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的低吼咆哮,在小小的值房迴盪。
小吏大氣不敢喘,丞相的表情,兇狠的簡直是要吃人。!
楊彪肥胖的臉上顫抖個不停,雙眼裡全是怒火。
又是庇護王允殺害言官,又是逼死孤兒寡母,這種事情,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能被人接受!
更何況,他還是丞相!
一旦傳出,必然是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楊彪心頭怒火熊熊,第一次有想要殺人的衝動,偏偏是無處發泄。
但他沒有失去理智,眼神冰冷的道:“王朗怎麼說?”
小吏低着頭,道:“王縣令說,以不變應萬變,根源不在丞相。”
楊彪聞言,心中怒火稍減,冷靜下來。
王朗的話沒錯,這一次的風波,那些人針對的其實是王允,他最多算是‘捎帶的’。
楊彪慢慢坐回去,胖臉上怒氣難消,計較一番,忽然沉聲道:“來人,傳王允來見我。”
門外的小吏推門進來,滿臉懵色。
這還是丞相第一次傳見王允,他有點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楊彪小眼睛一瞪,道:“還不快去!”
小吏確認了,連忙擡手道:“回丞相,王公出尚書檯了。”
楊彪頓時想到王允去做什麼了,眉頭皺起,又看向洛陽縣的小吏,道:“你回去告訴你們縣令,就說我知道了。”
“小人告退。”那小吏應着,轉身快速離去。
楊彪心頭如壓了一塊巨石,令他呼吸難受,扯了扯衣領,看着他的值房小吏,道:“宮裡有什麼動靜?”
小吏道:“小人不知,不過王公前不久見過陛下。”
楊彪一時間無所計從,左思右想,道:“去吧。”
小吏告退出來,楊彪還是難以平靜,總覺得心驚肉跳,好像要有大事發生。
這會兒,王允已經出了朱雀門,直接轉向來到了廷尉府。
停屍房。
一個婦人躺在地上,面色蒼白,痛苦扭曲,身前遭受了極大痛苦。
她身旁還有四個孩子,症狀幾乎一模一樣,毫無生氣。
一個令史檢驗完,擡手向王允,鍾繇道:“王公、廷尉,小人檢查結束了,服毒而死,沒有其他外傷。”
鍾繇一臉嚴肅,餘光看向王允。
王允面沉如水,雙眼冷寂,道:“有沒有人逼迫?”
令史擡着手,頓了頓,道:“回王公,沒有明顯外傷,小人無法判斷。”
王允極力保持鎮定,強壓着胸口的怒氣,道:“廷尉,你怎麼看?”
鍾繇神情思忖,道:“沒有其他線索,廷尉府會以服毒自殺結案。”
他這樣說,也打算這樣做。因爲他心裡清楚的很,這陰桐的妻、子必然不會是自殺,只不過註定是無頭案,再怎麼查都不會有結果。
唯一的可能,大概是兇手自首。
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案情,而是在於這個案子的背後。
明顯是有人利用陰桐一家在構陷王允!
鍾繇看的明白,卻不能說什麼。
王允剛要說話,這時一個差役進來,瞥了眼王允,在鍾繇耳邊低聲道:“廷尉,有不少人聚集在大門外,要廷尉府嚴懲兇手,給個說法。”
鍾繇擺了擺手。
王允看着幾具屍體,實則聽得清楚,神色難看。
沒有人比他更知道這件事的後果有多嚴重!
殺害彈劾他的言官,逼死一家妻子五口,這樣的惡名,足以摧毀任何人!
王允找不到辦法來辯駁,那算計他的人根本不需要坐實他的罪名,只需要造成這樣的局面,就夠了!
鍾繇看着王允,心裡默默嘆氣。
這世上,最險惡的地方就是官場,位置越高越危險,尤其是還想做事的人,危險更高!
王允的處境,鍾繇看的明白,卻也想不到破局的辦法。
毀掉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毀掉他的名聲!
鍾繇左思右想,道:“王公,那陰桐……”
王允知道他的意思,目光仍在屍體上,道:“死在北部尉牢獄,說是醉死的。”
鍾繇聞言頭疼不已,他自然是不信王允會殺一個莫名其妙的洛陽縣丞,但這好好一個人醉死在北部尉牢獄,說出去誰人能信?
廷尉丞忽然疾步進來,道:“廷尉、王公,陛下急召入宮,嘉德殿議事。”
王允猛的色變,雙眼怒恨如火。
陛下已經知道了!
鍾繇心中比王允還沉重,王允若是下獄論罪,朝局又得再變。而那些人得逞之後,肯定不會罷休,只會乘勝追擊。
本來看似大好的形勢,瞬間又好像回去了!
鍾繇深吸一口氣,嚴肅無比的道:“王公,進宮吧,下官會爲王公與陛下分說。”
王允陰沉着臉,轉身往回走。
他內心十分清楚,這件事的根本不在宮裡的陛下,而是有人要置他於死地!
王允從廷尉府側門走出,上馬時,看到一大羣人,蜂擁着向着廷尉府大門走去,大喊大叫,‘王允’二字出現頻繁,極其刺耳。
王允上了馬車,臉色陰沉的要滴出墨來,雙眼殺機騰騰,心裡恨意滔天。
馬車緩緩起步,向着朱雀門駛去。
哪怕是坐在馬車裡,路邊的茶館酒肆,談論的都是王允‘殺害言官’、‘逼死全家’一事。
鍾繇的馬車跟在王允後面,同樣將這些風言風語盡收耳底,神情越發嚴肅,自語道:“這麼快傳遍洛陽,這些人,是恨王公死的不夠快啊……”
沒用多久,馬車到了朱雀門前,鍾繇從搖曳的車簾縫隙中,看到董卓下了馬車,正在入宮。
鍾繇又看向王允的馬車,心裡思索着這件事該怎麼善後。
王允一倒,必然會起巨大的連鎖效應,楊彪或許都要被牽累,‘裁減冗官’一事驟然停止。
這些事情疊加起來,對朝廷打擊太大!
‘不知道陛下打算怎麼應對……’鍾繇神情凝重。
王允出事,最爲關心、影響最大的,反而是宮裡的劉辯。
鍾繇情知劉辯野心勃勃,準備了一系列的變革計劃,‘裁減冗官’是‘開源節流’的重要一環,王允落敗,‘裁減冗官’必然暫停,對劉辯的計劃,對國政的影響,短時間內將難以估量。
等鍾繇下了馬車,回頭一看,蔡邕、劉岱等九卿陸續都來了。
一衆迤邐着進宮,進入嘉德殿。
王允進來,看了眼已經在座的楊彪、董卓、何顒等人,僵硬着臉,跪坐在他的位置。
在場的人目光都在他身上,心裡各有想法。
接着是六曹尚書、九卿等等,不多時,嘉德殿內坐的滿滿當當,足足三十多人。
他們跪坐好後,身形不動,餘光在王允臉上來回梭巡。
王允漠然着臉,心裡一直在想對策,對這些目光恍若未覺。
李儒則繃不住,一臉的慌亂,在那些人的設計中,王允是主使,他是操刀!
“陛下駕到!”
側門內,響起潘隱的尖銳唱和。
隨即,劉辯穿着冕服,大步流星的進來。
三十多朝臣見着劉辯平淡又威嚴的神色,紛紛擡手行禮:“臣等參見陛下!”
劉辯坐好,目光掃過一衆朝臣,淡淡道:“免禮吧。”
“謝陛下!”衆臣收回手,跪坐好,做好了聆聽聖訓的準備。
他們等了很久,沒有聽到劉辯的聲音,不由得擡頭看向劉辯。
只見劉辯從容自如,漫不經心的在小桌上翻閱着奏本。
楊彪見着,小眼睛眨了眨,有些疑惑。
王允沉着臉,心頭沉重。
董卓一臉忠臣良將,目不斜視。
何顒,鍾繇等人相對平靜,只是靜候着。
蔡邕,劉岱等人則作壁上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大殿裡氣氛安靜的可怕,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絲絲寒意在無形流轉。
潘隱,左慄立在劉辯身側,默不出聲。
相比於外面的朝臣,他們更瞭解劉辯一點,王允在這種時候,是不能出事的,否則會壞了大計!
‘也不知道陛下打算怎麼做。’潘隱心裡暗自想着。
在大殿裡一片靜寂中,忽然間,殿外響起密集的腳步聲。
衆臣一怔,齊齊轉頭望去。
只見司空長史橋正領頭,三十多人整整依次進門,在楊彪,王允等所有人注視下,擡手見禮道:“臣等參見陛下。”
劉辯擡起眼皮看了眼,放下手裡的奏本,面無表情的道:“免禮。”
“謝陛下。”橋正躬着身,面色嚴正。
劉辯打量着這羣人,道:“說說吧。”
橋正擡起手,道:“回陛下,王公一事,臣等並不知情,請陛下聖斷。”
劉辯雙眸陡然銳利,盯着他,道:“朕問的是裁減冗官一事,不是伱們上書彈劾的嗎?”
橋正臉色微變,旋即道:“陛下,臣等自入仕以來,上忠君爲國,下爲黎民百姓,不曾怠慢片刻,功勞苦勞皆有,不知爲何被王公定爲‘冗官’,裁撤吧罷官。臣等不服,是以上書彈劾,請陛下明鑑。”
“明鑑?”
劉辯手裡的幾道奏本猛的扔了過去,大喝道:“你們的官是跟誰買的?冀州的一千頃良田,是怎麼到你們名下的?構陷盧植、皇甫嵩,你們有沒有參與?河南尹的賑災錢糧,爲什麼只剩下不足兩成!冗官?你們是冗官嗎?你們是貪官!是污吏!是奸臣邪佞!是亂臣賊子!是朝廷的蛀蟲!是我大漢的蠡賊!”
劉辯的一番大喝,令嘉德殿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