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這樣被太守輕描淡寫的定性爲雙方械鬥,把劉家人和甘家人喚到一起不輕不重的斥責了一頓,告訴他們既然是同郡人以後便要相敬相愛,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嘛,以後不要再鬧事了。說完廢話便揮手讓兩家人退下了。甘家被砸了個稀爛,遍地傷員,雖心有不甘卻只能忿忿而去,劉備這個鬧事頭子卻屁事沒有。
劉備不禁感慨,無論古今中外,只要站到了道德的制高點上,簡直就可以爲所欲爲。不過他很快就高興不起來了。
太守正拽着他攜手同行。太守既然做出了有利於劉備的判決,自然也要把姿態做足。他可不想治下之民譏諷他,說他是因爲廬江太守盧植的原因才袒護劉備的。這不成了以勢壓人?於是他拽着劉備的手,親切的與他交談,表現出一付惜才如命的長者姿態。
劉備手被一個老男人抓着,這個老男人還一臉溫情細聲細語的和他談話。劉備表面上雖然還能鎮定的應答自如,心中卻是冷顫連連,一陣惡寒。表現在手上,便是手心潮溼已被汗水浸透。太守卻是心中在笑,畢竟還是個少年郎,表面再故作鎮定,見了本官依然還是會畏懼,我還當此子膽大包天呢,哈哈。心中得意之餘卻對面前這個少年更添好感。要是劉備知道太守所想,不知是什麼表情。
談了一陣,太守試以五經考劉備,發覺此子思維敏捷,反應迅速,五經皆有涉獵。又談吐文雅,用詞講究。便想道,還以爲坊間所傳言過其實呢,看來還是得了盧子乾和鄭康成真傳的。
自從儒家獨尊以來,中國古代的士大夫便一身二任,既是擁有良好人文素養的文人,又是專業行政官僚。這與後世不同,後世的文官與知識分子是不同職業,他們來自於不同的社會領域。而士大夫的這種特性,便導致了他們在發現人才、提拔末學後進方面,有着巨大的興趣。因爲儒家的道統和自己的政治主張,都需要有人來延續繼承。這一點,在科舉制度確立以後,更加的明顯。
於是太守臉上喜笑顏開,道:“劉備,吾欲徵辟你爲郡中諸曹掾,如何?”想叫劉備出仕郡中了。
漢時沒有幾品官的說法,官員的大小基本上是看俸祿,比如萬石官,二千石官,千石官之類的。而六百石以上的官,要天子親自頒詔任命,四百石至二百石的官,三公任命,郡國中的百石官,基本上就是太守說了算了。權利還是相當大的。
劉備聞言,便嚇了一跳,這麼快就要出來做官了?心思電轉間,卻又想得很明白,現在還不是他出仕的時候,他還有很多事沒幹呢,鄭玄那裡的學業未竟,穎川也未成行,出仕郡中了必然要爲瑣事所拘,哪裡能得自在。再說了,恩師盧植那邊指不定已經對自己有所安排了呢,不交待一聲便自行應命,怎麼也說不過去呀。
當下便婉言謝絕:“多謝使君美意,只是小子年幼魯鈍,當不得使君如此看重,且來年還要往東萊鄭師處繼續學業。還請使君收回成命。此番盛情,小子銘記於心,感謝不盡!”
漢時不應州郡、公府甚至天子徵辟的儒士多了去了。太守雖然感到有些失望,卻也沒再說什麼。他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崛起只是遲早之事,今日結個善緣,指不定哪年哪月就用到了。
最後又談了一陣,賓主盡歡而散。
劉家其他族人早已返家,遠處等在一旁的劉恭見太守車駕漸遠,方纔帶上劉恪上前,問道:“五郎,太守與你說什麼,說如此之久?”劉恪也一臉好奇的看着五哥。
劉備把手在前襟上擦了又擦,然後笑道:“沒什麼,太史欲闢我爲郡吏。然後被我拒絕了。”
“啊!”這是充滿喜悅的聲音。
“啊!”這聲比剛纔大得多了,充滿了驚訝。
劉恭不悅的道:”五郎,難得太守如此欣賞你,欲闢你爲郡中,你爲何便拒絕了,多好的機會呀!“
劉備知道叔父是爲自己着想,便道:”三叔,我遲早會出仕,不過不是現在,我和十一郎年後還要去東萊,再說了,出仕這麼大的事,我覺得還是應該先問問盧師比較好。“心裡卻是想着,過完年差不多盧植就要調入京師洛陽了,自己不跟着去洛陽開開眼界怎麼行?
劉恭想了想,覺得自己是有些急躁了,便道:”叔父不懂你們這些,五郎你自己心中有數便行。“
劉備笑道:“三叔可不要妄自菲薄,你可是五郎心中的英雄好漢!”
劉恭蒲扇般的巴掌掃過劉備後腦勺,笑罵道:“小兔崽子,盡拿你三叔逗樂!”
劉備許久未曾活動過筋骨了,今日打了一架,只覺全身都舒坦極了。便牽了劉恪的手,興沖沖的道:“十一弟,走,哥哥請你去吃小武的煎餅!”
劉恭在身後,看着兩個活潑的身影,滿是欣慰的笑了。
甘家經此一遭,在涿郡中聲名大落,甘琪返家,又氣又怒。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年後沒過多久,在例行的考績中雖然太守沒有藉機使絆子,但甘琪依然棄官而去,隨後舉家搬遷,不知所終。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劉備在家中,除了侍奉母親,就是忙着寫信。給盧植、鄭玄兩位恩師,給盧敏,管寧等相熟的同學一一去信問候。
盧敏收到信,看到裡面劉備言返家退婚諸事云云,心想此事父親大人定然不知,我且向大人寄封家信,看大人如何說。卻是知道,要無意外,五郎便極有可能是自己的便宜妹夫了。
此時已經是十二月初了,這個月裡,天子下詔試太學生年六十以上百餘人,除郎中、太子舍人至王家郎、郡國文學吏。兩漢提倡儒學,到了此時,學校林立,讀書人已經有了一種過盛、太多的感覺。太學生這個團體已經膨脹至三萬餘人的規模了。但全國的官員職位又止有這麼多,且漢時沒有完善的退休制度。官員雖然能上能下,但要退休,基本上只能依據《禮記》中的“大夫七十而致事“。身體好的,要當到七十歲才退休,想想身後每年都在劇增的讀書人便覺得恐怖。
所以老的太學生出不去,新的太學生又不斷進來。於是太學便漸漸成了朝廷養士的機構了。這麼多太學生,又沒有太多的出仕途徑,每天吃飽了閒着沒事幹就議政。議着議着就要和外戚、宦官掐起來。黨錮之禍就是這麼來的。當時的黨人李膺的罪名中的一條就是”養太學遊士。“
這次皇帝如此,估計也是爲了安撫太學諸生,讓他們老實點別鬧事。但好像效果不佳,皇家一手培養的後備政治力量逐漸與天子離心,開始損害皇權的利益。二年後,一怒之下的皇帝乾脆另起爐竈,設立鴻都門學來與太學相抗衡,且諸生不以經學見召,而以尺牘辭賦鳥篆入學,然後或出爲剌吏、太守;入爲尚書、郎中。太學生與士林中人氣壞了,結果就是士君子皆恥與鴻都門學中的人爲列。
劉備也沒空理會這些事,他也不是太學生。他正掰着手指頭盤算着年後的打算。嗯,先是要去東萊給老師請安,然後再待一陣子。若是盧師那裡沒有書信來,便先結伴去穎川尋荀彧,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把他裝到自己的碗裡來,最起碼也要預定好。想想好像荀彧的招募難度並不大,他好像是預見了天下有變,然後擔心穎川是四戰之地,爲了避戰亂就舉家遷到冀州去了,結果便被袁紹待爲上賓。後來見袁紹不能成大事才投了曹操的。嗯,要不要先把荀彧一家給忽悠到幽州來?彷彿難度有點大。
若是盧師先有書信來,便先去見盧師,許久不見,還有些想念這位有些嚴厲的老師了。然後再緩緩入河南,途中見荀彧,入洛陽。拜會天下英豪。
想想京師洛陽,天下精英匯聚之地,名士通儒數不勝數。有蔡邕,額,還有誰?劉備忽然想起,京師大名人除了個蔡邕自己一個也不認得。真是丟人哪。還好,還有和自己同輩的。曹操,袁家兄弟,去會會這三個牛人,也不虛此行了。
劉備正想得開心,劉母便突兀的打斷了劉備的思路:”我兒,年後你能不能在家待一些時日?“
劉備有些莫名:”孃親可是捨不得孩兒?那孩兒便多陪孃親住些日子。“他還以爲自己孃親捨不得自己。也是,這二年來,聚少離多,自己成天都在外面飄,卻忘了家中還有慈母在。兒行千里母擔憂啊。劉備突然就有些惆悵,自己整天忙來忙去的圖什麼呀,不如就安安靜靜的陪着孃親在樓桑終老算了。有什麼能比得家人、親情更重要。
不過這種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他很清楚,亂世馬上就要開啓了,以後哪裡還有安寧日子過?自己不努力奮起往上爬,又憑什麼來保護母親、保護親人?只怕是死都無葬身之地。可是,孃親的身子骨能等到自己功成名就,權傾天下之時嗎?唉,最怕子欲養而親不在。
劉備正暗自傷感,劉母一句話便把他驚醒:”我兒,你年後在家,爲娘再託人幫你說一門親事,而後你再去東萊,可好?“
劉備差點就一蹦三尺高,什麼?什麼?我好不容易退了婚,孃親你又要幫我說門親事?娘,能不能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