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志才坐在主位,田豐,許攸陪坐兩旁,三人俱是嚴肅威嚴之色,端坐筆直,目不斜視。
百姓們仍舊厲聲高喝,要求懲治曹操,混亂龐雜的聲音直衝天際,沒人能聽得清他們喊的是什麼。
戲志才,許攸,田豐不說話,外面的卒役、羽林軍只能盡力維持秩序,阻擋憤怒的百姓衝入正堂。
這些百姓中夾雜了不知道多少心思不存的人,同樣的在廷尉府外,茶樓酒肆,街道巷角,人影綽綽,形如鬼魅。
曹操的馬車,出了鴻臚寺,向着大廷尉府走來。
馬車外,曹昂,曹洪左右護衛,身前身後是一隊黑鐵甲冑的禁軍,嚴密護送着。
鴻臚寺與廷尉府離的並不遠,曹洪已經可以清晰聽到那陣陣如潮水的喊殺聲,忍了又忍,還是道:“司馬,真的不做些準備嗎?”
以曹操現在的身份以及能力,對於很多事情,可以輕而易舉的解決。但從兗州入洛陽到現在,曹操幾乎什麼都沒做,安靜的等着‘審判’。
這不是曹操的風格!
曹洪一直猜測,曹操地底下瞞着他們做了什麼,可就是到了現在,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不用。”曹操平靜的聲音從馬車裡傳出來。
曹昂聽着,心頭慌亂,湊近低聲道:“父親,還是做些準備吧,現在還來得及。”
在曹昂想來,以他父親的能力,真要有個萬一,強行殺出洛陽,還是能做到的。
“休得胡言!”曹操似動怒了,傳出一聲冷哼。
曹昂登時不敢說話了,老老實實坐了回去。
馬車內,曹操一身素色青衣,沒有任何配飾,端坐在那,狹長雙眼,平靜如深淵。
不多久,曹操的馬車來到了廷尉府前,禁軍手握刀柄,萬分戒備四周。
還不等曹操從馬車出來,四周的百姓一擁而上,雞蛋石頭飛舞,同時大罵聲如潮水:
“屠夫,你去死吧!”
“屠城惡魔,罪該萬死!”
“殺了他!”
“殺了他!”
洛陽府的六部尉、羽林軍、禁軍瞬間一擁上前,抵擋着百姓的蜂擁。
曹洪,曹昂護送着曹操,快步進入廷尉府。
廷尉府裡更熱鬧,早就等着的百姓又是一波瘋狂輸出,曹洪,曹昂以及禁軍,拼盡力氣,纔將曹操送到正殿。
饒是如此,曹操的頭髮上,衣服上依舊沾染了不少臭雞蛋,菜葉等,頗爲狼狽。
戲志才見曹操到了,外面吵嚷的令他頭疼,猛的一拍驚堂木,大喝道:“肅靜!”
“殺了他!”
“斬立決!”
“千刀萬剮!”
這點驚堂木,在百姓的洶涌喊叫中,根本不起作用。
戲志才見狀,大喝道:“戒嚴!”
羽林軍、禁軍早就得到命令,頓時從四面八方衝出來,手拉手,兵器連着兵器,將一衆百姓隔成了無數個一條一條。
面對着羽林軍,禁軍的強勢出擊,沸騰的百姓們總算被暫時壓制下來。
尤其是大堂內,逐漸安靜,所有人都翹首以盼,等待着這場‘審判’。
戲志才見安靜了,這才道:“曹司馬,暫有官身,不得枷鎖,也無需下跪,今日,廷尉、御史臺、刑曹,奉旨傳訊曹司馬,主要有三個問題,還請曹司馬如實回答。”
“好。”曹操面無表情的應道。
百姓們瞬間竊竊私語,本以爲是一場嚴厲的審判,怎麼還變得這麼客氣了?
很多人心裡有不好的預感,神色難看,就要破口大罵,卻被羽林軍一推,只能強行忍住。
許攸看着曹操的從容姿態,心裡冷哼,心裡一動,向着堂外的百姓大聲道:“今日三法司只是偵訊關於‘曹操屠三城’一案,至於曹氏‘侵奪民田、買官賣官’,那是另一案,將由刑曹專門負責調查,不在今日傳訊範圍。”
戲志才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
曹操狹長雙眼閃過冷意,無動於衷的立着。
可外面的百姓就炸鍋了,一個高個子男子大吼道:“官官相護!你們都是奸邪,你們要庇護曹屠夫!”
“我們不要伱們審!”
“換人!換人!”
百姓們羣情激奮,怒吼咆哮,再次要衝入大堂,顯然對曹操已恨之入骨,恨不得當場打殺了他!
許攸看到這副場面,嘴角閃過一絲得意,漫不經心的又轉過身去。
戲志才連連拍着驚堂木,喝道:“肅靜!肅靜!”
廷尉府的卒役的‘威武’聲,強行將百姓的吵鬧止住了,但是外面的聲音依舊很大,而且日趨激烈。
戲志才與田豐對視一眼,心知不能這樣拖下去,直接打開身前的文書,道:“曹司馬,第一件事:有人舉告你,在兗州倚侍身份,欺壓官民,可否屬實?”
“不屬實。”曹操平靜的回道。
戲志纔拿筆記下,也不管驟然吵鬧的百姓,大聲道:“第二,有人舉告你:在兗州縱兵劫掠,殺戮百姓,可否屬實?”
“不屬實。”曹操素色青衣,從容不迫的道。
百姓們議論聲更大,似在強壓怒火。
戲志才飛快記下,一拍驚堂木,擡頭看了眼外面的百姓,再次喝道:“曹司馬,有人舉告你,屠了兗州三城:單父、成武、晶東三縣,可否屬實?”
話音一落,百姓們瞬間安靜,瞪大雙眼的盯着背對着他們的曹操。
他們屏氣凝神,比所有人都緊張。
不止是他們,負責維持秩序的六部尉的卒役,羽林軍、禁軍以及其他人,都看向了曹操。
許攸,田豐同樣緊盯着曹操,等着他的答案。
實際上,在此之前,他們已經與曹操通過氣,早就約定好了題目與答案。
可即便知道了標準答案,許攸,田豐依舊緊張,畢竟,這是在廷尉府,三法司主官當面,曹操第一次親口回答關於‘屠三城’一事。
曹操不動如山,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中,淡淡道:“不屬實。”
‘不屬實’是第三次從曹操嘴裡說出來,但這與前兩次迥然不同。圍觀的百姓怒火沖天,大吼道:“屠夫撒謊!”
這一聲之下,百姓們羣情激奮,比所有時候都憤怒,居然衝開了禁軍、羽林軍的阻擋,殺向了曹操。
羽林軍、禁軍早有準備,可還是低估了憤怒的百姓,拼命的想要挽救。
可還是晚了,已經有一個年輕人近身曹操,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扎向了曹操。
“屠夫受死!”這個年輕人大吼。
“父親閃開!”曹昂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一躍之下,推開了曹操。
戲志纔等人嚇了一大跳,猛的站起來,急聲道:“快,保護,保護所有人去後院!”
大堂瞬間亂做一趟,羽林軍,禁軍極力抵擋憤怒的百姓,也有一部分護送着戲志才,田豐,曹操等人奔赴後院。
百姓們緊追着不放,甚至於外面的百姓還繞過了正堂,圍追堵截。
戲志才蒼白的臉上冷汗涔涔,不斷催促着禁軍、羽林軍。
許攸咬牙切齒,跟着小跑,心裡卻恨極。
這幫刁民太過放肆了,這可是廷尉府,在這裡打死朝廷命官,他們不要命了嗎!?
曹操倒是不急不慌,一手拉着被紮了一刀的曹昂,不斷向前走。
外面的羽林軍、禁軍,六部尉也被驚動了,調集了更多的兵力以控制局勢,強行疏散洶涌澎湃的百姓。
饒是戲志纔等人早有準備,還是被逼的從廷尉府後門逃走,否則憤怒的百姓,一定會將他們踩成肉泥。
原本的計劃破滅了,戲志纔等人也不能按計劃行事,與曹操交代幾句,便分頭離開。
三法司的主官也顧不得收拾廷尉府的殘局,直接入宮,進入御史臺。
而憤怒的百姓將廷尉府抄了個底朝天,沒有找到曹操,怒火無處宣泄之下,掉頭跑到了曹府,衝入曹府,打砸了個稀巴爛。
戲志才,田豐,許攸到了尚書檯,在丞相荀彧值房坐定,詳詳細細的向着荀彧,鍾繇,荀攸彙報着內情。
但戲志才明顯發現,荀攸臉色十分不好看,而鍾繇也少見的面沉如水,兩人之間彷彿有着隱約可見的刀光劍影。
荀彧聽完後,沒理會繃着臉的兩人,沉吟一陣,道:“曹操一案,還是要儘早審結。”
戲志才蒼白的臉上全是愁容,道:“這只是第一天,還只是洛陽城,一旦傳開,還不知道是多大的風波,丞相,是否能秘密審斷?”
荀彧神色一正,道:“一定要公開審,密審後果將更爲嚴重!”
戲志才何嘗不知,緊皺眉頭,道:“那也只能如……”
“爲何要納曹氏之女?”
戲志才話音未落,荀攸突然大喝向鍾繇。
鍾繇臉角如鐵,與他直視,道:“即便曹操罪惡滔天,曹氏女有何過錯?我爲何不能納娶?”
荀攸氣的雙眼通紅,咬牙切齒,胸腔好像要炸開一樣。
他今天才得到消息,鍾繇居然納娶了曹氏女,還是曹嵩的親女兒,曹操的妹妹!
‘潁川黨’與曹操水火不容這麼多年,不曾想,鍾繇不聲不響的,居然納娶了曹操的妹妹!
這在荀攸看來,是赤裸裸的背叛,不可原諒!
荀彧卻彷彿沒有聽到,看着戲志才三人,道:“曹操一案,要與曹氏一案同日審結,分列處置。你們儘早擬定判詞,按照我們之前商議的,今晚本相就要看到,明天一早張貼出去。”
田豐見荀彧這麼急,心中疑惑,道:“丞相,此案,是否要呈報陛下御準?”
田豐在洛陽城是無親無故,到現在都不知道劉辯已經回到宮裡了。
荀彧不動聲色的點頭,道:“本相自會處理,你們儘快辦吧。”
“下官領命。”戲志才,許攸,田豐見荀彧這麼說,擡手應道。
荀攸與鍾繇還在對峙,但彼此都在強力剋制,畢竟有‘外人’以及屬下在,不能丟了臉面。
等人退走,荀攸猛的站起來,向着鍾繇喝道:“鍾元常,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鍾繇知道荀攸憤怒的原因,但他也有納娶曹氏女的必要,對於荀攸的質問,他只是冷麪迴應道:“不是我要幹什麼?是你要幹什麼?爲什麼就一定要置曹操於死地?”
“曹操鷹視狼顧,實是歹人,做了多少大逆不道之事?”
荀攸頭上青筋暴跳,憤怒已然到達了極致,怒吼的聲音都變得沙啞:“陛下強行庇護了他多少次?屠城都乾的出來,還有什麼是他曹操不敢幹的,這樣的人不殺,難不成要姑息養奸,等他造反,禍亂天下不成!?”
荀彧見荀攸說到這裡,連忙伸頭向外看,見沒有人,故作的搖頭,道:“好了,不要吵了。你們是覺得現在國事太輕了,我們還不夠頭疼嗎?你們要是還有精力,就幫我把‘均田賦’做出來,不要閒着沒事納妾、爭吵。”
荀攸見荀彧沒有再次拉偏架,心裡居然怪異的好受了一點,但仍舊咬牙切齒,怒意難消。
鍾繇明白荀彧話裡的意思,自知理虧,沉默片刻,道:“是田豐保的媒,我只能說這麼多了。”
“田豐?”
荀攸一怔,好似意識到了什麼,慢慢坐下來,神情略微怪異。
田豐現在是御史丞,接替了戲志才,掌握着御史臺,是一個不能忽視的人物!
御史臺有多重要,沒有人比尚書檯三位更清楚了。
而且田豐在豫州的事情,他們三人同樣心知肚明。
宮裡將這樣一個人放到御史臺來,背後的用意,他們三猜測不透,但也能猜到一些。
“你是要拉攏田豐?”荀攸氣消了大半,若有所思的道。
鍾繇似嘆了口氣,道:“不止是。”
荀攸聞言,想到更多了,對鍾繇沒有之前那麼惱火,認真做好,看着鍾繇道:“那,關於‘吏治’,能否與田豐聯手?”
現在大漢朝野,絕大部分官吏都是出自‘吏曹’,也就是由時任吏曹尚書的荀攸的安排。
是以,天下大部分官員都與荀攸有關,‘潁川黨’也就由此而生。
‘整頓吏治’是當前朝廷的一項重任,承擔‘整治’任務的主力,則是御史臺。
而‘整頓吏治’在荀攸看來,等同於‘整頓潁川黨’,於是,御史臺對‘潁川黨’來說,就變得無比重要。
而御史臺的主事人,是田豐。
“可以。”鍾繇回答的很平淡,沒有什麼猶豫。
荀攸見狀,頓時面帶喜色的長鬆一口氣,忽的拿起茶杯,與鍾繇道:“元常,剛纔是我唐突了,以茶代酒,敬請原諒。”
鍾繇瞥了眼坐視的荀彧,不情不願的拿起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