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選擇
曹操的大軍,已經擺出了進攻姿態。
列隊整齊,旌旗獵獵,大軍無聲的瀰漫着肅殺之氣。
曹操騎着馬,站在軍隊的最前頭,目光如深淵,黝黑森冷的盯着不遠處的洛陽城。
那位陛下已經死了,他便是有後手,也擋不住我的五萬大軍!
曹操心頭鼓着氣,神情逐漸堅毅。
這洛陽城,是他的夢魘,籠罩在他頭頂巨大的陰影,壓在他心頭的尖刀!
今天,他曹操,要破除這一切!
曹操臉角如鐵,下意識的摸向腰間的酒壺。
邊上的曹洪一見,連忙伸手按住,低聲道:“大司馬,這個時候,就不要喝酒了。”
曹操目不轉睛,解下酒壺,直接扔給曹洪,淡淡道:“進了洛陽,我一定要喝個痛快!”
曹洪接過酒壺,深深的看了眼,不動聲色的掛在馬上。
曹操雙眼望着洛陽城,緩慢的拔出佩劍。
自從離開孟津,這洛陽城他是入定了,哪怕再恐懼,到了現在,已無退路!
就在曹操要拔出劍,下令之際,一個偵騎飛奔而來,在曹操跟前單膝跪地,急聲道:“啓稟大司馬,禁軍統領率領禁軍五千人,已出洛陽,正在向這裡趕來。”
曹操拔劍的動作瞬間止住,盯着傳令兵,道:“你說典韋,五千人?”
夏侯淵更是急吼吼的喝道:“你可看清楚了,是禁軍?是典韋,有五千人?”
偵騎大聲道:“是。確實是典韋,五千人也探查清楚,絕不會有差錯。”
曹操保持着拔劍的動作,緩緩擡頭。
典韋帶着所有禁軍出了洛陽,迎了上來?
這是什麼意思?
典韋只有五千人,出了洛陽城,形同送死!
曹操心裡疑惑,一衆追隨曹操南征北戰的將領同樣不解。
荀彧將洛陽城最多兵力的羽林軍放置在洛陽城西,打開了洛陽四門,更是令最後一支兵力——禁軍,出了城。
自殺之舉!
誰都看得出來!
可荀彧會做出自殺之舉嗎?
不會!
哪怕是故佈疑陣,也沒有往死局裡走的。
陰謀!
衆人心齊齊浮現了這兩個字,繼而相視,彼此臉上,寫滿了困惑。
所有人都沉默着,沒有半點聲音。
在如此大事臨頭之際,荀彧擺出這般陣仗,反而使得所有人疑慮重重,一時間無法判斷,不敢擅自行動。
蓄勢待發的沖天之勢被打斷了,變成了詭異的緊張不安。
夏侯淵就在曹操邊上,看着他的拔劍動作,低聲道:“管他什麼禁軍不禁軍的,一路殺過去就是,與我們的計劃無礙!”
曹操沉着臉,也餓沉着內心,再次拔劍。
“報!”
一匹由南向北的快馬疾馳而來,傳令兵落在曹操跟前,急聲道:“稟報大將軍,冀州叛軍攻佔鹽場,求援皇甫尚書,皇甫尚書已命趙雲率兵兩萬,前往支援。”
這匹快馬再次打斷了曹操的動作,他握着佩劍,面無表情的道:“小平津還有多少人?”
“不足三千。”傳令兵道。
夏侯淵當即喝道:“你可查探清楚了!?”
傳令兵擡起頭,道:“小人一隊仔細查探過,確實無誤。”
曹操臉角鼓起,揮了揮手,目光轉向洛陽城方向。
典韋率領禁軍出城,小平津的禁軍撤走,現在,是沒有一點力量可以制約他進入洛陽了。
彷彿,是上天在幫他!
但所有人都明白,一個巧合可能是巧合,衆多巧合接二連三的出現,那一定不是!
樂進忍不住了,道:“大司馬,管他們什麼陰謀詭計,待會兒以洛陽城安危以及保護太子、太后、皇后安危爲由,指責典韋護衛不力,將他與禁軍留在這裡,大司馬率軍入城,有理有據,不懼任何人口舌!”
曹操保持着動作,道:“太子現在在何處?”
曹洪聞言道:“太子在睡覺。”
曹操神情微動,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的看着曹洪,道:“你親眼所見?”
曹洪轉手一指,道:“大司馬請看。”
曹操順着目光看去,在林立的騎兵中,黃忠那一片稍微疏離,很容易看到,太子劉紹,正坐在黃忠的馬上,抱着馬睡覺。
前不久還不顧一切的想要回洛陽,已經在洛陽城下,反而心安理得的睡着的了?
曹操深深的看了一眼,沒有發現荀攸,道:“荀僕射呢?”
曹洪上前半步,低聲道:“荀僕射派了一些人出去,似乎在密謀什麼,我還沒有查到。”
曹操沉默片刻,再次轉頭,望向洛陽城方向。
只有短短五里,典韋很快就會到。
樂進,夏侯淵等人有些着急,到了這個關頭,可不能再退縮了!
曹昂或是看出了他父親內心的掙扎,上前道:“父親,典統領很快就到,不妨先看看他要做什麼。”
“嗯。”曹操立即接話,手裡的佩劍保持着半出的狀態。
夏侯淵,樂進等人悄悄對視,心裡更加緊張不安。
與此同時,曹操大軍後方不足二十里,官道旁的涼亭內。
賈詡一身白衣,靜靜望着洛陽,或者是曹操大軍的方向。
他身後站着一個僕從,大氣都不敢喘。
就在前不久,這位‘白衣先生’指使他送出了一封敞開的信,還要他看完信的內容。
信是給樂進的,大概內容是,要樂進在曹操猶豫不決的時候,‘退’他一把——不需曹操的命令,直接率兵殺入洛陽!
這可是抗命!
而且是抗命殺入洛陽!
這等後果,不止是殺頭,還要牽連全族!
“確實很不對勁。”
賈詡望着洛陽城方向,神情思索,目中疑惑叢叢。
洛陽城的種種表現,太過反常,已經超過了故佈疑陣的範疇,彷彿就是在不斷的催促着曹操發兵洛陽。
但洛陽城已經空了,四周也沒有足夠的兵馬,曹操一旦兵入洛陽,那就是猛龍上山,再無可制。
“荀彧,究竟在想什麼?”
賈詡輕聲自語,同時他一直在等的事情也沒有發生。
那就是皇城府。
按理說,即便皇甫堅長不在洛陽,那皇城府也不會沒有任何動作,可賈詡在暗中觀察了這麼長時間,還是沒有發現皇城府的動作。
如果荀彧真的忌憚曹操,尤其是曹操已經發兵到洛陽城下,皇城府早就應該對曹操動手了。
皇城府好像消失了。
到目前爲止,曹操身邊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平平安安,毫無波瀾。
這不尋常!
“賈先生在想什麼?”
突然間,他身後不遠不近響起了一道聲音。
這道聲音,賈詡十分熟悉,猛的轉身過去。
轉身看去,只見騎着黑色棕馬的皇甫堅壽,帶着一衆禁衛,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
向來面不改色的賈詡,此刻也變色了,從心底涌起陣陣寒意。
在這一瞬間,他想通了一個十分關鍵的事,也是他與曹操困惑不解的原點!
那就是,那位陛下遇刺身亡了,爲什麼所有事情,看上去依舊井井有條,即便各地叛亂如火,洛陽城羽林軍反叛,貌似一片大亂,分崩離析,可洛陽城內外發生的事情,卻彷彿一直有一隻大手,在按部就班,有條不紊的安排着。
混亂中,有着清晰可見的秩序!
“陛下並未駕崩。”
在皇甫堅壽來到小亭子前,下馬的時候,賈詡輕嘆一聲,話音幽幽的道。
皇甫堅壽平靜的擡起手,道:“我也是剛知道不久。”
賈詡沒有反駁,轉頭望去,好似能看到曹操的大軍,道:“陛下,這是在試探曹操嗎?”
皇甫堅壽走進亭子裡,與他並肩望向洛陽,道:“陛下確實遇刺了,但並未駕崩。大司馬是我大漢朝鐵膽忠心的賢臣良將,對陛下忠心耿耿,朝野僅見。陛下也對大司馬那也是寵信無比,絕無猜疑,天下共知。賈先生的話,皇甫着實不知從何說起。”
皇甫堅壽說着的時候,禁衛已經將亭子給圍了起來。
賈詡恍若未覺,發自內心的感嘆道:“陛下還真是下了好大一盤棋。”
皇甫堅壽站在他邊上,只是微微一笑,道:“先生猜測,大司馬會不會進洛陽?”
賈詡想透了一切,自然也知道,他的死期已經到了,悵然一嘆,道:“進肯定會進的,只是,他應該會選擇一個兩全的方法。其實,曹操很怕死,疑心病很重,尤其是對他近身的人。”
皇甫堅壽目露詫異,道:“外界一直傳言,大司馬胸襟寬闊,不拘小節,待人接物甚是親近。”
賈詡木然着臉,道:“成大事者,皆有多副面孔。即便是陛下,一面不竭餘力的宣揚仁德,另一面還不是心狠手辣,殺戮無情。”
皇甫堅壽不會去評價劉辯,道:“先生剛纔說的‘兩全法’,指的是什麼?”
賈詡道:“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會進退有據,不會將性命交給潁川黨。”
皇甫堅壽若有所思,不禁抱着雙手,神情略微複雜的輕嘆一聲。
以他的視角來說,曹操確實是不世將帥,如果他真的忠直之臣,對大漢來說,無疑是天降福星,天佑大漢。
可,他要是真的率兵進洛陽,那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這樣一個功勳赫赫的大司馬,就這樣落幕,實在是可談可惜。
賈詡餘光一瞥,皇甫堅壽帶來的禁衛,在石桌上擺上了一壺酒,倒了一杯。
只有一杯。
賈詡神情越發木然,再平靜的也涌起了陣陣惱恨與不甘,臉上絲絲猙獰涌現。
皇甫堅壽恍若未覺,道:“先生,不準備說點什麼?”
說點臨終遺言。
賈詡雙眼努力的睜大了一點,望着洛陽方向,輕聲道:“我最大的錯誤,就是跟錯了董卓,小看了陛下。”
皇甫堅壽麪露異色,道:“曹操?”
說了董卓,提及了陛下,唯獨漏掉了曹操。
賈詡臉色蒼白,道:“曹操確實是梟雄之姿,但能不能成事,還得看命。畢竟,他是宦官之後,爲人孤僻,容不下人。”
皇甫堅壽恍然點頭,卻沒有評點什麼。
曹操確實是宦官之後,祖父是三代大長秋曹騰,他父親曹嵩是曹騰的養子,實實在在淡淡宦官之後。
至於‘爲人孤僻’,實則是曹操的求生之道,自從平滅黃巾軍之後,曹操便極力做一個‘孤臣’,爲此不惜與朝廷最大的勢力‘潁川黨’爲敵,置身險境。
“先生請。”皇甫堅壽道。
賈詡知道他請的是什麼,沒有去看那杯毒酒,道:“最後一個問題,我一直隱藏的很好,除了曹操,沒有其他人知曉,即便是你家那位二公子,也不應該找到我纔對。”
皇甫堅壽聽到他提及他家老二皇甫堅長,不由得感慨笑起來,道:“我只是兵曹尚書,沒那麼大本事找到先生。先生猜的不錯,是他找到的。”
對於皇甫堅長,皇甫堅壽現在是十分欣慰的。
以往的混賬紈絝,終於走上正道,讓他這個‘二爹’,如何能不開心。
賈詡轉過身,拿起那杯毒酒,直視着皇甫堅壽,道:“還請皇甫尚書解惑。”
皇甫堅壽稍稍沉吟,道:“還記得曹氏的那個老管家嗎?”
賈詡瞬間恍然,低頭看着明顯是毒酒的滿滿一杯酒,道:“二公子果然好手段。”
皇甫堅壽沒有說明白,但賈詡想到了很多可能。
曹操告訴了那位老管家,或者是孟津關裡其他曹氏族人偶爾發現了他,也有可能,那位二公子還在曹操身邊埋藏了其他人。
總之,他還是被發現了。
被發現了,那就是抗旨,又依附於曹操,便是圖謀不軌。
這種罪行的結局只有一個——死。
賈詡目光都在手裡的毒酒上,短短時間,他想了很多,最多的就是曹操。
曹操,到底會怎麼選?
雖然萬分好奇,但都與賈詡無關了。
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坐下來,整理着衣服。
即便是死,他也要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不多時,賈詡渾身抽搐,抖動不停,發出陣陣悶哼聲,但很快,就沒有了動靜。
皇甫堅壽沒有回頭看向他,只是對着禁衛擺了擺手。
禁衛進來,連同曹操派給賈詡的侍衛的屍體,一併拖出去,扔進了亭子外,官道旁,早就挖好的坑裡。
皇甫堅壽望着洛陽城方向,輕聲自語道:“禁軍大營,八關都已經清理完畢,現在,只剩下曹操了。”
朝廷裡轟轟烈烈的‘整肅吏治’,涉及軍隊,同樣也在去污存清。
唯一沒有動的,就是曹操以及他手下彙集的所謂的‘五萬大軍’。
曹操,該做出選擇了吧?