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殿之內,隨着一衆人噗通跪地,安靜的落針可聞。
‘謀立太子’加上‘對朕很失望’,將事情的性質變得前所未有的嚴重!
一羣文武大臣,噤若寒蟬。
原本一些人都想好了措辭,但因爲劉辯短短一句話,再也說不出口。
最爲緊張的,反倒不是劉協,伏完,而是蔡邕。
這位頗有雄心的國丈,此刻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如墜冰窟。
劉辯俯瞰着這些跪地的朝臣,神情不動,目中厲色跳動不休。
大漢朝,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綱紀崩壞,肆意妄爲,不說地方官成了‘事實諸侯’,朝廷裡的這些文武大臣,同樣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毫無敬畏之心!
哪怕經過劉辯數次整頓,再三警告,可還是出了這件事!
暗中竄連、謀立太子,這是對劉辯權威的挑釁,對皇權的挑戰!
劉辯決不能容忍!
他深吸一口氣,想着怎麼處置。
王允,劉協,伏完,蔡邕,這些人,全都是當朝重臣,須要穩妥處置,更須要強力震懾!
“辯兒,”
在一片靜寂中,何太后忍不住了,臉上有着僵硬笑容,道:“朝臣舉薦太子,是他們的責任,也,也不算什麼大事……”
劉辯微微轉頭,瞥了眼這便宜老孃。
何太后笑容更加僵硬了,卻又感覺當衆有些下不來臺,眉頭微蹙,道:“那王允就不說了,劉協舉薦太子,有什麼過錯?讓他一直跪着,你不是常說兄友弟恭嗎?”
劉辯心裡的怒氣是蹭蹭往上竄,這便宜老孃是真的糊塗。
看着何太后,又瞥了眼跪了一地的朝臣,劉辯恨不得將王允千刀萬剮!
董太后比何太后精明的多,更會察言觀色,見劉辯目光陰沉,連忙道:“陛下,劉協年紀尚幼,爲奸人挑唆,非是自願,請陛下明鑑。”
這老太后倒是清醒一點,劉辯沒理會,目光在跪在一羣人身上搜尋,落到了蔡邕身上,淡淡道:“國丈。”
邊上還站着的蔡文姬聞言,雙手死死絞在一起,滿臉寫着慌張。
蔡邕心跳如擂鼓,口乾舌燥,雙眼盯着地面,顫聲道:“臣,臣糊塗。那王允,王允與臣說,立太子是定國本,還能打擊叛逆,遏制訛言……臣,臣糊塗,便信了他的話……”
劉辯冷哼一聲,道:“這太子,恰好就是你的外孫,你糊塗的正好!”
“臣有罪!”蔡邕伏在地上,雙眼盡是憂懼。
劉辯看向其他人,掃視了一圈,最後與劉協道:“劉協,王允也是與伱這麼說的?”
“是。”劉協跪在地上,語氣中都是顫音。
董太后在一旁看着,心裡擔憂到了極點。
以往劉辯要殺劉協,藉口不是那麼充足,現在一個‘串聯朝臣,意圖不軌’的罪名,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殺了。
何太后這會兒,還是不明白事情到底怎麼就嚴重了,還想說話。
“哼,”
劉辯率先開了口,冷冷盯着身前的一地人,道:“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將當朝親王,御史中丞,太常卿騙的團團轉,你們就是這麼好騙的嗎?”
“臣有罪!”劉協,伏完,蔡邕再次說道。
“咳咳……”
突然間,盧植劇烈咳嗽起來,而後強忍着,擡手道:“臣,君前失儀,請陛下治罪。”
劉辯眉頭皺了皺,沒理會他,道:“丞相,你說,這件事該怎麼處置?”
楊彪胖臉如鐵,神情肅色,起身擡手,沉聲道:“回陛下,王允串聯朝臣,謀立太子,陰詭手段,其心可不測,臣請嚴懲!”
劉辯雙眼銳利了幾分,道:“朕問你的是,怎麼處置?”
楊彪習慣性推諉了,迎着劉辯的目光,心裡一哆嗦,連忙道:“臣意爲下獄,由……廷尉府審斷,從嚴判決。”
他原本想說御史臺,刑曹,廷尉府三法司會審的,但刑曹尚書司馬俊歸王允調遣,御史臺涉案,只能由廷尉府審判了。
鍾繇忽的起身,肅色擡手道:“回陛下,此案涉及尚書檯左僕射,渤海王,御史中丞,太常卿,非是廷尉府所能斷。”
楊彪小眼睛微睜,飛速的道:“陛下,臣請旨,以丞相之身,親自審理!”
鍾繇有些回過意,瞥了楊彪的背影,道:“尚書檯主政,丞相無審斷職權。”
楊彪心裡惴惴不安,眼見鍾繇不給他留後路,胖臉如鐵,挺着大肚子,回過頭,喝道:“莫非,你要陛下去審案嗎?”
鍾繇向他擡了擡手,沒有說話。
荀攸,荀彧等人悄悄對視一眼,這麼大的案子,所有人其實心知肚明,得由宮裡來決斷。
“咳咳,”
盧植強忍着咳嗽,一臉枯槁的起身,道:“陛下,此案錯綜複雜,還須給王允一個辯駁的機會,以理清案情,不枉不縱。”
“臣附議。”一直沒有說話的司馬俊,突然開口說道。
劉辯看向他,雙眼半眯。
從他了解的情況來看,這司馬俊並沒有參與其中。
或者,他現在還沒有資格。
司馬俊這個時候說話,其實是一種‘撇清’關係的自救行爲。
不等劉辯反應,何太后道:“再這樣下去,王允要凍死在外面了。”
劉辯目光看向門外,大雪還在落,後殿哪怕有碳爐,還是能感覺到絲絲冷意。
餘光瞥了眼楊彪等人,劉辯想了想,暗道:也好,早點了結,省得夜長夢多。
“帶他進來吧。”劉辯淡淡道。
典韋應着,向着不遠處甕聲道:“帶進來。”
兩個禁衛,拍掉王允身上的雪,將王允架進門。
王允頭上帶着雪,嘴脣打着哆嗦,臉色蒼白,渾身哆嗦,雙眼卻十分冷靜。
顫巍巍跪地,道:“臣參見陛下。”
殿裡不論是坐着的還是跪着的,看到王允這份模樣,心裡各有慼慼。
“你應該自稱罪臣。”潘隱在一旁提醒道。
王允貴婦在地上,縮成一團,倒不是懼怕,實在是因爲冷,語氣卻十分堅定,道:“陛下,臣舉薦太子,爲國本計,爲我大漢計,也爲陛下計,臣,並沒有做錯。”
劉辯冷笑一聲,道:“你沒有做錯?若是光明正大,爲何要勾連渤海王與伏完,太常卿,甚至於,蠱惑太后,你的罪,在不赦!”
王允不卑不亢,道:“臣並未鬼祟,也不曾蠱惑太后,說的都是實話。陛下爲大皇子取名爲‘紹’,其意自明。而今亂匪猖獗,由渤海王上書,一舉多得,對平亂,對朝廷,對陛下,都是上上之策。臣雖有勾連之舉,但絕無私心,皆是爲我大漢江山所想,請陛下明察!”
“你……”劉辯被他這些話,堵的一時間居然無法反駁!
楊彪,荀攸,荀攸,鍾繇,司馬俊等人還跪在地上,看不清表情。
但不少人都覺得,王允的話不是沒道理。
這個時候,立下太子,對於鞏固朝廷,安定人心,太過重要了!
“辯兒依我看,不如就趁機立下太子吧,”
何太后有些可憐的看了眼王允,與劉辯道:“劉紹又不是外人,總歸是你兒子。”
劉辯眉頭皺起,根本不理會何太后,彷彿感受到大殿裡一些人的想法,雙眼冷峻的盯着王允,冷聲道:“絕無私心?你真的沒有私心?”
“臣絕無私心。”王允道。
他暖和了一點,臉色沒有之前那麼蒼白,心中更加冷靜。
不能認罪,不認罪,還有活路,一旦認罪,便是死路一條!
劉辯一擺手,坐直道:“都起來吧。”
“謝陛下。”
跪了半天的衆人,陸陸續續的起來,有人僵硬的差點起不來,你攙我,我扶你,加上本沒有那麼多座位,相互謙讓之下,很是混亂。
潘隱見着,連忙招來內侍,一邊攙扶,一邊增加座次。
好一陣子,文武官員才坐整齊,齊齊躬身低頭,沒人言語。
除了偶爾咳嗽一聲的盧植。
劉辯壓着怒氣,環顧一衆人的神情,沉色道:“王允,你說你沒有私心?朕問你,那劉弘,是不是你叫進京的?”
王允跪在那,擡起手,蒼白的臉上有着些許紅潤,漠然又堅定,道:“是臣寫信給劉公。當初陛下繼位所見之人,縱觀朝野,以劉公爲貴,臣請他入京,見證東宮,以堵悠悠之口。”
“你考慮的還真是周全!”
劉辯對於王允,是真的動了殺機,居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謀劃這樣一盤大棋!
王允擡着手,面不改色,道:“陛下,臣死不足惜,但太子乃社稷之本,天下所望,臣請陛下儘早冊封,以安萬民之心。”
劉辯目光冷漠,道:“朕,就安撫不了萬民之心,非得東宮不可?”
劉協坐着不動,瞥了眼王允,緊繃着臉,心裡萬分渴望王允不要再說了。
伏完,蔡邕之類同樣恨不得掐住王允的喉嚨,不讓他再多說一個字!
楊彪,荀攸等人同樣神情凝重,王允這麼‘耿直’下去,今天的事情,將難以善了!
左僕射,御史中丞,太常卿,渤海王。
王允作爲尚書檯二號人物,實際主持尚書檯政務長達兩年;伏完是御史中丞,其妻子是陽安長公主;太常卿蔡邕是當今國丈,大皇子的外公;渤海王劉協就更不用說了,當今陛下的親弟弟!
這四個人,平時處置哪一個都得驚天動地,更何況是四個!
荀攸,荀彧,鍾繇等人不動聲色的對視,心裡在想着對策,同時盤算着最壞的後果!
王允沒有如他們所想那樣閉嘴,神情越發認真與劉辯對視,道:“陛下是萬民之主,但東宮同樣重要。臣自請死罪,請陛下以祖宗江山社稷爲重,速立太子!”
說着,王允伏地,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劉辯神情頓時陰沉無比,這王允死到臨頭,還敢將他一軍!
看着王允,又掃了眼在座其他人。
這些朝臣紛紛低頭,不言不語。
劉辯雙眼眯起,心中怒火熊熊。
他看的明白,這些朝臣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爲王允固然手段有問題,可立太子在他們看來,確實是一個迫在眉睫的事!
劉辯心裡飛速計較,就這樣處置王允,在朝野看來,難免有些‘理虧’,無法服衆。
更何況,他還得考慮劉協,伏完,蔡邕。
“陛下。”
這時,潘隱從外面接過三道奏本,上前遞給劉辯。
劉辯皺眉,這種時候,來什麼奏本。
伸手接過來,打開看去,本就難看的神情,忽然慢慢變得平靜,而後是第二道,第三道。
看到最後,他面無表情的放下來,拿起茶杯,輕輕的喝了口茶,擡頭看向門外。
大雪飄飄,寒風刺骨。
後殿裡的氣氛,好像也被影響了,沒有一點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劉辯身上。
而劉辯在看完三道奏本後的表情,令他們心中一糾,預感到大事不好。
“咳咳咳,”
盧植有些堅持不住了,劇烈咳嗽着,還是擡起手,向劉辯道:“敢問陛下,這三道奏本是?”
劉辯餘光看了他一眼,道:“幽州牧劉虞,揚州牧丁原,青州牧朱儁,上書舉薦劉紹爲太子。”
不止是盧植,所有人聞言都大驚失色!
滿殿的目光,從劉辯身上,轉移到了王允背後、側臉。
劉虞,丁原,朱儁,這三人奏本到的這麼齊,明顯是早有預謀!
朝臣勾通邊帥,是大忌!
楊彪挺着大肚子,心頭陣陣發冷。
他猜到王允的計劃肯定不會小,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三個州牧隨聲附和!
二荀,司馬俊,鍾繇以及皇甫嵩等人,全都低頭不語。
到了這種時候,王允不死也得死了。
王允卻面不改色,直起身,肅穆的擡手,道:“臣請陛下,以江山爲重!”
說完,再次伏地。
劉辯慢慢放下茶杯,語氣波瀾不驚,道:“王允,私心作祟,蠱惑聖聰,陰謀嗣立,其心可誅。夷三族。”
後殿之內,落針可聞!
他們都知道事情的嚴重,卻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嚴重到誅族!
王允陡然色變,猛的起身,大聲道:“陛下,臣絕無私心,一心爲了我大漢江山,爲陛下所慮,請請陛下明鑑!”
劉辯不理會他,雙眼盯着楊彪,道:“這件事,由丞相親自操辦。”
楊彪胖臉抖了抖,擡手道:“臣,臣領旨。”
一個朋友抑鬱了,打了幾個小時電話,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