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風起丞相府
永漢五年,二月中。
刑曹。
司馬俊更顯的蒼老了,這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家,風雨無阻,從不遲到,更不早退,按班按點。
刑曹的事務處理的也是中規中矩,偶有小錯,從無大過。
加上司馬俊在朝廷裡鮮少發聲,反而使得他的‘威望’更加隆重,朝野裡不管官職大小,對他都是客氣的‘司馬公’,尊敬有加。
司馬朗從外面進來,滿臉的急色,腳步都有些亂。
司馬俊頭也不擡,道:“臨事不亂,靜心定足。”
司馬朗一頓,繼而深吸一口氣,沉色上前,低聲道:“祖父,外面突然瘋傳,說是丞相府家奴,在弘農大肆佔地,歐傷百姓,甚至於驅逐官吏。”
司馬俊手裡的筆一頓,慢慢擡起頭,道:“有人迫不及待,要趕走丞相了?”
司馬朗點頭,雖然滿心不安,還是保持着鎮定之色,道:“祖父,我擔心,這個案子會落到刑曹。”
‘查辦丞相’可不是好差事,尤其是四世三公的楊家,不管成敗,對他們司馬家來說,都只有害處!
司馬俊老臉無波,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壓着心裡的不舒服,而後看着司馬朗,淡淡道:“你覺得會是誰做的?”
“潁川……”
司馬朗差點脫口而出‘潁川黨’,又連忙瞥了眼外面,情知是他祖父考校,思索再三,道:“我認爲,吏曹的可能性最高。”
吏曹尚書荀攸,掌管了近幾年大小官吏的任命權,毫不誇張的說,整個大漢,處處都有他任命的官吏!
弘農更不例外!
司馬家雖然同是潁川世家,但卻與二荀等人保持着距離,外界沒有認爲司馬家是‘潁川黨’,司馬家更是不認可。
司馬俊面上多了一絲異色,道:“這件事,不會是二荀手筆。”
司馬朗一怔,而後心裡驚悚,道:“莫不是,鍾僕射?”
司馬俊沉默片刻,搖頭道:“也未必是。身在局中,對於未知的事情,哪怕親眼所見也不可盡信。”
司馬朗擡起手,道:“孫兒受教。”
司馬俊嗓子發癢,想要咳嗽,又大口濃茶入喉,好一陣子,才道:“這種時候,最希望無事發生的便是潁川黨,大概率不是他們的手筆。涉及丞相,這個所謂的案子,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我頭上。”
司馬朗擰起眉頭,道:“祖父,不是他們的手筆,那會是誰?祖父向來遠離朝局,這個案子,祖父不是最好的人選嗎?”
司馬俊聞言,少見的笑了起來,道:“你能這麼想,說明你確實認真了。不過,你忽略了一點,那位畢竟是丞相。刑曹的品佚雖然上去了,可到底隸屬於尚書檯,加上我與楊家的關係,這個案子,多半會不了了之。”
司馬朗愣住了,他祖父話裡的信息量太大,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旋即他急忙道:“不,祖父,他,不是,不是要換相了嗎?怎麼會不了了之?”
司馬俊對司馬朗的反應倒是滿意,道:“不着急,慢慢看就是了。”
司馬朗見他祖父毫無驚慌,心裡鬆口氣,而後低聲道:“祖父,我們要不要做些事情?”
司馬俊搖頭,忽的又擡頭,盯着司馬朗,道:“你父親?”
司馬朗臉色變了變,沒想到他只是這麼一句話,就讓他祖父察覺到了,有些僵硬的道:“是,父親想要回洛陽。”
司馬俊冷哼一聲,道:“等我死了。”
司馬朗心神一抖,只覺脖子發冷,大氣不敢喘。
刑曹邊上,剛搬來的御史臺同樣在商議着這件事,與司馬朗想的不一樣,他們覺得,這個案子會落到御史臺,戲志才與劉協商議了半晌。
而另一邊上任廷尉的王朗,顧不得其他,出了廷尉府,直奔丞相府。
六曹所在地,則相對平靜,彷彿無事發生,自顧的忙着各種事情。
皇宮,永安宮。
劉辯坐在劉愈的牀邊,看着臉色煞白,嘴角哆嗦着的小傢伙,神情全是擔憂。
邊上的醫師慢慢收回手,與劉辯道:“陛下切勿擔心,二殿下只是感染了風寒,並無大礙,微臣開幾服藥,休息幾日便會好。”
劉辯長鬆一口氣,道:“辛苦了。”
“微臣不敢。”醫師應着,轉身去開藥方。
劉辯伸手摸了摸小傢伙的臉,只覺滾燙,而身體又冰冷一片,心裡不由沉重如石。
這小傢伙出生便先天不足,常常生病,尤其到了冬天,每一次都令人揪心不已。
唐姬在一旁抹着淚,心疼的不行。
這時左慄悄步進來,在劉辯耳邊低語了一陣。
劉辯擺了擺手,道:“盯着吧。”
左慄剛要後退,又道:“陛下,曹操的女兒進宮了,正在陪公主玩。”
劉辯不怎麼在意,道:“讓她們玩吧,不要讓她知道。”
劉旌與劉愈是龍鳳胎,小丫頭才四歲,到現在爲止,宮裡都瞞着她弟弟的事。
左慄應着,悄步後退出去。
不多時,唐姬端着藥,小心翼翼的餵給劉愈。
小傢伙吐藥,眉頭緊鎖,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朕來吧。” 劉辯見着,從唐姬手裡拿過藥碗,親自餵給小傢伙。
不知道劉愈是不是聽到了,在劉辯的勺子到了嘴邊,小傢伙居然張開了嘴。
劉辯吹冷藥湯,一點一點餵給他。
等一碗藥喝完,小傢伙的臉色彷彿好了不少,眉頭有鬆開的跡象。
劉辯拿着手帕,給他擦着冷汗,而後掖好被角,心裡輕嘆。
他就兩個兒子,這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
又坐了一陣子,見小傢伙和緩了,劉辯這才無聲的離開永安宮。
這會兒,王朗已經在丞相府了。
身形肥碩的楊彪,這會兒正坐在橋頭,拿着魚竿,興致勃勃的在釣魚。
王朗沒有見丞相的禮儀,大步過來,急聲道:“你還有心思釣魚,他們要對你動手了。”
楊彪渾然不在意,盯着冰窟窿,大聲道:“王先生,吃了嗎?”
王朗聞聽,來到近前,看着他的側臉,心裡有所動,道:“你有對策了?”
楊彪頭也不轉,語氣郎朗的道:“王先生,現在不是飯點啊,沒飯可吃。”
王朗見楊彪作態,聲音完全不似以前的小心翼翼,越發狐疑,道:“你真的不擔心?”
楊彪忽的嘆了口氣,道:“景興啊,我好不容易有點興致,全給你敗壞了。”
王朗在楊彪身上,彷彿看到了在中平年間的模樣,怔了又怔,道:“你,上書了?”
楊彪胖臉沒了以往的緊繃,都是從容笑意,道:“嗯,一大早就送進宮了。”
王朗卻擰起眉頭,道:“這麼長時間,宮裡沒有半點動靜。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楊彪這纔回頭看向他,見王朗憂心忡忡,忍不住的大笑起來,道:“王景興啊王景興……”
在未入仕前的王朗,從容自如,對朝局看的十分透徹。但自從入仕以來,深陷其中,完全沒了以往的洞徹明朗。
王朗何嘗不知,但朝局太過晦澀,一不小心就萬劫不復,他怎麼能如以前?
不過,楊彪這種反應,倒是令王朗沒了之前那麼緊張,坐到他邊上,淡淡道:“你有把握全身而退?”
楊彪笑容慢慢收斂,盯着那個冰洞,嘆了口氣,道:“盡人事,聽天命。”
王朗默默思索,沒有急着答話。
楊彪這句話,可不是喪氣話。
楊彪想要全身而退,首先就是要朝野答應,是以要‘盡人事’,安撫各方,既不能現在就對他下手,還要確保他離開尚書檯後,不被秋後算賬,反攻倒算。
而‘聽天命’,則是宮裡的態度。
宮裡對楊彪的不滿,不是因楊彪擔任丞相後的‘無爲’,而是作爲四世三公的楊彪以及楊家與過往的閹黨、何進、袁家等牽扯太深,關係複雜。
如果宮裡始終‘猜疑’,甚至是‘記恨’,那楊彪決然不可能安穩的抽身而走,太平無事。
“你覺得,宮裡是什麼態度?”好半晌,王朗輕聲道。
楊彪小眼睛眨動着,面無表情,道:“猜不到。我試着打探過,沒有人漏口風。”
王朗神情動了動,眉頭下意識的皺起,道:“這麼說來,要麼是陛下沒有提及。要麼,是諱莫如深,不敢多嘴。”
“我也是這麼想的。”
楊彪表面從容,心裡可是一直提心吊膽。
一旦他‘入罪’,後果簡直不可想象,他們‘四世三公’的楊家,或許就要步袁氏的後塵了。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王朗轉頭看向楊彪,道:“要不要,與鍾繇聊一聊?”
鍾繇,是公認的接替楊彪的下一任丞相。也是王朗的前任廷尉。
楊彪搖頭,道:“我與二荀聊過,他們應該不會,畢竟我如果入罪,對他們也沒好處。至於鍾繇,我聽說,劉虞要回京了。”
王朗一怔,道:“劉公回京?爲什麼?他,他回來任職何處?”
劉虞是中平六年的太尉,還是皇族,在現今朝野來說,威望隆重,甚至是壓過皇甫嵩的!
在去年以前,劉虞是繼任丞相的熱門人選,朝野鹹望。
楊彪道:“不清楚。”
王朗若有所動,道:“這麼說來,我突然想起來,宮裡,好像從未說過,由鍾繇來繼任丞相?”
楊彪小眼睛眨了眨,突然醒悟過來般,道:“你是說,劉虞?”
王朗沒好氣的道:“這種時候,你還裝傻充愣?”
楊彪有些勉強笑了笑,道:“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還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
王朗心裡還在想着劉虞回京的事,如果是劉虞任丞相,很多事情便好轉圜了。
劉虞向來‘公允’、‘穩重’,‘識大體’,不是那種激進作爲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