疲憊的秦人嗎?”
朝堂上的大臣知道國力不足以大舉伐匈奴,但這些高官之外的士人和世家子弟卻沒有這樣清楚的認識,一時間,長安內外幾乎再無人敢提及“和親”二字。
“漢家好女子。怎可使胡人妻之雖然種種傳說流傳最盛的時候陳珏身在重重宮禁之中,但外間的情形他想象得到。幾十載和親地屈辱早就深深埋在人們心中,士人中間的呼聲雖然不能真正改變漢軍與匈奴控弦之士的實力對比,也難以改變中重臣們對匈奴人求親一事的最終結果。但人心所向到一定層面之後爆發出地力量也不可忽視。
不管陳珏最後能做到什麼程度,他認爲這些自己做在輿論上的手腳,能夠提前在遠離邊關、不解邊塞百姓疾苦的大漢軍民心中樹立起一個名爲匈奴的靶子就是好事情。畢竟此後兩千年間中國人那種最強烈與熱忱的民族自尊心,大多是在武帝成功逐匈奴、震懾四夷之後才樹立起來的。
陳珏思前想後的工夫,竇太后輕嘆了一聲對劉嫖道:“哀家可是好幾日沒見過嬌嬌了。”
劉嫖笑吟吟地道:“母后這說的是什麼話,要我說這事就怪太醫監那邊說什麼都要讓嬌嬌小心再小心。嬌嬌昨日還同我說想您想得厲害,本想今日來看您的,只是不成想這賊老天下了雨,地面上溼滑得很。她這纔沒能過來。”
“就是你這張嘴不饒人。”竇太后道,“女子第一次生產最是兇險,哀家當年生你時就是兩腳各站生死一邊,嬌嬌性子跳脫,平日裡最愛東奔西跑,哀家看當初選了這個太醫看顧她就對了。”
劉嫖笑了幾聲,又與竇太后說了幾句家常地事情。竇太后這纔對早就皺眉不已的陳珏道:“陳珏啊,你今日去過了宣室殿沒有?”
“秉太皇太后,臣今日還不曾去過宣室殿。”陳珏說着,擡眼的瞬間瞥見竇太后無神的雙眼正朝他身邊望來,臉色一遍平靜。
同樣的消息,男人和女人、老薑和嫩姜得知之後的態度就是不一樣,比起竇太后的波瀾不驚,總是輕易讓臣子看出心意地劉徹還是太年輕。
竇太后點了點頭。道:“哀家聽說皇帝昨日到眼下一直在與三公議事,說的都是雁門郡那邊的事情?”
陳珏想了想,地道:“雁門太守馮敬慷慨戰死,想來是陛下體恤老臣,又憂心雁門倖存的百姓家破人亡無以過冬,因此日日辛勞。”
“馮敬啊。”被陳珏話中的“老臣”二字勾起心思,竇太后輕嘆一聲道:“他是孝文皇帝時的臣子。算是哀家如今爲數不多的舊識之一了。哀家甚至還依稀記得他的長相,卻不想天意難測。他居然就這麼死在匈奴人手中。”
陳珏心中一動,道:“太皇太后,匈奴人殘暴不仁,馮太守鞠躬盡瘁多年,死後竟然遭匈奴軍臣單于如此侮辱,先…臣若是有慶忌項羽之勇,定要率將士斬軍臣之首懸於雁門關上,祭奠陣亡地大漢將士。”
竇太后聽得陳珏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不由一怔,旋即搖頭道:“你還年少,不懂這些大事,當年高祖遺留數萬百戰之師,呂皇后思量再三仍然放棄出兵匈奴,何況是安定了這麼多年的現在。”
話音方落,竇太后想起陳珏那個“先”字不由心頭一痛,陳珏差點說出口的無疑正是駕崩沒多久的景帝。文帝是她的丈夫。景帝是她的兒子,她所有對政事的見識都是從文景二帝那裡得來,這兩代帝王對伐匈奴地渴望和顧慮她又怎麼會不知道?景帝地仇,暫時報不得。
劉嫖卻沒有注意到中間的這些事情,愛子心切地她板着臉道:“什麼慶忌什麼項羽,這兩個人有什麼好結果嗎?”
“行了。”竇太后打斷劉嫖接下來的話,一臉和色地對陳珏道:“你有這份心就好,只是哀家看皇帝這麼下去容易累壞了身子。你一會兒去跟他說。叫他日暮之前來哀家這裡一趟,陪哀家一起用個晚膳。”
陳珏躬身道:“臣領命,這就去宣室殿覲見陛下。”
竇太后點了點頭,道:“你去罷。”頓了頓。她又對劉嫖笑道:“你這位大長公主還是陪哀家多說一會話。”劉嫖笑着稱是,陳珏緩步退到長信宮殿門外,他心中明白,所謂祖孫用晚膳不過是個藉口罷了,這只是竇太后要對劉徹說一些話,卻又不願落人話柄的權宜做法。
竇嬰和劉徹二人對坐在宣室殿中,相對無言,趕到不久的劉舍和衛綰也是沉默不語,所有該說的話該分析的事情。作爲大漢最高武職地太尉竇嬰早已經一五一十對尚顯稚嫩的劉徹說清楚,然而劉徹身前几案上擺着的幾封奏表卻顯得格外的礙眼。
什麼雁門之教訓不得不查,須得早日許公主於匈奴以保大漢山河,這些諸侯王所言是人說地話嗎?劉徹煩躁地呼出一口氣,這時楊得意走近來,小心翼翼地報道:“陛下,太中大夫陳珏請見。”
劉徹眼中出現一絲疑惑之色。不知本該在家中休息的陳珏怎麼在這個時候求見,但他口中仍道:“讓他進來。”
不多時,陳珏跟在楊得意身後踏進宣室側殿,他對劉徹行了一禮之後又對竇嬰打了個無聲的招呼,這才聽從劉徹的吩咐坐在竇嬰下首。
看出劉徹眼中的不解,陳珏溫聲道:“陛下,臣從長樂宮來,奉太皇太后之命請陛下晚間往長信宮用晚膳。”
劉徹微微頷首。看見一邊正對陳珏微笑的竇嬰他眉心一皺,轉而向陳珏問道:“子瑜,你說雁門之仇朕究竟該不該報?”
一時間,劉舍、竇嬰和衛綰的目光集中到陳珏身上,盡避無奈,他們不得不承認一羣老頭子對少年天子劉徹的影響力未必有一個總角之交陳子瑜來得大。
陳珏思索了片刻,心知讓氣頭上的劉徹對他失望絕不是一個明智地選擇。他徐徐說道:“臣以爲。此恥當雪。”
“說得好。”劉徹重重拍了一下几案,“朕就不信堂堂大漢真的對那些胡人束手無策。”
面對衛綰帶着責備的眼神。陳珏硬着頭皮繼續道:“雪恥容易,陛下卻需先做到幾件事。”
劉徹面上興奮之色不減,道:“什麼事?”
陳珏斟酌了一下,隨後不疾不徐地道:“國庫粟米至少足以承擔征戰軍需五載,此其一;將軍胸有溝壑,兵士嚴格教訓,將士齊心,此其二;騎軍控馬如臂使,可不較匈奴人稍差,此其三;軍馬善行,可長途奔襲此其四。”
陳珏說到這裡頓了頓,發現劉徹的眉頭已經皺的緊緊,他繼續道:“漢軍多年無大戰,許多兵械陳舊,須利軍士之器,此其五;民不加賦而軍用足,此其六;匈奴王庭內事,陛下在長安可以盡知,此其七;西北苦寒之地,除匈奴人外尚有數支胡族,時機恰當之時成聯合之勢進逼匈奴人,此其八;戰死將士親眷老有所養,幼有所依,此其九。”
劉徹臉色微黑,竇嬰三人對他分析的結果已經頗爲難爲,陳珏這一大串要求卻更高,他沒好氣地道:“其十呢?”
陳珏微微一笑,道:“守土開疆,四夷懾服,陛下千秋功業近在眼前。”
這章裡那幾句疑似漢歌又文理不太通的話,是宜修結合一些其他信息揉成地,大家看過就算,不要太介意,擦汗。
在這裡嗦幾句,上架10幾天我推遲更新時間有四次,若不是每天兩章7K總量一直保證着,我就要無顏面對大家了,真誠地感謝你們還能諒解我。
另外就是,大家看新聞了嗎?宜修就在震區,雖然貌似震級不大,但去年的四川讓這裡所有人都草木皆兵,窗外小便場上到處都是不敢進樓的人們,所以晚上那章的更新時間我不是很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