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堅長啃着蘋果，看着他的表情，道：“有什麼可驚訝的，不過，這不是陛下的交代。”
程昱明白了，認認真真的建議道：“曹操，非同一般人。在陛下登基以前，他雖有些名聲，不過都是狼狽不堪之言，陛下登基之後，他屢犯大錯，皆是陛下施恩得保。在征討兗州的橋瑁、袁遺等人，初露鋒芒，接着，他先後平定青州黃巾、冀州黑山軍，又剿滅董卓，大敗烏桓，聲威大振，舉世無雙。他對朝廷，對陛下至關重要，絕不可輕動！他要是向陛下表達對任何人的不滿，哪怕是丞相，都未必承受得住！”
皇甫堅長嘴巴停了，連連呸的將嘴裡的蘋果吐出來，愕然道：“不會吧？曹操，這麼厲害？”
程昱越發肅色，道：“只會比我們預想的更厲害！這些年，他南征北戰，北方七州他都征戰過，帳下將領無數，一旦把他逼急了，七州將瞬間大亂，怕是陛下都難以控制局勢！”
皇甫堅長慢慢將手裡的蘋果放到身前的桌上，雙眼盯着蘋果，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劇烈閃動。
曹操的能量，超乎了他的想象。
在他原本的想法裡，曹操既然進了洛陽城，脫了兵權，那就是砧板魚肉，任他宰割。
告狀到廷尉府的，前前後後加起來過百，御史臺那邊也查到不少罪證，可始終沒有什麼進展。
荀攸見他沒有反對，道：“簡單，他不是喜歡查案嗎？我就給他案子，讓他查個高興！”
朝廷有爭執，不是一天兩天，或者說，歷朝歷代，就沒有不爭執的時候。也不是作爲丞相的荀彧不能做出決定，而是荀彧不希望展現‘潁川黨’霸道的一面，儘可能的希望維護朝廷的團結氛圍，一直以大議協商爲主。
如果是以前，那是因爲笮融大肆行賄，從洛陽到地方，都被堵住了嘴。可宮裡那位陛下知道了，他們這些人也查了個仔細，爲什麼還是推進不了？
荀彧，鍾繇，荀攸三人是心知肚明，能夠阻礙他們的，也唯有宮裡那位陛下。
在座的沒有學問差的，誰也不服誰，熱鬧聲從後院傳向前院。
忙碌完朝廷的事，各級官員們都回府，先是家族聚餐，而後紛紛走動，夜深之後，整個洛陽城亮如白晝，喧鬧聲如沸如蕩。
雖然往往很好用。
程昱立即想到了史阿與曹操曾經同爲遊俠的老友關係，道：“不太清楚。”
曹操其實沒有要求什麼，主要是補充尚書檯官缺，二是對於‘軍改’的一些計劃，需要尚書檯配合。
笮融搞出那麼大的事情，可以隱瞞一時，但朝廷也不是真的瞎了。
那可是一個披着仁慈外衣，假作聖佛，實則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惡魔！
曹操非但不是砧板上的魚肉，反而是一把無比鋒利的刀，誰想動他，都可能反噬自身，要命的那種！
不知道過了多久，皇甫堅長慢慢擡起頭，看着程昱，輕聲道：“陛下，真的沒有忌憚他嗎？”
他是皇城府的‘軍事’，這一點瞞不過曹操，真要去了，太過扎眼。
“其他的就先不談了。”
衆人有些猶豫不定，荀彧，真的能輕鬆搞定朝廷那些人嗎？不滿足他們的胃口，他們會在尚書檯會議廳服輸？
見荀彧轉移話題，衆人不好追問，鍾繇道：“他的那些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沒有什麼過分的。”
陳琳，戲志纔等人知道，荀攸對曹操異常警惕，多年來一直企圖將曹操送入大牢問罪，因爲宮裡的庇護未能成功。
陳琳聞言，連忙道：“丞相有把握。”
程昱點頭，道：“一定要讓他察覺，這纔是正常的。陛下要是對他沒有任何動作，反倒令曹操起疑。”
程昱略有擔心，道：“曹操此人生性多疑、謹慎，他身邊的武將都是他親族，或者從庶民中挑選而出，對於謀士，更是小心，幾無心腹，二公子，可有把握？”
不多久，再次擺上酒菜，各種酒令在他們之間喊了起來。
程昱回頭看了眼，見沒有人靠近，道：“要說沒有忌憚，任誰都不信。但是二公子別忘了，陛下繼位以來面臨的情形，十二常侍盤踞皇宮，大將軍何進威懾餘外，可最終還是陛下輕鬆勝出。接着是內憂外患，袁氏野心勃勃，袁隗掌控朝廷，勾結董卓陳兵河東，情勢那般危機，陛下還是安穩渡過了。而後，天下叛亂四起，‘漢室將終’甚囂塵上，可結果二公子也看到了，不過六七年時間，大漢越來越強，盡收北方七州，叛逆一個個敗亡。陛下能走到今天，絕不是運氣那麼簡單。如果說，曹操是一頭不世猛虎，那陛下是一個老辣深沉的獵人！他肯定忌憚曹操，但他也有足夠的信心，足夠的能力，能夠制住曹操！但凡有一絲失控，威脅到他的跡象，絕對會立即身死！不是我盲目信任陛下，而是有太多前車之鑑，累累屍骨爲證明！”
戲志才道：“我與那崔鈞談過多次，他避重就輕，似有意隱瞞什麼。而且，對於笮融，陛下着實過於寬宥，不見半點怒火。”
荀攸有所懷疑，道：“就是太過合理，反而不合理。”
可是，陛下爲什麼要庇護笮融？
皇甫堅長雖然平日裡沒正行，與他們說話不着五六，可一旦真的決定了什麼事情，誰都阻止不了。
戲志才心中微動，道：“許攸？”
作爲洛陽城最大勢力的‘潁川黨’，自然深受其害，對他忍無可忍。
荀攸神色狐疑，道：“陛下一路巡視，到底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還是沒有查清楚嗎？”
鍾繇看了眼荀彧，道：“陛下每次沉默，都是醞釀某些事情，丞相，沒有風聲嗎？”
衆人見狀，皆是笑着起身。
程昱點頭，道：“安排了，從上到下，百餘人，暗點也都建好。”
僅此而已。
……
“也要讓曹操知道？”皇甫堅長愣了下。
荀彧直了直腰板，起身道：“難得朝休，我們聊聊風花雪月。”
皇甫堅長盯着蘋果，道：“那你說，我要怎麼做？曹操這般勢大，一旦到……某一天，後果簡直不可想象。身爲臣子，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那位陛下自從巡視歸來後，彷彿換了一個人，對朝廷事務的興趣彷彿消失了一樣，任由朝廷‘自由發展’。
荀彧，鍾繇，荀攸，戲志才，陳琳等人齊聚，都是酒足飯飽之後，這會兒抱着茶杯，坐在碳火十足的房間裡，笑容輕鬆的說着大小事情。
荀彧對荀攸微微點頭，道：“我也覺得，公達，你找機會去見見大司馬，給他多一些。”
荀彧點頭，平靜的道：“大司馬府那邊，你們怎麼看？”
但宮裡，就是沒有出手。
程昱看着皇甫堅長從未有過的表情，更加忐忑了，道：“二公子，是否要稟報陛下，萬一壞了陛下的計劃……”
而許攸這個刺頭，明顯有恃無恐，縱然與宮裡沒有什麼親近，可顯然也有足夠的氣。
相比於大司馬曹府的冷清，丞相荀府就熱鬧非凡了。
朝廷裡那些人，沒有一個是吃素的，或許是權勢上比不過‘潁川黨’，但論及他們的背景，沒有一個人是簡單的。
戲志才嘴角下意識的抽了一下，他是從御史臺調任廷尉的，深知查案過程的複雜與艱辛，真要對許攸進行足夠的設計，怕是能將他耗死在其中！
鍾繇微微皺眉，這種手段，有些上不得檯面。
“朝休期間，可以再談一談。”荀彧道。
只不過區別於普通人的拼酒，他們的勝負則在於詩畫，盡顯高雅。
荀彧是丞相，即便宮裡不透風聲，他也有辦法聽到一些蛛絲馬跡。
荀彧這個話，並沒有讓其他人感覺到安心。
“你想怎麼做？”鍾繇問道。
許攸任職刑曹侍時，就展現了他的‘無畏’性格，甚至於要調查他的上司馬俊，對其他官員更是肆無忌憚的收集‘罪證’，令洛陽城官場十分厭惡，不約而同的排斥、孤立他。
察覺到突然的安靜，五人擡起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戲志才臉色有些蒼白，輕咳一聲，道：“宮裡確實太過安靜了，這不是陛下的性格。”
皇甫堅長也不在意的點頭，道：“先不管他，薊縣、漢中那邊都安排好了？”
至於其他的，主要職責在兵曹。
程昱不再多言了。
皇甫堅長伸了個懶腰，打着呵欠，道：“那就沒什麼事情了，回去睡覺，對了，先生也抓緊成家吧，最近日子會比較閒，好好享受享受。”
鍾繇喝了口茶，道：“依丞相所言，我們按計劃行事即可。陛下真的要是有新動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這些人，都是能夠在丞相值房大吼拍桌的，並不是‘潁川黨’可以隨意拿捏的人。
皇甫堅長伸手拿起蘋果，狠狠咬了一口，道：“不止是這樣。我還要做一個，讓曹操，讓陛下都不知道的事，日後曹操真有不軌，我也能立即制住他！”
而如孔融等人，他們的關係網同樣錯綜複雜，孔融與蔡邕同爲當世大家，關係莫逆。
“好了，”
今天，是建安元年的最後一天。
可聽了程昱的話，事情完全不是他預想的。
荀攸頓時笑起來，道：“好，我來辦。”
但這一大議，六曹九寺的官員們就沒有客氣的，一個個闡述他的計劃，要錢要糧，更是有人刻意使絆子，要求將各種大小事情與其他事情混爲一談，進行捆綁，以此爭奪更多好處。
對於宮裡那位陛下，他們又能如何？
陳琳見狀，道：“那，尚書檯的會議該怎麼辦？王景興固執己見，要將預算綁定到‘政績考覈’，陳宮，皇甫堅長許攸等人要錢要官，九寺那邊對進一步改制頗爲牴觸，這樣爭執下去，即便開朝了，一時半會兒還是定不下來。”
程昱見皇甫堅長要走，本來想說的話也嚥了回去，只是考慮，他是否真的要去大司馬府。
程昱看着皇甫堅長的表情，沉默片刻，道：“那就依照二公子的想法去做，但要足夠隱蔽，隱蔽到，只有曹操與陛下知道。”
比如王朗，作爲‘楊黨’的領袖，根基深厚，朝廷內外的影響力怕是要勝過潁川黨。
家長裡短不知道多久，陳琳開了先口，道：“已經是朝休了，還是沒有結果，宮裡也毫無動靜，我有些擔心。”
荀彧打斷了他們，道：“不要節外生枝了，具體的事情，我來做，我會在開朝第一天定下所有事情。”
皇甫堅長啃着蘋果，發出嗤嗤的聲音，動作緩慢，神情冷淡，道：“曹操只要在洛陽，我就有的是時間慢慢挑選。他要做孤臣，但不可能是真正的孤臣！”
荀攸雙眼微睜，強壓怒氣，道：“我看，是該拿個人立威了。”
陳宮，皇甫堅壽，田豐等人不用說，那是屬於宮裡的人。
皇甫堅長吃了一半蘋果忽然不吃了，直接扔掉，擦了擦手站起來，突然間就恢復了以往模樣，疑惑的道：“對了，老史最近忙什麼，怎麼一直沒看到。”
陳琳的話音落下，衆人突然陷入了沉默。
在以往，朝廷出現爭執不下的時候，宮裡都會及時干預，做出決斷，極少出現讓朝廷陷入眼下混亂這種情形。
皇甫堅長一笑，道：“不用擔心，我要下一顆棋，要麼猝然發動，一擊致命；要麼就是一顆死棋，永遠沒人知道。”
荀彧沉吟着，道：“這確實不是陛下的作風，但也不用多想。當前要務，就是推行‘新政’，我們按部就班就行，不必多想。”
荀攸冷哼一聲，道：“這個人不教訓一下，他不知道天高地厚，洛陽城，不是他橫走的地方！”
丞相府的家眷、僕從聽到動靜，都是十分愕然。
他們家主人向來一絲不苟，今天，似有些放浪形骸了？
‘潁川黨’巨頭在詩酒玩樂，朝廷其他人同樣沒有閒着，各種關係複雜，你來我往，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