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對於曹操的默契
潘隱一走,劉虞如約而至。
他瘦骨嶙峋,雙眼凹陷,拄着拐,不斷咳嗽,一步步走來。
劉辯看着他,神情有些複雜。
在便宜老爹遺留的三公中,劉辯最看好的就是劉虞,這個人品行端正,能力也不錯,又是皇室宗親。
劉辯一度希望他接替楊彪,成爲第二任丞相。
但這個人又有着十分清晰的缺點,缺乏魄力,行事優柔,一味的主張‘和爲貴’。
“微臣參見陛下。”劉虞有些艱難的行禮。
劉辯輕嘆一聲,道:“朕已經答應卿家公孫度出任遼東太守了,何必大冷天還親自跑一趟。”
“謝陛下。”
劉虞堅持行禮,而後才道:“陛下,遼東須有得力武將鎮守,臣以爲,公孫度能夠勝任。這次來,是請辭。”
劉辯深深皺眉,平靜的注視着劉虞。
劉虞雖然病入膏肓,沒有多久可活,但依照上位者不到死是不會放棄權力天然性格特點。
劉虞沒死就想辭官,那便是另有要求了。
小橋上平靜了一陣子,劉虞再次擡手,道:“陛下,臣舉薦曹操任大司馬。”
劉辯已經猜到了,站在橋頭,目光轉向橋下的小河,魚兒已經消失,河水一片平靜。
對於曹操,劉辯自然是寄寓了很大的期望,但又不希望他走的太快,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曹操來辦。
“陛下是擔心尚書檯反對?臣有辦法勸說他們同意。”劉虞見劉辯久久不言,再次開口道。
劉辯餘光一掃,盯着他枯槁的面容,情知他或許熬不過今冬,心裡又是一嘆。
這人世間最大的不捨,無疑是生離死別。
劉辯不想皇甫嵩死,不想盧植死,不想朱儁死,可一個個的都走了。
現在,輪到劉虞了。
劉虞一死,靈帝留下的老臣基本就絕了,朝堂上都將是新面孔了。
“陛下,丞相到了。”這時,潘隱走了過來。
劉辯點點頭,再次往小河裡拋魚餌。
荀彧走過來,見劉虞也在,有些意外,還是行禮道:“微臣參見陛下。”
劉辯嗯了一聲,道:“是關於那五斗米教的事?”
荀彧擡着手,正色道:“陛下,五斗米教已涉入朝廷,甚至滲入禁軍,在外更是聚衆十萬,須儘早處置,臣特來請旨。”
不等劉辯說話,劉虞突然插話,道:“十萬衆,丞相打算怎麼處置?”
荀彧側身對劉虞見禮,以示尊重,而後道:“我以爲,先擒頭目,拿到入教名單,清理禁軍、朝廷之人,而後禁絕五斗米教,驅散那些教衆。”
劉虞形容枯木,面無表情,道:“要是已走漏風聲,拿不到名單,那十萬衆鬧事,丞相作何應對?”
荀彧明顯察覺劉虞話裡有話,果斷道:“是以,當先發制人,迅速行動,不給任何人機會!”
劉虞微微搖頭,與劉辯道:“陛下,丞相設想是好,可不夠周全。此事如行兵打仗,萬不可大意,臣已不堪大用,舉薦曹操接任接掌大司馬府。”
荀彧神情微變,沒想到,劉虞是這個目的。
“丞相怎麼看?”劉辯專注的餵魚,隨口的道。
“臣反對!”
荀彧異常乾脆,道:“陛下,曹操在諸多征討叛逆的戰事中,有非常多的可疑之處,這些一點沒有查清楚之前,臣反對曹操執掌大司馬府。”
劉虞冷哼一聲,道:“我方纔說了,丞相不懂行兵打仗,戰場瞬息萬變,除了局內人,外人根本看不清楚。你們懷疑曹操,可曹操哪次沒有平定叛亂?從青州到冀州,再到豫州,他的軍功,當世何人可比?你們安心坐着吃飯喝茶,清閒闊淡,他們是拿着性命在搏殺,結果反是你們懷疑他們,欲殺之後快?丞相,道德文章寫的不錯,可文章是給別人看的,道德還須自身有。”
劉虞的話,不能說不客氣,甚至是相當刻薄,如同當面開大辱罵了。
荀彧養氣功夫足夠,臉上絲毫不見怒色,平靜的道:“劉公,伱憑什麼擔保,那曹操是忠臣,而不是奸邪?”
劉虞劇烈咳嗽兩聲,而後道:“皇甫嵩,盧植都信任於他,着力培養。陛下更是力保數次,方纔讓曹操平滅青州黃巾,撫定冀州黑山軍,這次更是剿除董卓,平復豫、徐二州。這番功績空前,如何在丞相眼裡就是奸邪了?”
荀彧慢慢直起身,收起了對劉虞的那份尊敬,淡淡道:“王莽。”
劉虞雙眼怒睜,剛要說話,又劇烈咳嗽起來。
王莽大概是東漢一朝最爲忌諱,也最爲警惕的存在。
王莽憑藉着無可比擬的聲望,居然篡位稱帝了!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最重要的是,當時朝野以及世家大族是鼎力支持的,之所以事敗,是他推行的各項改革使得天下大亂,繼而被推翻。
但凡他不那麼激進,哪怕是混吃等死,現在皇帝必然還是姓王!
劉辯也輕輕轉頭,望着荀彧。
他對荀彧最多的印象,大概就是歷史上的曹操要稱王,荀彧極力反對,最終曹操還是稱王,而荀彧‘病死’。
有人經常給曹操辯解,說曹操一生是漢臣,可實際上,並不是。
高祖皇帝臨終前,與衆臣殺白馬盟約:非劉不王,非功不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
當曹操稱王那一刻,已經不是漢臣了。
反倒是荀彧,一身爲漢臣,到死都在反對曹操稱王。
旋即,劉辯又看向劉虞。
這位老臣在劇烈咳嗽,彷彿下一刻就會倒下,再也起不來。
“陛下!”
劉虞再次直起身,枯槁的臉上有一絲絲漲紅,大聲道:“僅憑一句王莽,便要殺良將,無異於毀我大漢江山社稷,臣請陛下明鑑!”
荀彧見着劉虞這般情形,似也有些不忍,緩和道:“陛下,非是臣有私心,曹操身上疑點頗多,還是等查清爲好,否則朝野難以信服,恐多生事端。”
劉虞冷笑一聲,道:“朝野?丞相說的是潁川黨嗎?以老夫看來,十個曹操,也比不過一個潁川黨!黨爭是亡國禍根,春秋戰國數百年,丞相讀書比老夫多,須老夫與你舉例百十嗎?”
荀彧被一句‘潁川黨’堵的是啞口無言,一個字發不出來。 他擡頭看向劉辯,迎着劉辯的目光,慢慢低頭,沉默再三,道:“陛下,臣……”
“好了,”
劉辯擺了擺手,笑着道:“也沒什麼好爭的,曹操的事,這也一直在查,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朕還是信他的。這樣吧,調他爲右司馬的計劃不變。他不會是大司馬,但可以統管大司馬府的事務。二位卿家,這樣如何?”
荀彧猶豫着,沒辦法說出反對聲。
劉虞想了想,擡手道:“微臣謝陛下。”
解決了曹操的事,劉辯迅速轉移話題,道:“丞相,五斗米教,你想好怎麼處置了?”
荀彧暗中吸了口氣,也只能放下曹操的事,擡手道:“是。臣認爲應當速戰速決,不宜拖延。”
劉辯想了又想,道:“可以處置,但不是封禁。我朝對於積極向上的宗教,還是秉持寬容之策。一切宗教,只要合乎律法,便允准傳教、發展。丞相處理這件事,要有理有據,不可一刀切,不能波及無辜,不能傷害宗教的未來發展。”
荀彧仔細品味着劉辯的話,片刻後,道:“是,臣明白了。”
劉辯點點頭,而後看向劉虞。
荀彧似乎有所明悟,擡手道:“臣,告退。”
劉辯目送着荀彧的背影,與潘隱道:“搬兩把椅子來,朕與劉卿家坐一會兒。”
劉虞本來還想說話,聞言只能躬身。
不多時,兩把椅子擺在小橋上,劉辯坐在橋邊,劉虞稍後一點。
劉辯看着手裡的魚餌,道:“卿家覺得,除了曹操,何人還能擔任大司馬?”
劉虞聞言一怔,繼而有些愣神。
他仔細算了算,彷彿除了曹操外,還真找不到第二個合適的。
雖然當今陛下繼位後,着力提拔‘年輕人’,可明顯還沒有人有足夠的資格,擔任大司馬。
再看尚書檯,荀彧,荀攸,鍾繇都是年輕後輩,在聲望上,相比靈帝時的那些人,都差的太遠!
“朕需要時間。”劉辯扔着魚餌道。
劉虞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劉備不日入京,卿家有空,提攜他一下。”劉辯道。
劉虞聽懂了,想起了盧植臨終前提攜曹操的事,繼而道:“臣明白了。劉備寬仁,知兵堅韌,是合乎大司馬的人選。”
“卿家,”
劉辯忽然回頭,目光怪異的道:“在朕看來,曹操其實是適合丞相,但早年前,他與朕有約定,爲功業願躍馬疆場,而不是文官一路。”
劉虞也知道這件事,沉吟一陣,道:“陛下,是想再設大將軍?”
劉辯眉頭一挑,笑了笑,轉過頭,道:“不會。朕隨口一說。公孫度倒也合適去遼東,最多是疥癬之疾,但至少能爲朝廷拖延出四五年時間。至於曹操,卿家的奏本朕看過了,也查過了,他的那些錢糧出處……沒查出來。”
連陛下都沒查出來?
劉虞臉色微變,沉聲道:“陛下,曹操之能,當今天下無出其右,不能不用,但也需警惕把控,放在洛陽是爲最恰當之選。”
劉辯神情古怪起來。
在不知不覺間,君臣、尚書檯與大司馬府、朝野達成了對曹操‘無比警惕’的默契。
另一邊,尚書檯裡在召開秘密會議。
等衆人聽完荀彧的轉述,鍾繇若有所思的道:“陛下還是有意立國教的,只是這五斗米教太過不堪,所以看不上。”
荀攸道:“那便先禮後兵,將宗教這一塊交給禮曹、太常寺來管,命他發佈管理細則,而後要求五斗米教交出會衆名單,而後是錢糧進出賬簿。”
陳宮在一旁靜靜聽着,道:“那,對那十萬教衆,該如何處置?”
十萬人,可不是小數目,一旦鬧起來,就是大事!
洛陽京畿之地,一個不好就後果難料,是在座都背不起的黑鍋。
“先誅首惡!”
荀彧語氣果斷,道:“先抓了張魯等人,而後命他們認罪,解散五斗米教,對於頑固不從者,殺雞儆猴。”
陳宮還是覺得不妥,道:“丞相,還須有萬全之策。禁軍、羽林軍必須確保不會被裹挾生變,而後是朝廷百官。”
禁軍要是生變,那簡直不可想象!
但對於這一點,荀彧一點都不擔心,他不相信宮裡會對五斗米教一點沒有警覺,也不信那張魯能夠策動禁軍!
“是須以防萬一,”
荀彧道:“羽林軍是歸於大司馬府,我待會兒再去見大司馬,請他配合。”
陳宮這才放心,道:“丞相,此事須密,萬不可走漏風聲。”
荀彧與陳宮見了很多次,這才發現,這個人心思縝密,考慮周全,點頭道:“好。公達,你去太常寺,與他們說,要他們迅速發文給五斗米教,三天之內,必須交出來。陳宮,你命人監視五斗米教,尤其是張魯等人,他們的行蹤一定要查仔細,不可大意!”
“遵命!”荀攸,陳宮立即應道。
“還有一個事。”鍾繇擡頭與荀彧對視道。
荀彧旋即沉吟起來,道:“那盧氏與陛下沒什麼關係。”
“那太后呢?”鍾繇道。
張魯的五斗米教之所以能發展迅猛到這種程度,就是因爲那張魯之母盧氏進宮爲何太后治病,得了何太后的歡喜,而今還住在宮裡。
要是他們這邊對張魯動手,何太后突然插手進來,他們怎麼辦?
荀攸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冷聲道:“我看,先找機會,將那盧氏抓了,事後如果何太后追問,再放出來便是!”
陳宮皺眉,卻又沒有反駁。
荀攸與荀彧不同,與荀彧說話,只要有理有據,當面直噴都行。可荀攸不一樣,這個人會記仇,會報復!
鍾繇搖頭,道:“不可!這件事事關重大,萬不可橫生枝節!”
左思右想,鍾繇與荀彧道:“我看,還是與太后明言爲好。”
荀攸直接反對,道:“太后聽不進,反而走漏風聲又當如何?”
荀彧見他們又要吵起來,打斷他們道:“還有三天的準備時間,莫要着急,太后屆時真的插手,我來應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