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允與伏完拉扯的時候,河南尹種輯,洛陽令陳宮,洛陽丞司馬朗三人也到了吏曹。
荀攸沒跟他們客套,三人是站在他身前,而不是坐着。
荀攸神情冷色,語氣平淡,道:“河南尹有本事,鬧出這麼大動靜,三位現在是名聲赫赫,你們看,我這個位置怎麼樣?你們上來坐?”
“下官知罪。”種輯,陳宮,司馬朗立即擡手道。
荀攸是公認的好脾氣,對人向來是溫和有禮,沒有一句重話。這樣的陰陽怪氣,顯然表露了他的憤怒。
‘河南尹挪用秋糧賑災’一事,朝野矚目,巨大的壓力,直接給到了吏曹尚書荀攸頭上。
荀攸端坐筆直,目光冷峻,看着三人,道:“這陣子,我去御史臺的次數,比我入仕以來都多。丞相,王公剛剛回來,將我叫到尚書檯,我前前後後站了兩個多時辰。我爲你們解釋的是口乾舌燥,說了不知道多少遍,我自己都找不到什麼詞了。三位同僚,伱們是否該給本官一個合理的解釋?”
種輯人高馬大,一身的勇武之氣,神情不動,擡手沉聲道:“下官給尚書添麻煩了。這件事,下官一力承擔,絕不連累尚書!”
荀攸盯着他,冷哼一聲,道:“你來承擔?你怎麼承擔?你要我怎麼處置你?要尚書檯,御史臺,要朝廷,要陛下怎麼處置你?處置了你,令陛下威嚴受損,引來無數非議嗎?”
種輯臉角鼓動,擡着手,道:“下官挪用秋糧,本是大罪,已上書認罪,自請革職!”
“革職?”
荀攸怒火有些壓不住了,道:“是本官來革,還是尚書檯?你屁股一拍走了,我們怎麼向陛下交代?陛下怎麼向災民、向整個大漢臣民解釋?”
種輯繃直臉,張嘴再三,沒說出話來。
司馬朗站在一旁,見着荀攸連珠炮般的訓斥,低着頭,默默不言。
陳宮倒是有心爲種輯辯解幾句,但着實找不到理由。
現在,種輯雖然違律,卻贏得了名望,令朝廷左右爲難。
荀攸發泄了一通,怒氣仍舊難以遏制,道:“說話!”
種輯沉着臉,道:“下官無話可說,甘願認罪!”
“你!”
荀攸的火氣又蹭蹭往上冒,滿臉陰沉,恨不得現在就將這種輯送入大牢!
他瞥了眼司馬朗,道:“你,都帶着他去見司馬尚書,鍾廷尉也在那等着了!”
司馬朗心裡一驚,連忙擡手道:“下官遵命。”
種輯衝着荀攸一擡手,與司馬朗並肩離開。
刑曹與廷尉府都不在五曹一起,還得走一段路。
陳宮被留了下來,神情不動,躬身在荀攸身前。
荀攸打量着他,道:“我觀你以往行事倒是頗有章法,機智敏達,洛陽縣的政務處置的頗爲妥善,這一次,怎麼就如此愚鈍?”
陳宮一怔,看着荀攸,慢慢擡起手道:“荀尚書的意思?”
“到現在還這般懵懂,枉費陛下那麼看中了你,欽點你爲洛陽令,”
荀攸見這陳宮到現在還矇在鼓裡,冷笑道:“這件事從頭到尾,你就沒有一點懷疑嗎?”
陳宮瞬間如墜冰窟,一直以來的種種疑點,在這一刻好像突然打開了,雙眼怒睜,道:“他,種輯賑災是假,貪瀆是真?”
荀攸張嘴就想破口大罵,值房小吏進來,道:“尚書,韓都尉來了。”
荀攸又是冷哼一聲,道:“他還有臉來?”
韓斌隨後進來,恰好聽到,一臉無奈,道:“這幾個月,我從司隸去幷州,又從幷州跑回司隸,還沒口水又去兗州、青州,馬不停蹄趕回來就遇到了這種事,三輔之地也有亂子,我匆匆忙忙趕過去,今天才回來,我說,荀尚書,你要我怎麼辦?”
荀攸聽着他倒苦水,道:“不管怎麼說,你是司隸的治粟都尉,這件事,你有責任。”
韓斌風塵僕僕,身上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一身汗味,看了眼陳宮,與荀攸道:“先別說我的責任了,說說這件事,你是怎麼打算的?”
秋糧接近尾聲,各路大人物都已回京,河南尹這件事,將要落案。
荀攸一肚子話沒處發,道:“你問我,是我能決定的嗎?”
韓斌看出來了,荀攸這是壓着火氣,雖然是老友,也不願多刺激他,稍作沉吟,道:“秋糧上來的,不預計少了很多。”
聽到了正事,荀攸深吸一口氣,道:“有多少?”
韓斌瞥了眼陳宮,道:“不到十萬石。”
少了三分之一?
荀攸神色一變,急急站起來,道:“去戶曹。”
韓斌沒動,道:“陳縣令怎麼辦?”
陳宮連忙擡手,心裡也是忐忑。
他已經清晰的預感到,這件事的發展超過了他的預料,或許會有雷霆降下!
荀攸看着陳宮,欲言又止,旋即道:“你去找個地方待着,隨時候命。”
“下官領命。”陳宮道,心裡卻是長嘆,退出了荀攸的值房。
荀攸沒空管他了,與韓斌一同去荀彧的值房。
韓斌作爲司隸的治粟都尉,收取的是實實在在的秋糧,荀彧還不清楚只有十萬石。
在另一邊,司馬朗領着種輯,到了刑曹。
刑曹司馬俊的值房,鍾繇陪坐在一旁。
同爲潁川世家,司馬家還是頗有威望的,雖然司馬俊沒做過什麼大官,但活了近八十歲,現在朝廷的一衆官員,全是晚輩,甚至做孫子都夠了。
鍾繇四十出頭,對於名聲向來極好的司馬俊,面色恭敬,道:“司馬公,那種輯來了,不知,該如何斷了此案?”
司馬俊跪坐着,雙眉翹起,蒼老臉上有着凌厲之色,道:“當斷則斷,種輯挪用秋糧,按律當斬!”
鍾繇一驚,道:“司馬公,真的要斬?”
種輯是河南尹,要斬他,必須有切實大罪。‘挪用秋糧’這個罪名,還不足以判‘斬立決’。
畢竟,種輯是打了‘賑濟災民’旗號,一旦這麼判了,還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影響。
“亂世用重典,”
司馬俊沒有一點遲疑,道:“漢律當嚴,對於貪官污吏,決不能留有一絲一毫的餘地!”
鍾繇慣常肅色的臉角,越發嚴肅了。
司馬俊是宮裡親自到了招賢館徵召的,這應該是宮裡的意思吧?
“是陛下的意思?”鍾繇還是不放心,追問了一句。換做以往,他絕對不會多這一嘴。
司馬俊看着他,道:“不是。”
他說的是實話,從司馬朗轉述來看,司馬俊判斷劉辯是要重用種輯的,因爲劉辯的話裡,沒有忠奸之分,更多是‘務實’。
但他爲了婉拒劉辯徵召他,在劉辯面前,堅定不移的要嚴懲種輯,而今復起了,自然不能食言。
鍾繇聞言一怔,不是宮裡的意思?
既然不是宮裡的意思,那便有轉圜的餘地,鍾繇沉吟着,道:“司馬公,還當慎重。”
司馬俊面不改色,道:“證據確鑿,我意即刻拿下,送入天牢嚴審,儘速公告,以遏非議!”
鍾繇倒是沒想到這位司馬公這般強勢,毫無商量的意思。
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道:“司馬公,此舉恐會引起各地官員的憂懼。”
鍾繇的話,其實已經十分明白,大漢朝的官員,哪有不貪的,種輯又有‘賑濟災民’護身,一旦公然處置種輯,定然會引起海嘯般的連鎖反應,於朝廷的‘新政’極爲不利。
“尚書,鍾廷尉,河南尹種輯,洛陽丞司馬朗求見。”這時,門房小吏突然來到門口,拘謹的道。
司馬俊雙眼銳利一分,道:“讓他們進來。”
鍾繇看着司馬俊,心裡莫名有着不好的預感。
不止是眼前的河南尹一事,還有就是以後的朝局!
這司馬俊,或許將在朝廷中,佔據一個十分特別又重要的位置!
種輯,司馬朗一前一後進來,兩人神情各不相同。
種輯臉角寬大,帶着一絲悍色。司馬朗則是謹慎小心,躬身低頭。
“下官見過司馬尚書,鍾廷尉。”兩人來到近前,擡手見禮。
司馬俊將身前的一堆公文扔過去,沉聲道:“種輯,你勒索河南尹衆多世家錢財,又以這些錢財充作秋糧賑濟災民,上欺君王,下辱朝廷,你可知罪?”
司馬俊話音一落,四個差役衝進來,圍住了種輯。
種輯臉色驟變,看着地上的散亂的公文,繼而面沉如水,雙眼劇烈閃爍。
司馬俊一擺手,道:“押入天牢,嚴加審訊!”
“等等!”
種輯雙眼怒睜,盯着司馬俊、鍾繇,道:“爲什麼只抓我一個人?不說大漢十二州,便是洛陽縣,貪污受賄的,只有我一個人嗎?”
司馬俊雙眼銳利一動,道:“你說!”
“丞相楊彪!”種輯梗着脖子,大聲道:“他兒子楊修,十日前,收了我一方寶硯,價值百萬錢!”
鍾繇心頭一咯噔,神情冷沉,喝道:“種輯,你膽敢污衊丞相,罪加三等!”
種輯道:“我已犯了死罪,又有何懼怕!”
鍾繇強壓心中不安,與司馬俊道:“司馬公,此人之言不可信。如果丞相真受了他的賄賂,完全可以要挾丞相救他,而不是現在供出。”
種輯嗤笑一聲,道:“既然你們都發現了,丞相還救得了我嗎?”
司馬俊面無表情,道:“押入天牢,嚴加審訊!”
“是。”四個差役,將司馬俊牢牢鎖住,拖了出去。
“哈哈哈……”
剛出門,種輯忽然仰天大笑,笑聲奇大,久久不止。
鍾繇見司馬俊處置的這麼幹脆利落,又將丞相楊彪牽扯進來,心頭如墜大石,起身擡手道:“司馬公,我還有其他事情,先行告辭了。”
司馬俊微微點頭,目送鍾繇離去。
等鍾繇走了,司馬朗連忙上前,道:“祖父,這,這將丞相也牽扯進來了?”
司馬俊拿起邊上的拐,道:“早點回去,我要進宮了。”
司馬朗的慌張就寫在臉上,見他祖父不肯多說,只得恭謹行禮,退走出去。
剛剛走出沒多遠,便聽到了刑曹內的種種議論聲。
“司馬尚書好果斷,這種輯說拿下便拿下了!”
“我感覺是要出大事情了,不說別的,河南尹上上下下衆口一詞,牽扯的人,起碼十多人!”
“我倒是河南尹那數萬災民,聽到消息,稍一有人鼓動,恐要出大變故!”
……
司馬朗聽了一耳朵,頓時爲他祖父深深擔憂,回頭又看了眼他祖父的值房,急匆匆的走了。
他剛走出刑曹,便見到荀攸,荀彧,韓斌三人疾步而來,直奔廷尉府。
司馬朗立即擡手見禮,那三人卻沒理會他,而不遠處,鍾繇已經在等着了。
與此同時,德陽殿內。
劉辯坐在椅子上,靜靜看着韓斌剛剛送到不久的奏本。
這道奏本很長,羅列了各郡縣的秋糧情況,從預估到折耗,再到實際入太倉,寫的十分詳細。
劉辯神情平靜,目光如劍,盯着那‘十萬石’的數字。
從最初的二十二萬,後來的十五萬,到最終現在的十萬,足足少了一半有餘!
潘隱悄步近來,觀察着劉辯的神情,立在不遠處,沒敢上前。
“什麼事情?”劉辯頭也不擡,淡淡道。
潘隱心裡一突,急急上前道:“回陛下,王公在御史臺待了半個多時辰了,據說是在商議幷州一些官吏的事。種輯去了刑曹,被刑曹司馬尚書在鍾廷尉見證下,直接拿下,送入天牢了。”
劉辯目光微微閃動,自語道:“這司馬俊不顧及名望了嗎?”
種輯雖然貪瀆秋糧證據確鑿,可在外人眼裡,仍舊是‘挪用秋糧賑濟災民而不惜自身’的仁善、無畏之舉!
這種舉動,最是容易被士人所推崇。
潘隱等了一會兒,又道:“陛下,刑曹那邊說,那種輯被押走前,說是,他曾給丞相府送過一價值百萬的硯臺。”
劉辯一怔,想着楊彪的脾性,轉頭看向潘隱,道:“收了?”
潘隱道:“據說,是送給楊修的。”
劉辯面露古怪,道:“楊修不是去曹操軍中了嗎?”
潘隱頓了下,小心謹慎的道:“具體的,通報的小吏沒有細說,得審問才知內情。”
劉辯哼了一聲,又看向手裡的這道奏本,神色靜謐,片刻後,輕聲道:“輕重緩急,看來,是不能拖了。潘隱,傳旨,尚書檯,御史臺,六曹,廷尉,九卿等入宮,嘉德殿議事。”
潘隱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下,心神緊繃,低聲道:“是,小人這就去。”
檢查了一下,不太樂觀,結石有點大,估計得外出做個小手術。
暫時不能熬夜,不能久坐,戒酒戒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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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混亂,先更後修,今天有點少,明天補更。未來一段時間,更新放晚上~要修養一下,準備手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